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玫连珠炮一样把自己的心里话掏给唐小菡。两个人沉默的对望着,小菡紧紧地抓着王玫玫的手,那手是冰凉的。小菡说,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小徒弟是你的儿子呢?如果你想母子相认,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你们是母子关系。现在,不管是你还是我,咱们都是凭小徒弟的相貌来猜想的母子关系,所以,你必须先取证。最直接最便捷也是最科学的方法,就是去做亲子鉴定。可是你凭什么要求小徒弟跟你去做亲子鉴定?你没有理由,没有任何借口。万一人家有爹有娘只是与你容貌相似,你说咱们该如何收场?那岂不成了矿区的头等新闻?还是慎重一点,跟这师徒二人多接触,多掌握一些有价值的资料。然后再商量如何去做。你现在如果有什么冒然行动,就会造成与你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后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免得既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孩子。
王玫玫的情绪慢慢的稳定了下来。她想,小菡分析的太对了,她有什么理由就认为小徒弟是自己的儿子?世界这么大,中国人这么多,有些人容貌相像有什么奇怪?她应该耐下心来,从温师傅身上打开缺口,把小徒弟的身世弄清楚之后,再下定论也不为迟。现在就一口断定小徒弟是自己的儿子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为时过早。如果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把平静的湖水搅浑会让小徒弟背上一个沉重的大包袱。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都会给当事人的心理投下一道阴影,这阴影会伴随着她和他的一生,很难消除的不留痕迹。退一步说,即便证明小徒弟就是自己的儿子,小徒弟会认她这个母亲吗?再退一步,就是小徒弟愿意与她母子相认,她有勇气认下这个儿子吗?她得承认,她还没有具备足够的勇气来接纳一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她之所以这么心神不安,是因为她被自己面对小徒弟时生出的不切实际的猜想所折磨。即使这个所谓的谜团真的被解开,事实证明小徒弟就是她的儿子,她也不敢把小徒弟领回家里,她不能在矿区掀起一场地震,她还得顾及孩子的尊严,不能让孩子知道自己是个私生子。可是,她依然被这个迷一样的孩子诱惑着,渴望知道事实的真相跟她的猜测是否是一致的。
一连几天,王玫玫呆在美发店里给温师傅帮忙,或者干脆就和温师傅聊天,但温师傅干活时总是跟客人说话,对王玫玫的问话一笑了之的时候更多一些。倒是小徒弟活泛一些,不停地跟她搭上一句话,都是一些客套话,说跟没说一个样,王玫玫一无所获。倒是从小徒弟的口中得知,小徒弟的父母亲要来看望儿子了。这个消息让王玫玫大大的吃了一惊,她知道,只要见到了小徒弟的父母,她心中的一些谜团就可以迎刃而解。看着小徒弟因为父母的即将到来而兴高采烈的样子,王玫玫的心中也充满了期待。
小徒弟的父母是在夜半时分到达矿区的,他们没有去王玫玫之前给预定的招待所,而是住在了温师傅的家里。这样,原想在第一时间与他们见面的王玫玫就不好打扰人家了。这一夜,王玫玫不知道小徒弟和他父母在一起会是怎样的情景,更不知道天亮以后她该与这一家人如何面对。辗转反侧,天就是不亮。王玫玫是个嗜睡的人,她很少有失眠的时候,这一夜,她却盼着天快点亮,以便快点见到他们。
当王玫玫心急如焚地赶到温师傅家里时,温师傅正默默地抽烟。手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温师傅满脸疲惫,眼圈发黑,眼睛通红,王玫玫一眼就发现这是一夜未眠的结果。她把拎来的糕点水果放在桌子上问道,客人在那里?我特意来看望他们的。温师傅思讨良久说了一句,你们长得真像。然后又说道,他们走了,他们一家人赶早车去火车站了。王玫玫闻听,啊的一声,忙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走?我并没有亏待孩子呀!温师傅掐灭手中的香烟,幽幽说道,他们这次走,不是因为你对孩子不好,是因为你对孩子太好了。你知道他们为啥这么急着走吗?那对来自苏州乡下的夫妻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们以前只知道孩子在外面学习美发,并不知道在矿区。当他们从儿子的电话中得知他是在矿区的时候,就放下手中的活计赶了过来,没有任何条件的强迫儿子离开这里,说是已经在苏州给他安排了工作,他可以在家乡离父母很近的地方挣钱养家,他们怕儿子离家太远,慢慢的会失去这个儿子。天还没有亮,他们就坐头班公交车离开了矿区。
王玫玫努力让自己镇静,努力让自己情绪平稳,她不想在温师傅面前失态,她可是未婚女性啊!温师傅若有所思的望着王玫玫问道,咱们的店还接着开吗?王玫玫说,店还接着开,今天就算了吧,你也休息一天吧。王玫玫说完走出温师傅家,心,空荡荡的像是一条被收拾停当准备下油锅的鱼。现在,她确信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小徒弟就是她的儿子。是他的父母知道他在矿区后,担心这个谜底被解开,因而匆忙把他带回了老家。她不明白,他怎么会到了离矿区几千里地的苏州乡下了呢?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孩子的养父母非常疼爱他怜惜他,害怕失去他。也就是说,孩子虽然生下来就远离了亲娘,但不曾受过委屈,不曾缺少亲情。王玫玫这个在外人面前装坚强的女人,在唐小菡的怀抱中失声痛哭。
唐小菡想,伤口如果在女人的心上,即使回复的不留痕迹,也会在阴天下雨的时候疼痛难忍,也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打开伤口通通风。自己舔几下,除此还能怎么样呢?唐小菡安慰着王玫玫说,咱们还是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吧。想想看,你从来没有指望过这辈子还能见到自己的孩子是吧?王玫玫点头称是。可是上苍把这个孩子送到了你的面前。你不仅见到了自己的孩子,你还像真正的母亲一样惦记过他的冷暖,像真正的母亲一样给他吃了你亲手包的饺子;你们曾经津津有味地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一切都是你不曾奢望的,你都奇迹般的得到了,拥有了。你还知道了他生活成长在天堂般美丽的苏州,有一对夫妻像疼爱自己亲生的骨肉一样呵护着他,这是多么让人欣喜若狂的好事啊。我们不要对生活提太多的要求,生活已经对我们不薄了,让我们也厚待生活,就此满足吧。真的,玫玫,已经很好了。
笔会
唐小菡要去参加一个文学笔会,她想把王玫玫也带上。
作为一个企业的业余作者,小菡参加笔会的机会并不多,她又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生活,所以,对一些喧嚣的活动不怎么感兴趣。这次决定出行,有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想把王玫玫从低沉的情绪中拉出来。
自从小徒弟走后,王玫玫被一种无法言说的挫败感折磨的心绪不宁,她固执地认定小徒弟就是她二十年前生下的儿子,她一直在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让这个孩子再一次从她的身边走失掉。如果说二十年前她只是个小姑娘,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那么今天,她是有能力跟孩子相认的。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她完全带上孩子远走他乡,让孩子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她又一次跟孩子擦肩而过。机会已经把她的房门敲响了,可是她却没有勇敢地把房门打开。为什么犹豫?还是虚荣心在作怪,还是担心自己以未婚女人的身份认下儿子丢人现眼没面子。面子值什么价?面子多少钱一斤?人们都知道面子一文不值,可还是把面子当成命根子。难怪人们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自己用行动对这句话做了最好的诠释。有那么几次,她觉得最可恶最俗不可耐的女人就是她王玫玫,她应该亲自扇自己一百个大耳光!
就在王玫玫萎靡不振的时候,唐小菡应邀去外地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笔会。本来,王玫玫还有些犹豫,觉得自己参加这样的活动是否有些唐突,小菡解释说,每次笔会都有人带着家属参加,只要按会议的规定交些食宿费用就可以了。王玫玫当然不会在乎几个钱,她决定跟着小菡外出几天散散心,店铺就交给温师傅去打理,反正她现在也很少去美发店,温师傅又是让她信得过的人,就让温师傅放手经营,她也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把精力放在服装店里。毕竟,服装店的收入比美发店要高出许多。生活要继续,生意就得接着做。
笔会在离矿区一百多公里的一个海岛上举办,是由一家杂志社承办的,唐小菡这几年陆陆续续的在这家杂志上发表了几十篇散文,颇受编辑的好评和器重。岛上有一个爱好文学的企业家为这次活动提供了赞助,这也是笔会在这里举办的一个前提。这是王玫玫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所谓的文学圈子,她跟着唐小菡缴费办手续入住房间,一切都觉得特别新鲜好奇,情绪一下子好转了许多,这让小菡欣慰不已。本来,唐小菡参加笔会的时候,王玫玫是可以四处游玩的,这个小岛屿正在进行旅游开发,倒是有几处地方可以走走看看,但王玫玫执意要和小菡一起去会场,跟着她一起开会。
其实,读过很多小说的王玫玫对作家是相当崇拜的,这种会议又不是政治局会议,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根本没有人在意,王玫玫也就正儿八经的跟着开起了会议。连她自己都觉得特别好笑。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开过会了,开会的概念离她太遥远了,一个个体经营者,谁会找她开会呢?除非工商局税务局找她。王玫玫看着坐在主席台上那些讲话的长者,有的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让她肃然起敬。有的衣冠楚楚相貌不俗,让她心生羡慕。有的其貌不扬,却是神情若定气度不凡,让她不敢小视。那些年轻的和不太年轻的作者们一个个把他们奉若神明,叫他们老师。她还发现小菡也被很多的年轻作者称为李老师,这让混迹于生意场上的她感觉特别清爽。她想,原来作家是挺体面的一个称谓啊!就像小菡那样的业余作家,也被年轻人敬受着,拥戴着。一个念头,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在王玫玫的头脑中形成了。
这天晚上,唐小菡的手中多出了几本散文集和杂志,有会上发的也有熟悉的作者送的。王玫玫拿起一本女作者的散文集靠在床上读了起来。读到深夜,王玫玫起床开始洗脸做面膜。她对小菡说,看来作家也不是特别难当,如果写这样的文章都能成为作家,我也可以试试。
对于王玫玫的表白,唐小菡根本没往心里去,她只道是王玫玫受了笔会气氛的感染,信口开河而已。她看了一眼王玫玫手中正在读的书,很有些不屑的说,别读这种书了,这都是无病呻吟的东西,质量实在不敢恭维,要读书就读世界名著和大家的作品,还有咱们老祖宗的东西也很值得读。咱们祖宗的东西和那些世界名著是经过时间考验的珍品,是大浪淘沙以后盛下来的金子。读这种文字垃圾不是等于浪费生命吗?其实,唐小菡一直以为王玫玫是很有文学天分的,王玫玫很有文学感觉,只是她一直想着怎么赚钱,没有给文学留下一席之地而已,如果王玫玫动手写文章,一定会比她读的那本垃圾散文出色。这样想着,唐小菡便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王玫玫听,没成想,王玫玫听后心情大好,她一把揭下贴在脸上的面膜。斩钉截铁地说,那我也要当作家,散文作家!
笔会的第二天是专题讲座,由一位老作家给学员们讲授散文创作。王玫玫似乎积极性比唐小菡还高,她跟小菡要了纸和笔,说是要在听课的时候做记录,让小菡惊讶不已,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正是秋天,岛上的温度明显的比矿区要低。素面朝天的唐小菡穿上了牛仔裤,上身是薄毛衫,很淡雅的颜色,既朴素又大方,她自己感觉挺满意,再看王玫玫的时候,王玫玫让她大吃了一惊。王玫玫把披肩长发挽成发鬓高高的耸在头顶,使她显得身材高挑修长,容光焕发的皮肤像牙一样白皙,在眼影的作用下,她的眼睛深潭一样地朦胧又有一种神秘感。
几天前还布满小水泡的嘴唇现在却是红红润润,像一颗成熟的浆果盼望着有人来咬一口。黑眼圈没有了,倦怠没有了,站在小菡面前的活脱脱就是一个撩动人心的绝色美女。神奇的化妆术!小菡对王玫玫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呀,她的手上好像掌控着一支魔棒,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女人,一个光芒四射的女人,一个性感十足的女人,一个足以让男人掉下眼球的女人。唐小菡说,你这么一捯饬,让我想起左拉拉笔下的《陪衬人》了。王玫玫说,明天我就教你如何把自己捯饬的漂漂亮亮的。说着话,拉开随身带着的皮箱,把一身银灰和玫瑰红相间的薄呢套裙穿在身上,引得小菡又是几声惊叹。其实,王玫玫本来就是个漂亮女子,不化妆就是美女,小菡认为她是矿区的第一号种子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