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也青这次去的是上海,他七弯八绕找了一个曾在瓦庄下放过的回城知青,竟然很顺利地把梗片厂里的10吨梗片卖了出去,一吨六百,十吨六千,六千块现钱厚墩墩地码放在他随身带着的黑皮包里。当晚,他住在一家单位招待所里,房间是一晚十五元,超过了厂里准许报销的上限一晚八元,但刘也青想,这是上海么,哪有那么便宜的,再说,一下子为厂里挣了这么多钱,也该慰问一下自己,再再说,也是为了安全么,怎么能睡大通铺呢,所以他选了一个两人间。
进了房间,刘也青看见房间里另一张床上已经放了一件衣服,显然是有人住了,但人并不在房间里,他就在旁边一张床上躺了下来,连天的奔跑腿都跑酸了,在大城市的马路上走路竟然比在山里做农活还累,刘也青想,他脱了皮鞋,又脱了袜子,一股臭气在房间里弥漫,他皱了皱眉,起身到卫生间里洗澡,城市里洗澡就是享受,龙头一开,水就来了,要热就热,要凉就凉,水滋滋地冲着,刘也青在镜子里看着自己,鼓了鼓胳膊,胳膊上的肉像一只小老鼠跑动着,刘也青很满意自己的胳膊。
洗好了澡,刘也青上床躺下,开了电视,床是松软的,靠垫是温暖的,窗外的灯光红红绿绿,透过窗帘射进房间里来,刘也青看了看一旁的黑包,把它压在枕头底下,打了一个呵欠,不久就睡着了。
等刘也青醒来时,房间里灯灭了,电视也关了,只有一个红点点在旁边的床上一明一灭,刘也青嗖地坐起,彻底清醒过来,他看清了,是邻床的那人在抽烟。见到刘也青醒了,那人主动拧亮了床头灯,"醒了?"那人友好地问。
刘也青点点头,用手暗暗地在枕头底下碰了碰,皮包还在,还是鼓鼓的,他舒了一口气,答道:"哎,你才回来呀?"
那人皮肤黝黑,精精瘦瘦,下巴上长了一个痦子,他点点头说,"从南京路上回来,南京路上好八连,其实看看南京路也就那么回事,不如喝杯小酒舒服,是不,兄弟?"
刘也青去尿了一泡尿,准备又往床上躺,痦子叫住他说,"喝不喝?一个人喝实在没意思。"
刘也青仔细一看,原来痦子早就将一瓶半斤装的酒瓶打开了,又拿出纸包的白斩鸡,一袋花生米,又麻利地将喝茶的杯子倒上了酒,酒香立时在微暗中散开。刘也青犹豫了一下。痦子笑了,"你怕我是坏人是不,兄弟,到这里来住的都有登记的,想做坏事也做不了。"他这样一说,刘也青也不好意思了,他想,这人说得也有道理,自己酒量不差,真要喝,这黑痦子还不定是他对手呢,怕个卵子!他就捋了袖子说,"哪里呢,我是不好意思白喝你的!"他说着,摸索着口袋,将一支香烟递了过去。
"哎,天下烟酒不分家么。"黑痦子接了烟看了一眼就吸了起来,"渡江,不错,这烟不错,是W省的烟,兄弟,你是W省人?"。
"对呀,大哥,你呢?"
"福建的。"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很快谈得火热,黑痦子喝得有几分醉意,刘也青问他,"大哥,你也是跑供销的?"黑痦子醉眼惺松地说,"兄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是为自己跑供销。"
"为自己跑供销?"
黑痦子有点神秘地看看房子四周,笑笑说:"兄弟,你挣的钱还要交到厂里,我挣的钱只交到我老婆手里。"他说着,脱下罩在外面的棉大衣,两手往上一捋,只见两边手胳膊上全都金光闪闪的,一圈圈的都是手表。
刘也青迷惑地张大了嘴。
黑痦子自得地说,"知道这多少钱一只么?这可都是名表,一只能卖到好几百好几千。"
"为什么要戴在手胳膊上?"
"嗬嗬,我这是从海关走私过来的,那边过来一只顶多几十块钱,走私的能随便摆出来?"
刘也青可大开了眼界,黑痦子喝得高兴了,一高兴又告诉刘也青,他还兼着做电子表生意,现在电子表很好卖,在福建广东那边都论斤秤,到这边来,十块钱一只好卖的很,只是管得紧,很难运到这边来,只要一运到了,那就是等于捡钱了。黑痦子从床底下拉出一只大纸箱,打开一看,全是黑乌乌的电子表。
刘也青看得心惊肉跳,他没想到,还有这样做生意的。他又问黑痦子,"你这一趟能赚多少钱啊?"
黑痦子喝了一口酒,嘿嘿笑着,"不多,不多,嘿嘿,也就几千块吧,我多了,睡吧,睡吧。"
黑痦子立即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即便是睡着了,他也不肯把手臂上的手表取下,他就和衣睡着,呼噜打得震山响。刘也青反而睡不着了,他又抽出了自己的手胳膊,他觉得自己的手胳膊太没力气了,人家两条胳膊多值钱哪。他就这样翻来侧去,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了,等他再醒来时,黑痦子已经走了。
刘也青跳下床,看看黑痦子的床底下,大纸盒子已经不在了,只有茶几上还剩下昨晚没吃完的花生米。刘也青愣怔了一会儿,看看枕头底下自己的黑皮包,一趟能赚个万把呢,他把茶几上的花生米捡起来,放在嘴里嚼着,同时,在心里狠狠地说,这钱我也赚得。
刘也青没有带着一皮包钱回到厂里,而是转头坐着火车到了南方,那个黑痦子说的那个城市。没费什么劲,刘也青就找到了那个市场。在狭窄的街上,两边全是小小的店铺,各式各样的东西堆放在店内让外,一条条牌子各异的香烟垒成一个宝塔形,似乎一碰就要轰然倒塌,却怎么也倒不下来,一盒盒磁带成袋成袋地摊在地上的塑料布上,满街响着一个女人嗲嗲甜甜的歌声,后来刘也青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叫邓丽君,人头拥挤,像下大雨前的蚂蚊搬家。
刘也青在人流中窜来窜去,他惊异这里竟然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发洪水一样冲刷过来。他看中了一款双卡录音机,能放音能录音还能收音,他想起叶巧雨喜欢听收音机里的广播小说,那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在播《平凡的世界》,叶巧雨告诉他,她都听得流泪了。
"多少钱?"他问一个矮胖子。
矮胖子抬了下眼皮说,"三百!"
"贵了,二百。"刘也青随口还价。
"好,给你。"矮胖子熟练地把录音机往刘也青怀里一塞,伸手说,"钱!"
刘也青看他答应得那么干脆利落,知道自己还价还少了,他又把录音机推还过去说,"我再看看再买。"
矮胖子勃然变色,嘴里骂着说,"你耍我啊,不买不行!"他说着,转身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柄刀子向刘也青指着,"买不买?"
刘也青吓了一跳,他摸摸怀里的皮包,说:"买,买!"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把手一挥,挑开矮胖子的刀尖,没命地从人流里往前奔,跑了有十多分钟,看看没有人跟上来,他才松了一口气。他想想,还是买电子表恰当些,一是电子表的行情基本清楚,二是这东西小巧好带。于是,专门找电子表摊点,以十元钱一斤的价格买了五千块钱的货,满满几大纸箱。他把纸箱存在了火车站里的寄存处,转身想办法运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