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菡同时还非常惊讶建国的态度。在他们共同商量离婚的问题时,许多人遇到的财产分割问题,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相当谦让与友善的,建国再不像以前那样计较自己的得失,再不像以前那样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要。家里的东西都摆在这里,建国让唐小菡随便拿、随便挑,她喜欢什么都可以拿走,唐小菡自然不会让建国变得一无所有,她知道过起真正的柴米油盐的日子来,什么东西都不能少。所以,唐小菡说,你们将来过日子都会用到这些东西,我拿走了,你们还要花钱去买,这两年给老人治病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积蓄了,能省就省下来吧。唐小菡告诉建国,她租住的那间房子里边家具炊具一应俱全,房主人暂时是回不来的,所有东西她都可以使用。建国和唐小菡讨论的结果是,把唐小菡的新家安置好,他们就办理离婚手续。
对于他们的离婚,许多同事和邻居都不太理解,人们一致看好的模范夫妻,怎么说离就离了呢?在人们的眼中,建国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唐小菡是个贤淑的女人,他们同心协力照顾老人的点点滴滴,大家也是看在眼里有目共睹的,怎么老人刚刚过了五七,这两个人就分手了呢?既不吵架,也不大打出手的夫妻,也会离婚吗?矿区里的夫妻要离婚,哪对不是打的人仰马翻?可是,唐小菡他们却是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快乐气氛下分道扬镳的。在矿区,唐小菡也算是一个挺有知名度的女人。她的知名度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因为她十几年来,不断地把自己的名字变成铅字印在报刊杂志上,这个范围比较大,仅限于矿区的文化圈子和她周围的同事中。另一个方面,是因为她对婆婆这么多年的精心扶持,使她成为矿区里颇有名气的儿媳妇。这两个方面的原因加在一起,使她的人气指数一路飙升,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当人们看到唐小菡租房子住的时候,她和建国便成了近期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按理说,病婆婆没了,他们的好日子不是举手可得吗?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彼此呢?人们分析来分析去,就觉得他们的离婚有些问题。甭说别的,就说唐小菡搬家吧,建国和唐小菡竟然是有说有笑地在忙碌着,那份和谐,那份默契,是挺让人羡慕的。在此之前,大家还真是从未见过他们两个人出双入对过。太让人们觉得奇怪了,除此之外,建国还和唐小菡一起到商场给唐小菡买东西,帮着唐小菡布置新家,并且征求唐小菡的意见,仿佛建国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唐小菡满意,完全是一幅妇唱夫随的样子。既然是如此的恩爱,那又何必分手呢?难道说他们是为达到某种目的假离婚吗?但凡认识唐小菡的人都摇头否认了,人们知道凭唐小菡的性格与为人,是不会弄虚作假的,那么,一定是因为第三者介入。说到第三者,人们自然就想到了王秀芬。王秀芬和建国的明铺暗盖,在矿区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也并没见唐小菡和王秀芬因为男人而大打出手,相反,这两个女人还是好朋友,两个女人经常结伴而行,或者去逛街购物,或者带孩子游玩,实在看不出这两个女人是情敌呀。这一切怎么解释呢?是王秀芬鸠占雀巢,欺窝下蛋,而唐小菡又大肚能容,心底无私呢,还是建国左拥右抱娥皇女英,挖煤汉子却享有齐人之福?
唐小菡面对人们的议论,采取了笑而不答的态度,无论人们怎么议论她,她都不做正面回答,她的笑而不答,无形之中就封住了人们的泱泱众口。毕竟那是唐小菡的事情,人家怎么处理问题,关咱们啥事?于是人们也就把唐小菡和建国分手的事情给淡忘了。善于想象的矿区人,又把议论的焦点转移到了建国的身上。有的工友公开指责建国,不应该放弃唐小菡而让王秀芬取而代之。开始的时侯,建国还会做一些解释,但今日的建国已经不是昨日的建国,他发现唐小菡的笑而不答,更有利于让人们住口,便也学着唐小菡的样子,无论人们怎么就与唐小菡分手这件事情指责他,他都泰然处之,水波不惊。久而久之,他发现唐小菡的许多为人处事之道都特别有意思,有比喋喋不休更理想的效果。他面对唐小菡的时候,不禁叹道,到底是读书人,就是有智慧。这个曾经让他欲爱不能,欲丢不舍的女人,让他越来越敬重,越来越佩服了。
手术
唐小菡是在搬入新居不久后病倒的。在此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感到自己很疲劳,浑身乏力,例假时有时无,有的时候,量多的让她不敢轻易动,一天下来要用两包卫生巾。有的时候量又太少,最近,她一个月要来两次例假,而且持续时间长,量也太多。但她并没怎么在意,只认为是自己这段时间和建国一起处理老人的后事有些累而已,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态,身体自然就会恢复的。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突然大量出血的情况下晕倒。更没有想到自己的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唐小菡又住进到医院的妇产科病房。小程护士现在已经是这里的护士长了,看到唐小菡面色苍白、憔悴的样子,一丝怜惜之情拥上心头。小程已经从主治医生那里知道了唐小菡的病情,唐小菡的子宫内长了一个肿瘤,必须尽快的手术。然后再做切片化验,看是否有癌变。比较了解煤矿职工医院的小程,建议唐小菡转院到开滦总医院去手术。小程认为现在的职工医院已经不比从前,从前职工医院的医生都是顶瓜瓜的,可是,最近这几年,好医生都让地方医院以高薪挖走了,老一辈的医生基本上也都退休了,这几年医院里都没做过大手术了,唐小菡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让那些年轻大夫练手艺,赶紧转院才是明智的选择。
唐小菡听从了小程的建议,她在小程的帮助下,办理好了转院的各种手续,但她没想到自己会虚弱成这副样子,连走几步路都要气喘吁吁。王秀芬接到小程的电话后,赶紧到了唐小菡的身边。王秀芬说什么也不会想到,温文尔雅的唐小菡,现在竟然是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她不明白,唐小菡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她呢?她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出了血缘,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唐小菡为什么要这么见外呢?王秀芬把虚弱不堪的唐小菡抱在自己的怀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点点滴滴的泪水,洒落在唐小菡的病床上。
建国也来了。关键时刻还是要男人出面,有些问题才会迎刃而解。建国把唐小菡背在背上,王秀芬帮着扶住唐小菡的双腿,肩上挎着一个挺大的挎包。三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了开往开滦总医院的汽车。
开滦总医院的诊断和职工医院的诊断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唐小菡必须尽快手术。经过几天的治疗调理,唐小菡有了一些力气,医生说她的手术明天就可以进行了。她对陪在身边的王秀芬讲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她讲的都是跟自己的病有关的。首先,她请王秀芬和建国一起给她保守秘密,不要把她生病住院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父母兄弟。父母年龄大了,她不愿看到父母,因为她的原因而牵肠挂肚。兄弟们都有各自的日子要过,她不想打搅他们。总之,她要求王秀芬和建国,把她生病的消息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以免得给别人的生活带来麻烦。还有一件事,就是让王秀芬在她手术之后,不能下床的这段时间里给她找一个护工,省得王秀芬这么奔波劳累。前面提到的保守秘密之类的话题,王秀芬同意了。
但后面说到的找护工的事情,被王秀芬坚决给否定了。王秀芬说,有我在,怎么能去找护工呢?你这是在骂我呀小菡。唐小菡握住王秀芬的手,贴心贴肺的说,你不要误会秀芬,我没有别的意思,总医院离咱们矿区好几十里路呢,你天天这么跑,会累垮掉的,再说,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你照顾呀。王秀芬说,孩子我已经安置好了,绝对不会受一点委屈,单位里我请了年休假。你知道,我平日里是铁杆出勤,别说是旷工,就是病假、事假都没有休过,年休假是法定的带薪假日,我用假日来照顾你,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有机会照顾你也是我的福分,我的心里会舒畅许多。小菡,你有很多时候,也不是可以完全理解我的。唐小菡点头认可了,她极力做出轻松的表情,她说,那我就听从你的安排,接受你的关爱。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就要进手术室了,医护人员在给唐小菡进行术前的准备工作。消毒呀、备皮呀等。在此之前,主治医生还要和病人家属做一次谈话,讲明手术中会出现的种种意外。为了这次谈话,唐小菡特意给建国打了个电话,她对建国的称呼已经从名字换成了哥哥。她说,哥啊,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个忙。建国在电话的另一端笑起来,这个叫了他好多年哥哥的女人,成为他妻子的时候,他用了好长时间才习惯了彼此的称呼。现在,他们又恢复到了许多年之前的兄妹称呼了,他还是不习惯,但他不觉得别扭,反倒是比以前多出了一种亲情。小菡的一声哥哥,让建国感到了自己的责任,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们怎么会生发出了这样的一种感情。当他们是夫妻的时候,他们同床异梦,彼此互不相让,彼此挑剔,甚至有些陌如路人的感觉。
可是,当他们彼此放弃不再是夫妻的时候,他们反而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好多做夫妻的时候不曾发现的美好与优点,小菡并不像建国想象的那么孤傲、冷漠,建国也不像唐小菡想象的那么小肚鸡肠,心理龌龊。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感到对方不是自己合适的生活伴侣,他们一致认为,分手才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分手,没有使他们成为剑拔弩张、恶语相向的冤家对头,到让他们获得了一份别样的情义,他们都把彼此当成自己的一个亲人。这两天他在家里照顾孩子,王秀芬在医院照顾唐小菡,两个人是做了分工的。所以,接到唐小菡的电话,他就知道自己该以丈夫的身份出面了。果然,电话那边的唐小菡告诉他,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的签字,唐小菡有些幽默地说,在我们还没有拿到离婚证之前,你还得履行一次丈夫的职责,来给我的手术签字,不知仁兄意下如何?建国当然是责无旁贷。
也许是医生说出的话,太让建国感到可怕了,他没想到唐小菡的病,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也明白,医生说的这些,都是手术中和手术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在他听来,哪种意外情况的发生,都可以要了唐小菡的命,而唐小菡的命,就仿佛他生命的一部分,唐小菡就像是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你如果用手去摸,也许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要把这些部件砍掉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让他疼痛难忍。所以,当医生让他签字的时候,他那双挖煤汉字的大手不停地抖动着,好像拿在手里的是一挺重机枪,每打出一发子弹,就会抖动的像筛糠,签到纸上的名字曲里捌弯的就像五线谱。
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唐小菡由于麻醉的原因,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但她的头脑是清醒的。手术还没有正式开始,医生的谈话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但在唐小菡听来,好像那些声音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金属的声音夹在这遥远的谈话中,让唐小菡的思绪仿佛插上了翅膀,许多许多的陈年旧事全都拥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