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到火车站检票室看了看,一大群人挤在火车进站口,见到火车来了,嗡地全上去了,而那些货物,特别是大纸箱子装的,除了安全检查外,还有人用长长的一头尖的铁条子,对着纸箱子一阵猛扎,只听得纸箱子里哗哗哗地碎裂的声音,纸箱子的主人们一个个一脸惨白。这行不通,刘也青想。怎么运走这些宝贝呢?看着纸箱子,刘也青蹲在那里,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鞋子和裤腿。把腿蹲酸了,他也没蹲出个主意来。按规定,上火车的人可以每人带十块手表,他先是想请在车上的人帮他带出去,他一人给几块钱,可是上火车的人每人都带了许多东西,他们嘲笑刘也青说,"我给你钱,你给我带几件东西吧。"
一定会有办法运出去的,刘也青坚信这一点,只是他还没有找到那条路子罢了,而只要他找,他就肯定会找到的,要不那个黑痦子能带着他的手表飞出去么?一想到飞,刘也青猛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因为他看到过有的信封上有"航空邮件"的字样,可以通过邮寄试试走走邮政局的路子啊。他抬脚去找邮政局。
邮政局也挤满了人,也是纸箱纸盒成堆,刘也青在一边看着,他看了一会,看出了点门道,有的人纸箱子刚递上去,就要求重新打开检查,然后就说违反规定不能邮寄,而有的则只是稍稍问了句,就顺利地通过了。刘也青摸摸口袋里剩下的那一千元钱,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将这些钱全部用于买货。他有了主意。他一直等,等到天黑了,邮政局停止营业了,人都散光了,那个负责邮寄包裹的人下了班,最后关了窗口,推出一辆摩托车,骑上它要走了,他冲到那个穿着草绿色邮政服装的人面前,塞给他一个练习本子, "我要寄东西。"刘也青直接对他说。那个人拿着本子,翻翻,一翻就翻到了那些十元十元的钱像连环画一样,一张张夹在本子里。"五百。"刘也青跟着又补了一句。
草绿色的人没有说话,看着刘也青。
刘也青说,"我明天来寄,行不?"
那人忽然轻轻笑了,他点点头,一踩摩托车,车后喷出一股烟,发出哒哒哒的响声,远去了。
刘也青也笑了。
果然,第二天一去,刘也青的纸箱子就顺利过关了,刘也青问,"多长时间可以到?"
"不会迟于一个月的。"那个草绿色的人说。
刘也青算算,一个月过后,正是腊月,赶集的人多,也是卖货的旺季,他兴奋得要飞起来,他用圆珠笔在纸箱子上把自己的地址描了一遍又一遍,又在一个箱子底写着:腊月里见!
刘也青缠着两胳膊的电子表单身一人先于纸箱子回到了厂里,"一个半月后,货款汇来",他嘴里叼着烟,两只脚一抖一抖地对厂长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电子表给厂长,"给你家闺女的。"
那段时间,刘也青无心再去推销了,他在等待着他那一批货物的到来,他将两只手胳膊带回来的电子表到处送人,或者将电子表调到集体闹铃,闹铃声是公鸡声,于是,他的口袋里总是会响起一阵阵公鸡打鸣的声音,他本人也就像一只精神十足的公鸡,踱着方步在镇街上转来转去,他看着镇街上的人,心里计算着,一只表赚十元钱,十只表赚一百,一百只赚一千,一千只赚一万,五千只赚五万,天哪,五万块钱扎成砖头都要砸死人的!他送一只表给刘灯红时,就这样对灯红算着账,"我要发了,我要发了!""你要发了的话,准备做什么?"刘灯红问他。"我私人出一笔钱演出傩戏,让大家乐呵乐呵,像那年通电那样。"刘也青响亮地回答说。
到了腊月,刘也青的那批货还没到,他天天去邮政局问,有没有我的包裹单?有没有我的包裹单?问得邮政局的人都烦了,见到他老远就喊,没来,没来!
刘也青很疑惑,以为是邮政局的人故意跟他开玩笑,他赔了笑脸说,"这可开不得玩笑,那批货可是我的命根子,来了你们一定要告诉我。"
邮政局的邮递员说,"切,谁跟你开玩笑?来了还不给你,我留着煨汤喝吗?"
腊八过了,十八也过了,二十八也过了,腊月都过了,刘也青的货还是没到,他都不敢去邮政局去了,而到年关了,他欠厂里的那笔货款还一点着落都没有,厂长开始逮着他追问,他再也不敢在厂长面前抖动双腿了,远远见到厂长就躲开。正月了,正月里,刘也青还是天天去邮政局,可是那单子始终不到,他明显地消瘦下去,连到沙庄叶巧雨那里去也提不起精神了,虽然叶大正已经答应了,只要刘也青家托个媒人过来,他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终于,到了正月尾的一天,邮递员踩着自行车打着响铃喊,"刘也青,刘也青,你的包裹到了!"
刘也青正躺在床上,听到这叫声,他脚不在鞋里,嗖地冲了出去,一路跑到了邮政局,看着他的几个大纸盒排列在那里,那上面的字正是他写的。虽然迟了一点,但只要到了,还是能卖的,无非多费些功夫,他又挺直了胸膛,借了一辆板车把宝贝拉到了梗片厂宿舍里。
一到宿舍,他就打开了纸箱。一打开纸箱,一股霉味腾地扑来,他的心一沉,赶紧拿起一圈圈套好的手表,手表一只只长满了细毛样的霉菌,他扯起衣袖擦拭,霉斑擦掉了,电子表却是死的,他怎么调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把手上的一只扔掉,又换一只,仍旧是死公鸡,他又换一只,竟然又是死的。一股黄豆大的冷汗瞬间爬上了背心,他又撕开另一只纸箱子,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只有少数的几只还能闪着时间,其他的电子屏上都是乌黑一片,没有一点内容。原来,这些箱子想必是在外逗留时间太长了,不知道怎么进了水,全都电路锈坏了,成了一堆垃圾。
看着一房间的一地的黑色电子表,刘也青脸色惨白,就像是一地乌鸦绕着他大叫:哇--哇--哇--
刘也青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他看看房间,厂子里因为是正月停产,一个人也没有,风呜呜地吹着,有一丝风从窗玻璃的细缝里钻进来,发出啸叫声,叫得人心里格外发冷,厂长在年前给刘也青的最后期限是农历二月初,二月初再不交货款的话,厂长说他也没有办法了。刘也青沮丧地听着风声,慢慢坐到椅子上,掏出笔,趴在桌子上给叶巧雨写了封信。
天黑些的时候,刘也青回到了瓦庄,他找到了刘灯红,塞给刘灯红一封信说,"你把这个回头交给叶巧雨,你对她说,我会回来的。"
刘灯红不解地问他,"你又要走?不是还没有卖掉电子表么?"
刘也青长叹了一口气说,"人算不如天算,你不要告诉别人我走了。"他看着刘灯红,摸了摸刘灯红的头发说,"我们家的灯红长大了。灯红,你以后一定要找个喜欢你的男人,你要好好地恋爱一回,不要像瓦庄里的那些女孩子,一生白白地就过了。"
他说着,又返身往镇街上走了。刘灯红望着他走进了越来越黑的黑夜里去。不时有小孩子放过年存下的碎鞭炮,砰,砰,砰,像是为刘也青送行似的。
刘也青跑得没踪影了,可是刘得林跑不掉,梗片厂厂长找到了刘得林,说交不出货款的话就去报案,刘也青可能就会被抓住坐牢。刘得林嘴上很硬,"狗日的把我害惨了,他要坐牢就让他坐牢,我不出钱。"可是仍然把仓里的稻谷、栏里的水牛、猪圈里猪一起卖了,卖了钱抵了刘也青欠梗片厂的债。
刘灯红偷偷地找到了叶巧雨,把刘也青的信和话带给了她,叶巧雨只是淡淡地笑笑。过不了一阵子,刘灯红听说,叶巧雨定了婆家了,男方是个退伍军人,都看了家了订了婚了,只等着办喜事了。
刘也青再也没有给刘灯红来过信,刘灯红常常在天将黑时望着天边想,他到了哪里去了呢?但她坚信,刘也青肯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