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玫一走进会场,立即让原来乱哄哄的大会议室变得鸦雀无声。男人的目光中含着口水,女人的目光中含着嫉妒,男人和女人的目光把王玫玫团团围住了。王玫玫就像一块吸铁石,把那些铁钉子铁片子铁盒子铁罐子全都粘住了。王玫玫明白,自己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她暗自得意地笑了,这些所谓的文化人也不过如此,看见漂亮女人照样会大量分泌超浓度荷尔蒙。她摆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找个位子和小菡坐下,神情极其专注的等着老师开讲,招惹的唐小菡憋不住的笑出了声。唐小菡非常庆幸自己把王玫玫带来这个岛上。使她这么快就从小徒弟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虽然这速度快的有点儿缺失了过程,但能够让她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重新开始自信而光鲜的生活,小菡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小菡渴望她的朋友永远快乐的在矿区的黑土地上行走,那些悲情往事挥一挥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吧。
王玫玫成了这次笔会的一大亮点,成了一个中心人物,一道美丽的风景。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夸奖她,男人夸奖她人长得漂亮,女人夸奖她的衣服漂亮。更有意思的是,有几个编辑作家还问她都写过什么文章,在哪家刊物上发表的,并且主动跟她约稿。说到文学,王玫玫便有些支支吾吾的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她在深圳那户人家的书房里的五年阅读,让她拥有了侃侃而谈的资本。她避实就虚,绝口不提自己写过什么,那些人们以为她谦虚,以为她是低调的人,反倒替她解围打圆场,使她不但少有尴尬的场面,而且是如鱼得水,如火得风。王玫玫这几年早练就了一套与社会各界交往的能力,她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转换聊天内容,让人们在她的引领下聊一些与文学无关的话题,以此来尽显她的风采。王玫玫如此受人追捧,是她和唐小菡始料不及的。
几天笔会下来,王玫玫手里已经有了大约十几个编辑作家的联系方式,她和这些人周旋着,谈笑着。人们都忽视了一点,她并不是来参加会议的正式人员,她是作为唐小菡的家属来玩耍散心的。还有一位小菡很敬重的作家要把王玫玫收在自己的麾下,将其培养成中国一流的美女作家,让小菡有大跌眼镜之感。王玫玫的心情从来没有过的舒畅,从她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起,何曾有人如此器重过她?没有!何曾有人用美好的语言奉承过她?也没有!她通过这几天的笔会才明白,原来众星捧月的感觉是这么诱人啊,太棒了,太爽了,太舒坦了。她忽然意识到,她其实多年来就是这么敬重唐小菡的,小菡一直就是她心里的神,是她的一个高不可攀的目标。只是小菡太过矜持。如果小菡肯放下身价,早就不是这种不温不火的状态了。当今社会,无论在哪个领域,要想让自己大红大紫并不是难以上青天呀!只要你肯付出就会有相应的回报,只要你肯在春天播下种子,秋天自然会有庄稼可收。至此,王玫玫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新的人生目标,这目标对她而言是既陌生又新奇的,却是充满诱惑的,这诱惑就像一颗充满了欲望的精子寻找着发育成熟的卵子。这诱惑让王玫玫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生出了许多新鲜的梦想。
最后一天是结束晚宴。为了这个晚宴王玫玫特意化了浓妆。她跟唐小菡解释,如果在灯光下状画得很淡,就缺少了一种华贵之气,所以她要让自己的妆更加隆重一些,以示对宴会的重视以及对参加人的尊重。小菡笑道,是为了更加吸引人的眼球吧。果然,王玫玫在宴会厅的门口刚一出现,就把人们的眼光全部拉到了身上,好多人邀请她们坐在他们身边。王玫玫已经跟与会的人们打得火热,熟悉的就像是几生几世的朋友,她跟人们打着招呼,拉着小菡直接坐到了她新拜的老师身边,她新拜的老师是某个散文杂志的副主编,也是散文界一个举足轻重的作家,据说口碑超好。
王玫玫的酒量唐小菡是知道的,一斤白酒倒进她的肚子里,就像喝了一瓶矿泉水,照样谈笑风生。今天这样的场合,王玫玫把自己的酒量发挥到了极致,她不拒绝任何人跟她干一杯的请求。不仅如此,她还十分体贴的替老师担酒,帮老师喝下了三大杯白酒,她惊人的酒量让小菡着实吃了一惊,小菡实在搞不明白,她什么时间把自己锻炼成一架吸酒的机器了,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说王玫玫最初是以她的美艳让人们为之一振的话,现在,她又以自己无须质疑的酒量以及来者不拒的酒风,在整个宴会厅掀起了一阵风暴。总之,王玫玫出尽了风头。
唐小菡看着王玫玫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一样在人群中飘动,她很为自己把王玫玫带来参加笔会这个决定而庆幸。能够让王玫玫从郁郁寡欢中走出来,是她此次海岛之行的一项重要内容,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庆幸之余,她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失落感。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真正的了解王玫玫,尽管她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没有谁可以真正的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去,一切都是浮在表面的,人永远都是孤独的个体,这也就是让为什么从出生到死亡总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孤独感相伴左右的一个原因吧。
这一夜,王玫玫直到天将破晓时才蹑手蹑脚地回到两个人的房间。一直惦记着王玫玫而不曾睡稳的唐小菡见她回来本想责怪几句。她抬起干涩的眼睛望向王玫玫时,猛然看到王玫玫卸去妆容后的憔悴与疲惫,特别是当她看到有几尾游鱼在王玫玫的眼角荡起层层波纹时,她的心隐隐的疼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王玫玫一边脱衣服一边对小菡说着对不起。小菡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自己。咱们都是女人,而且是单身女人!总该注意一些东西的。王玫玫似乎对小菡的观点不大赞同,她反驳小菡说,女人怎么了?就应该跟自己过不去吗?女人是什么?这个问题你想过吗?在男人的眼里,年轻时候的女人就是一块刚出炉的奶油蛋糕。男人被那鲜美的味道所诱惑,男人寻着那诱人的味道,流着哈喇子,都想张开嘴巴咬上一口,不是为了充饥,而是为了品味,为了尝个鲜。区别在于有的男人胆子大一些,敢于付诸行动;有的男人胆子小一些,只能动动心思。人到中年的时候,女人就成了即将过保质期的面包干,男人饥不择食的时候,勉强可以吃饱肚子聊以充饥。
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女人就成了路边的牛粪干了,男人们不仅不再品尝玩味,还会飞起一脚踢到草丛里去。所以,当我们还勉强可以充饥的时候,别忘了让自己也鲜美一下。王玫玫的一番高谈阔论,让唐小菡彻底清醒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从她的内心往外扩展着。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责怪王玫玫,亦没有能力说服王玫玫。她尽量让自己语调平和随意,故意用调侃的口气问道,昨晚去陪你新拜的老师啦?有些男人就是喜欢玩弄女人。王玫玫嘿嘿的笑道,小菡你的有些生活观念是不是太落伍了?你可以换个角度想问题吗?为什么不可以说成是女人玩弄男人呢?在这方面武则天是女人的榜样。这些所谓的文化人呀,把那身文化的外衣去掉之后,他们就是普通男人,跟民工没有什么区别,跟我们矿区的煤窑汉子没有什么区别。我为什么不可以逗逗他们,跟他们开开玩笑?我给被玩弄的女人报仇雪恨,我也玩玩他们。小菡你记住了,是我在玩弄他们。在这方面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可是挺大的。男人玩女人可以不讲档次,只要是女人就行,女人玩男人那是必须要讲究档次的,你什么时候见我随便跟男人上床了?
唐小菡瞪大眼睛看着王玫玫,她觉得这次笔会有所收获的不是自己,而是王玫玫。今天的王玫玫与昨日矿区里做生意的王玫玫简直判若两人。以前王玫玫跟她讨论最多的是如何把店面打理好,今天王玫玫跟她讨论的是人伦与人性,这个问题太高深了。王玫玫嘴巴并没有停下来,她说,小菡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价,我们是两个被婚姻抛弃的人。不管你是主动放弃婚姻,还是我被动的不曾拥有,我们是殊途同归。我们像两个重症病人一样被一种叫做爱情的混蛋折磨的心力交瘁。当我把这一切都看透以后,我学会了选择与放弃。可是你却不明白,爱情已经死了。爱情是个流浪汉,流浪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南极冻死了。没有人为相守一生的平淡夫妻唱赞美诗,让人泪流满面的都是以死亡为结局的爱情。你为什么还要为爱情的遗体守灵?你能守出什么结果来?你就是做一辈子爱情的遗孀,也没有一块贞节牌坊是为你准备的。你醒醒吧小菡。
唐小菡默然躺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不同意王玫玫的观点,她相信那个叫做爱情的流浪汉没有死在南极。爱情这个东西太过美好,所以是不会死亡的,爱情正在每个人的心中流浪,我们只是还没有相遇罢了。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个叫爱情的流浪汉呢?王玫玫无疑是个有能力的人,她曾经打败过许多商业对手,这次,被她打败的是好朋友唐小菡。小菡感到自己像是卸了一火车皮的煤炭一样累极了。她渴望自己现在躺着的身下是一片轻柔的草地或者流动的沙滩。她要好好地想一些问题,那是些被她忽视的问题,她要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让自己高高在上的灵魂回到踏实的地面上来。
一个人生活轨迹的改变,往往是因为很小很偶然的契机,或者一件小事,或者一本书,或者一首诗一支歌曲。王玫玫的改变却源于一次笔会。一次以散心为目的的笔会让王玫玫从个体经营者华丽转身成为了美女作家。
海岛笔会以后,王玫玫把自己关在家里潜心创作。应该说,王玫玫是有一定的文学天赋的,她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一颗敏感的心。在深圳与香港男人同居时,闲得无聊时读过那么多文学作品。这些都给她的创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没用多长时间,几篇有模有样的散文就在一家刊物上发表了。紧接着,王玫玫对写作这件事情产生了厌烦感,她发现作家这个行当真不是人干的活计,一篇文章写下来头晕脑胀不说,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的疼,再要让她把写作进行下去的话,一定会把她憋坏了不可。可是她对美女作家这个称谓又太渴望了,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自己经营成作家。她还跟唐小菡借走了一本剪报,里面全是小菡这几年发表的散文,她说要好好学学研究一下。
王玫玫经常以青年散文家的身份参加各种级别的文学研讨活动,以及作家协会或者杂志社组织的文学采风活动。她在文学圈子里竟然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便有些得意地想,原来自己不仅可以经营美发店服装店这些物质的东西,还可以经营所谓高雅的文学艺术,精神的东西就真的神乎其神高不可攀吗?也不一定啊。物质这个老大哥如果高兴,轻而易举就可以强奸这个叫精神的小妹妹。如果你占有物质的优势,那精神的东西就会像个婊子一样往你身上贴。看看现在的有钱人,哪个不是被虚无的耀眼光环缠绕着?这光环未必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可是人们就是喜欢这些光环,受用这些光环。王玫玫很快就看明白了光鲜背后的污泥浊水,她鄙视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但这并不影响她跟他们之间的交往。她请他们吃饭,她送他们礼物,也赞助了他们的某种欲望。
在矿区也算是富婆的王玫玫觉得自己比唐小菡更适合在文学这条河流里漂泊,而且不会被淹没。她佩服小菡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小菡菜篮子里空空荡荡,这么多年依然悄无声息。她想,如果我王玫玫有小菡那几下子,才不会甘心这么默默无闻,早就把自己吵得天翻地覆了,早就让自己大红大紫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叫床的女人有饭吃。这么浅显的道理唐小菡怎么就不明白呢?
就在海岛笔会一年后,两本装帧精美的散文集新鲜出炉了。作者自然是王玫玫。王玫玫拿了还没拆装的的两包书兴冲冲的去看望唐小菡,让她一同分享自己的成果。小菡看见这么漂亮的新书自然是爱不释手,她打开书的扉页,不由得愣住了,只见一本散文集里面的文章几乎全是她这几年发表在报刊杂志上的,她这才记起来,她的剪报被王玫玫借走后至今没有归还。另一本散文集明显的出自男性之手,王玫玫虽然做了一些改动,比如把男人的胡须改成了女人的长发,还是从字里行间闻到男人的气息,毕竟俺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唐小菡可以看出来,这是与她相熟的一位散文作者的作品。
沉默良久,唐小菡抬眼看定了王玫玫,轻声问道,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王玫玫笑了,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是好朋友好姐妹,我借用一下你的东西你肯定不会生气不会在意对吧?至于这本吗,我把我自己给他用了一下,外加一点钱,就这么简单。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咱们现在都一样,都是文学票友,我只是比你会玩。另外,小菡我想告诉你,我快要入中国作协了,你写了二十年才入了个省作协。我的经验你可以借鉴学习一下。你就是太一根筋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你又何必头撞南墙也不回头?你所谓执着的梦想?你的人生信仰?全是扯淡!那都是胡弄鬼的,除非弱智,正常人根本不用信。
唐小菡无言以对。她忽然觉得站在面前的王玫玫是一朵艳丽的罂粟花,华贵、妖娆、美丽,鲜亮,结出的果实却是有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