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菡从少年时便对文学情有独钟。她曾经读过的那些文学名著无数次地打湿她的心,使她的心变得朦胧潮润,柔弱多情。十八岁的时候,小菡不甘心只读别人的文字,自己动手写起了小说。刚开始只是自己写着玩,是写给自己看的,属于自娱自乐。她并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可以寄到报刊杂志社。参加工作以后,小菡手里有了可以自己支配的零用钱,可以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时,文学火爆了起来。街面上出现了许多文学刊物,都是她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有《人民文学》,《诗刊》。还有个省市的文学刊物。她还知道了自己的家乡也有一本文学刊物叫《冀东文学》。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零用钱都买了文学杂志,她的眼前展开了一个全新的华彩世界。这个世界就像一块磁铁,而她就是一截孤零零的铁丝,她被这块磁石牢牢地粘贴走了。她这才知道,原来除了那些一本本的书籍,还有一种叫做杂志的东西使一大批中短篇小说在流通。
她原来读的书都是长篇小说,中短篇只读过鲁迅、巴金、契科夫和梅里美的。她从这些文学杂志上读了大量当下人们写作的中短篇小说,记住了很多当下活跃在文坛的作家的名字。她的一颗青春勃发的心再也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她把自己的习作整理抄写,把自己认为还满意的作品按照杂志社的地址投进了墨绿色的邮筒,然后开始在不安中等待。小菡寄出的稿子,有的如石沉大海,音信皆无,有的被退了回来,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变成了铅字。小菡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杂志上时的那份激动,那份欣喜,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是这极少的一部分,给了唐小菡莫大的鼓舞,也提高了她的自信心。她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了写作上。当然,这些事情小菡是悄悄进行的,她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免得遭人议论与嘲笑,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措施吧。直到有一天,市报上用整版篇幅发表了小菡的短篇小说和一篇评论文章,还发了作者简介,小菡她们单位的人才知道,原来她们的工人中间还有个喜欢舞文弄墨的。
唐小菡被叫到了办公室。
找唐小菡的人,是矿工会宣传组的,他们拿出那张刊有她的小说的报纸让她看,问她是不是作者。到这个时候,唐小菡如果再不承认是自己写的作品,那就有些矫情了。她点点头说,这是我写的,他们接着又问小菡还写过什么,小菡坦诚相告,自己还发表过散文、诗歌。小菡很明显地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惊讶与钦佩,心里不禁暗自得意地笑笑。这时候有一个老头子走进了办公室。人们告诉小菡,这是矿工会的门主席。门主席生的又矮又粗,进门的时候身体的宽度和门的宽度正好严丝合缝,恰好又姓门,小菡便忍不住想笑,但想到自己是第一次走进矿里的办公大楼,第一次会见这么大的领导,不能露怯、不能失了礼数,就拼命地忍住了。
门主席看了一眼小菡说,这就是小李吧,才女哟。旁边的人忙介绍说,这就是选煤车间的唐小菡,咱们的女秀才。又对小菡介绍说,这是咱们矿工会的门主席。想不到们主席竟然朝小菡伸出了胖胖的手,小菡一下子慌了起来,便有那么一瞬间愣神,旁边的人忙碰了小菡一下,示意她赶紧伸出手。门主席握住小菡的手摇了几下才说,不错不错。小菡不知道门主席是说她的小说不错,还是说她本人不错,反正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唐小菡她们矿上的劳动模范全是清一色的男子汉,这次矿上要培养一个女劳模,而这幸运恰好降临到了铁红的头上。按照约定俗称,评选劳动模范是从整理劳模事迹材料开始的。也是那么机缘巧合,正当人们着手为铁红整理材料时,矿工会的人们看到了唐小菡写的小说。特别是矿党委宣传部的周部长认为,如果让一个女同志去整理另一个女同志的事迹材料,会有好多方便的地方,也比较了解女人的心思,写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唐小菡就这样被推荐到了矿工会宣传组,给铁红编写事迹材料。这么说起来,唐小菡还是沾了铁红的光,是铁红把好运气带给了她。
第一次走进矿里的办公大楼,坐在人们准备好的办公桌前时,唐小菡竟然不知道这新的一天应该怎么开始。原来,不用换工作服的感觉,还真挺让人舒畅的。这里的窗玻璃是明亮的,不像选煤楼的玻璃糊满了泥浆。这里的人们衣着整洁,仪表堂堂,说起话来,也都是温文尔雅,不由得你不放低了音量。这里也不像选煤楼那样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整栋大楼里每个房间都有人出出进进,却听不到喧哗的声音。总之,这里的一切对唐小菡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却又是那么的新鲜,而且充满了诱惑。小菡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原来,他们每天走进同一个大门口来上班,有人辛辛苦苦,也有人舒舒服服,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哪。
初到一个新的环境,唐小菡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勤快,她每天第一个走进办公室,给所有的暖壶都打满开水,甚至还给有茶叶茶杯的人们沏好茶水。她总是微笑着跟人们主动打招呼,于是,对她的赞扬声便会时不时地传进她的耳朵里。人们议论说,这个叫唐小菡的丫头不错,挺勤快,挺能干,也挺懂事儿。也有人说,三天热乎劲,咱们刚来的时候,还不是抢着打水扫地的表现,这是共性的东西,不足为奇,也不值得夸赞。
人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唐小菡自有她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她并不希望得到人们廉价的夸奖,她渴望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自己的梦想,体现出她的人生价值。其实,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工,突然有一天乌鸦变凤凰,从一个选煤女工调到了办公大楼,人们自然会议论纷纷,品头论足,猜测揣摩,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人们是出于羡慕,还是出于嫉妒,唐小菡都不会介意人们的口舌,她是个挺有肚量的小女子。
唐小菡的主要工作,就是给铁红写事迹材料。她没有想到,工作正式开始以后,竟是出奇地顺手。毕竟和铁红从小一起长大,又和她在一个车间里干了三年多时间,应该说她对铁红是了解的。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经常和铁红促膝长谈,有的时候,她干脆和铁红睡在一起,以便自己对写作对象的了解更加深入。没用多长时间,一份将近两万字的劳模事迹材料和一篇人物通讯《矿山里飞出金凤凰》就送到了有关领导的办公桌上,请领导审阅。
其实,写材料是件很辛苦的事情。看看矿上那些动笔杆子的人几乎个个头顶光秃秃就是最好的凭证。唐小菡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桌上那一沓沓稿纸写满,并且让领导满意,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把自己的业余时间也都赔了进去。细想起来,这里的工作并不比选煤车间轻松。可是等到材料写完了,唐小菡就发现在机关工作的好处了。她发现并不是总有材料要她写,她有了好多时间可以自己支配。这样,她就有了充裕的时间搞起了她自己的文学创作。也就在这样的时候,她对那个她曾经工作过三年多的选煤楼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她开始喜欢现在这种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和生活。但她从未对选煤楼的工作有过丝毫的厌倦与瞧不起。但她太喜欢文学了,那是她心中的一块圣地,是她心中一个美丽的梦想。
而她如果辛辛苦苦地在车间里干上一天重体力活,就会精疲力竭,回到家里只想躺在床上蒙头大睡,根本没有精力与心思去搞什么文学创作。自从到选煤楼上班以后,她的作品明显的写的少了,还不如给父亲当陪护的时候写的多。她不止一次地为此伤过心,办公室则不然,完全可以投入到她的爱好当中去,职业与爱好的统一太诱惑人了。小菡抗拒不了这种诱惑,她要留在办公室。但她即没有背景,也没有文凭,那么,她就只有靠自己的运气和努力了。她要用自己的汗水和勤劳证实自己的工作能力,为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来。让小菡欣慰的是,她的辛苦没有付之东流。她写的东西得到了上级领导部门的认可。矿工会门主席尤其高兴,他还特意看望了小菡一次,对小菡的工作速度及其文笔大加赞赏,他语重心长地对小菡说,你年轻,会有大好的前程,可要听前辈的话才对呀,小菡有些受宠若惊地对门主席连连点头。
半年以后,铁红的劳模申报被批准,她成为矿里唯一的女劳动模范。她还从班长提拔成了车间副主任,副主任的头衔是虚设的,她还是在选煤车间里当她的班长。与此同时,唐小菡给她写的人物通讯也在矿工报上发表了。更让她们想不到的是,市报和省报都进行了转载。铁红上报纸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她还曾经因为一个记者写的关于台湾不解放就不结婚的文字付诸报端,而使自己的终生大事收到了些许影响,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姑娘。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的报纸跟文革中后期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有了很大的不同。而且铁红这次上的是省级的报纸,省报用一个版面的篇幅报道铁红以矿为家奉献青春的先进事迹。还有一张铁红正在车间里干活的大幅彩色照片,是省报记者专门来拍照的,声势造得相当大。所以,铁红一夜之间成了矿山里最具光彩的角色,人气指数一路飙升的女性劳动模范。
铁红的名字一下子就在矿区里变得家喻户晓,唐小菡也跟着出了一点小小的风头,因为大家都认为当上劳模能干只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得有人写材料,再能干的人如果没有人捧,没有人给吹喇叭,那也成不了先进人物,所以,劳动模范有很大的成分是制造出来的。人们认为铁红当上劳模是因为唐小菡妙笔生辉,才把铁红吹嘘成了劳动模范,唐小菡在这起造模运动中功不可没。唐小菡可不这样认为。她觉得铁红是自己的贵人,因为铁红如此这般的能干,她的爱好才有了用武之地,她的才干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她不太喜欢那些虚空的赞誉,她渴望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她希望通过写稿子能够改变自己的工作环境,她真的不想再回到从前那种又脏又累的工作方式中去。即使铁红再怎么把选煤楼当成她的人生舞台,即使小菡在文章中对选煤楼用了很多溢美之词,她还是想留在办公楼里,过一种她想过的日子。
唐小菡之所以忧心重重,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她虽说现在依然在办公室,但她的人事关系还在选煤车间,她只是借调而已。说不定哪天,领导认为她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暂且不会有什么新的“劳模”需要制造了,就会对她毫不留情地挥挥手,让她不带一片云彩地重新回到选煤楼。所以,小菡越是每天在办公室里清闲地写着自己的小说,她的心思越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未来将何去何从。
相亲
就在唐小菡为自己的去留问题而心绪不宁时,工会办公室主任找她来了。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姐,对小菡一直不错,小菡叫她潘姐。潘姐说要给小菡介绍一个对象,问小菡是否有意。小菡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应该找个对象了,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她都忽视了自己的年龄,她已经二十五岁了,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有幸遇到一位年貌相当,人品上乘的男士,小菡当然也是求之不得呀,何况介绍人还是她挺敬重的潘姐呢?只是这种把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硬拉在一起互相相看的方式,她有些不太喜欢,但是她不能拒绝潘姐的好意,那样显得她太不识好歹了,那就顺其自然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令小菡没有想到的是,潘姐给她介绍的对象,竟然是矿工会们主席的儿子。她的头一下子就懵了。凭心而论,门主席对小菡非常好,可以说是关怀备至。门主席看小菡的眼神,就像一个父亲看自己的儿女一样,仁慈祥和,让小菡不止一次在心里泛起阵阵温暖的涟漪。而且,据说还是门主席指名道姓把她从选煤楼借调到了工会,这一切都让小菡心怀感激之情。可是这些怎么能和她的感情生活联系在一起呢?难道说,门主席借调她到工会是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吗?父亲为儿子设计未来的生活,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他们想过小菡的感受吗?小菡觉得自己太委屈了,心里一下子就对相亲充满了抵住情绪,对门主席的好感也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