是一家出售佛教用品的小店,门口的音响里还在放着童声合唱的佛教歌曲《大悲咒》。铁红当然不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歌曲,她只觉得有一只手亲切的拉住了她,温柔的抚慰着她,让她纷乱的心绪变得宁静安然下来,好像所有的风尘过往都已飘然远去,不管是在矿区也好,碎灯管也好,那都是别人的事情,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一种释然的感觉缓缓的从心头流过,让她回味无穷。铁红就像被什么神灵施了魔法一样,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那首歌曲,虽然那歌词她听不懂,更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音乐却像温热的水波一样地包围住了她。是的她的确听到了亲切的呼唤,她好像回到了襁褓之中,她的父母正在召唤她回家,有如神喻。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先是无声的流泪,然后是抑制不住在喉咙里的呜咽,最后竟然嚎啕大哭。
1999年初秋的一个细雨连绵的傍晚,以出售佛教用品为生计的老女人对站在街上泪流满面的铁红记忆深刻。老女人把铁红拉进店铺里,让铁红坐下来静静的听歌。老女人告诉铁红,这首佛教歌曲可以让人忘掉苦恼和烦忧。店铺里已经没有什么生意,由于燃着供香的关系,屋里香雾缭绕,让铁红觉得通了窍似的舒服,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供香的味道。老女人拭去铁红的泪水,并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坐在一旁陪着铁红。待铁红情绪稳定以后,老女人端来一碗素面,说自己已经吃素多年,让铁红先把肚子填满。铁红端详着老女人爬满皱纹的脸,想起了一个在中国千百年来妇孺皆知的神仙——观世音菩萨。她怀疑自己遇见了化身为老女人的观音菩萨。否则,素昧平生,怎么会待她这般的好呢?她着了迷一样的注视着这张慈祥的脸。慢慢的坐下来把一碗素面吃的一干二净。这个老女人让她心中充满了暖意,铁红很想叫她一声:妈妈。
直到小店要关门了,铁红才重新走到街上,找到一家旅馆住了下来。这个晚上,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被褥都没有影响她安然入睡。这是十几天来她睡得最香甜的一个好觉。
铁红没有赖床的习惯,她早早的起床,到街上吃早点,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吃的那碗素面,两条腿便不由自主的朝那个小店铺的方向踱了过去,一场秋雨过后,天空晴朗的露出笑脸,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庄稼成熟的味道。县城虽说有些繁华,但城外不远处那成片成片的尚未成熟的玉米地,使县城的人们享受到了土地的馈赠,让县城与矿区有了本质上的不同。铁红习惯了拿矿区跟任何地方作比较。矿区的空气中总有一只若有若无的硫磺味参杂着,若是春秋两季的刮风天,细细的煤粉便会被风带着到处游走,最后附着在建筑物上,花草树木上,也毫不客气的附着在人们的头发上、眼睫毛上、胡子上、脸庞上、衣服上,还要钻进人们的鼻孔里。所以,如果你在矿区看见有些人的脸上不太干净,千万别怀疑人家出门的时候没洗脸,因为矿区的风是黑的,随即铁红又想,如果矿区不再出煤,还会继续刮这种带着煤粉的风吗?
铁红很容易就找到了昨天晚上令她驻足的店铺,这个门脸小小的店铺和这条街上所有的店铺一样还没有开门营业。铁红抬眼打量,看到店铺的门楣上有一块做工粗糙的牌匾,上面写着“般若堂”三个字。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很神秘很神圣。让她想到了店主人,她觉得店主人同样给她一种与众不同之感。她这么早赶来这里,其实是想跟店主人见上一面的,只是她来的太早了,这种店铺哪会有多少生意可做的呢?
铁红决定到车站去,还像昨天下午那样,不去想目的地在哪里,一切顺其自然。一辆中巴车徐徐开出车站,同样的破旧,同样的语气招揽生意。让铁红想其昨天下午被拉上车的情景,不禁感叹日子的循环往复,原来,自己的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翻版,就像一个蛋糕模子里制作出来的蛋糕。同样的日子竟然可以过上几十年,这种生命状态的呈现让她感到了无生趣。
汽车停在一个叫前山寨的村子旁,乘务员操着本地口音招呼大家下车,铁红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终点,看看表还不到八点,那就下车吧,不管是车是人,总是要有终点的。行车的途中,乘务员已经介绍过了,说鹫峰山是现开发的旅游景点。说道旅游,铁红也是去过一些地方的,都是以前当劳动模范时,跟着单位去的,像桂林啊,苏州啊,都是美不胜收的人间天堂。可她那时候只想着自己是劳模,只想着选煤楼的工作,并没有心无旁骛的去游山玩水。对于不懂得欣赏美的人来说,再好的景致也毫无意义,现在想来真是遗憾极了,悔之晚矣。单独出门,铁红还是第一次,当然,铁红也是把这次当成最后一次的。
来这里旅游的人并不多,却都是结伴而行,只有铁红只单影吊。铁红跟在几个人的后面,顺着台阶往山上走去,没有多长时间,铁红的身上就开始有了潮汗的感觉,她毕竟是太虚弱了。初秋的太阳依然热辣,晃得人睁不开眼,特别是临近中午的时候,秋老虎的威力依然势头强劲。铁红走一阵歇一阵,身体感到特别的疲惫,她想,看来是老了,是真的走到终点了。三个小时以后,铁红登上了鹫峰山上的最高峰。抬眼四望,她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跟她一同上山的游人早就不见了踪迹,倒是有一处悬崖峭壁突兀的出现在了视野范围之内,峭壁下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铁红来到峭壁的边缘朝下面看了一眼,她的脑袋马上就嗡的响了一声。这山涧原来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光滑无比,像一块巨大的棕褐色的镜面贴在那里,。掉到下面是什么结果,谁心里都明白,为了游人的安全,这里被有关方面拉了一条铁链子,以防出现意外。铁红找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了下来。
铁红坐在离山涧不远的地方酝酿情绪。她以为自己会平静淡定,会像多年以前面对海浪那样从容不迫。可是,她在这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了,还没有下定要跳下去的决心。她有些恨自己是个软蛋怂包,她开始瞧不起自己。她给自己鼓劲让自己勇敢,可惜她的身体却纹丝不动。倒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影响在她的眼前手舞足蹈。
由于这座山还没有深入开发,来游玩的人们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就足够了,这么大的一座山上早已经没有了游人的声息,忽然意识到空旷的铁红注意到,这里太安静了,把偶尔传来的各种鸟的叫声和风吹树叶的刷刷声最大化了。恐惧感像一只巨大的怪兽紧紧的抓住了她。是的,太阳快下山了,如果她再不作出决定,她将面对一个人留在山上或独自下山的状况。说不定山上会有狼或者不知明的各种野兽,会有各种妖魔鬼怪在黑暗的掩护下把她生吞活剥,若是现在回去,完全可以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可是下山之后又该去哪里呢?除了回到矿区的家里,她别无选择,她无处逃循。如果还是回到矿区,那又何必来到这里呢?铁红想,说什么也不能回到矿区了,矿区人的唾沫星子是会淹死她的。想到矿区的人投向她的目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勇气和力量一下子回到了身上,她站了起来。许是坐了太久的缘故,她的双腿已经麻木了,她慢慢的活动着四肢,以便让脚和腿变得灵活起来,过了一会,麻木的状态缓解了。铁红不再犹豫,她迈步向悬崖的边缘走去。只要她不停的往前走,就可以走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就像日本电影《追捕》里那个人说的,一直往前走不要朝两边看,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会溶化在蓝天里。
铁红没有想到,自己的两条腿就像捆绑着沉重的沙袋一样,让她举步维艰,她就是在挪而不是在走。就在铁红即将来到峭壁的边缘时,一阵歌声隐隐约约的唱了起来,就像母亲唤儿回家吃饭的声音一般,被初秋的风刮得若有若无。铁红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她怀疑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神灵前来引领她。待她侧耳细听,发现这首歌曲和昨天晚上在小店铺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她是个乐感迟钝的人,几乎没有一首歌她可以完全唱下来,但她牢牢的记住了这个曲子,她记得老女人告诉过她,这首歌的名字叫《大悲咒》,这首歌一下子就把她的心穿透了,她开始像昨天那样聆听,心变得敞亮起来。她猛然的回转身,朝着唱歌的地方走去。
歌声是从鹫峰山半山腰一座叫做栖云寺的庙里传出来的,铁红寻着歌声找到这里。她记起来了,自己上午曾经来过这里,只是上午的时候,她与佛祖结缘的时辰还没有到,所以她才会在山崖上独自徘徊了好几个小时。站在这香像雾弥漫的寺院里,铁红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本就是应该呆在这里的,这里是她本来的家,家里有她的慈父慈母,而她是家里走失多年的女儿啊。
铁红双膝一软,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任凭委屈的泪水淌成了溪流。
烟雨朦胧
两天来,唐小菡把矿区的角角落落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铁红的任何消息,一个大活人,就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王玫玫一直责怪自己的疏忽,小菡自然不能埋怨王玫玫,这些日子以来,王玫玫对铁红的照顾也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小菡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铁红一门心思要离开矿区躲开她们,十个王玫玫也看不住,况且,王玫玫也在马不停蹄的跟着大家一起找。只是小菡想不出除了矿区,铁红还会到哪里去。小菡对铁红的社会关系人际关系了如指掌,她知道,铁红的父亲去世以后,铁红的叔婆姑姨舅怕这三个孩子成为累赘,全部都跟他们姐弟三人断了联系。铁红也没有别的知心朋友,跟她交往最多的就是自己和小程。那么,铁红会到哪里去呢?经过了碎灯泡事件,铁红会不会走极端?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小菡的心头。
疲惫不堪的唐小菡忽然想到了铁明。这件事情铁明不会不知道,他和王玫玫出一直在一起,王玫玫肯定会把铁红的事件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若说他不知道铁红的事情,鬼才相信。小菡觉得有必要找铁明铁燕来研究一下了,她再怎么心疼铁红,也比不上人家胞弟胞妹,血总比水浓稠啊。
在铁明心里,唐小菡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无论小菡跟他说什么话,他都会当成圣旨。小菡的一个电话打过去,铁明放下手里的事情就赶到了姐姐家。时间不长,铁燕也到了,他们坐在一起,没有多余的寒暄,谈话内容直奔主题。在小菡的心目中,铁明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对朋友对亲人一直是有情有义的,就看铁红这一屋子高档家电,还有家里这些时尚的生活用品,就足可以证明,他对姐姐是惦记与挂念的。可是小菡没想到,铁明对这次铁红出走却很有些不以为然。他如此冷漠的对待姐姐,让小菡非常气愤,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铁明已经发福了,人到中年的铁明越来越像个有钱人,面对唐小菡如何寻找姐姐的询问,铁明摇着头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铁燕也在一旁附和着,兄妹两人在对待姐姐的问题上,出人意料的一致。他们都认为姐姐铁红做的事情太丢人了,她不仅仅是丢了自己的脸,也把他们的脸都丢尽了,现在姐姐都成了矿区一号新闻人物了。这次的出走,反而可以挽回一些损失。他们还规劝小菡,无论是作为老邻居还是作为朋友,她已经做得很到位了,甚至可以说仁至义尽了,她做的已经让他们汗颜了,她已经可以问心无愧了,也就到此为止吧。他们没有想到,好脾气的小菡终于是因为他们对姐姐的冷漠与无情给激怒了。
唐小菡忽的站了起来,指着他们问道,姐姐丢你的什么人了?她从十多岁开始就当你们的爹妈,给你们做吃的做喝的,给你们缝鞋子补袜子,她对你们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亲一样。铁燕生下来就处在危险中,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是姐姐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的保护着你,一口一口的用玉米面糊糊把你喂养大。别的孩子会叫的第一个称呼都是妈妈,你张开嘴叫的却是姐姐。别人家的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里找爸妈哭诉,你们却是投进姐姐的怀抱!你们有什么权利责怪姐姐?你们有什么资格质疑姐姐?你么有什么理由嫌弃姐姐?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女人,她想男人有什么错?她就不能自慰一下吗?没有人能够阻止一个女人的正常欲望,这件事情不过是个意外,你们两个人口口声声说姐姐丢人,你找过多少女人?你有找过多少男人?你们走马灯似的更新性伙伴,你们没觉得丢人,凭什么说姐姐丢人?你们寻欢作乐的时候,想起过姐姐的孤单与无助吗?真是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