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殿·信徒》
万法皆生,
皆系缘分。
缘起即灭,
缘生已空。
空已生缘,灭即起缘
缘起性空。
性空缘起。
舍利弗,名为“秋鹭子”,即秋鹭之子,从母得名。因为他的母亲眼睛如秋鹭般精明而美丽,人皆称之“秋鹭”。舍利弗原是一个婆罗门教的僧侣,后因偶然遇见释尊座下弟子马胜比丘,从他那里听闻:“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我佛大沙门,常作如是说。”深受点化,于是转投释尊座下,出家修行,成为佛门弟子。在佛祖十大弟子中,舍利弗智慧第一。由于般若真空妙理,甚深微妙,非智慧不能理解,故佛以威德神力驱使舍利弗,并请教观世音菩萨:“若欲修学甚深般若波罗蜜多,当云何修学?”
作为本经的发起因缘,而舍利弗亦成为本经的发起人与当机众。因此,观世音菩萨直呼其名而告之曰:“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空”,五蕴诸法的本性,即众生的“真心”。观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用始觉的观照般若智,照见五蕴诸法,原无自性,而从五蕴现象的假相,深入五蕴本体的空性,亲证此实相般若真空的本觉理,获得始本合一,真理智慧。这种“始本合一”的真理智慧,在有情界言,便是众生的真心。而在无情界,即为诸法空相。是以五蕴皆空的空性,与众生的真心原为一体,不异不离。故观世音菩萨,对舍利弗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五蕴诸法现象之“色”,是众缘和合而生,缘生如幻,本无自性,当体即空,非灭后空。即此五蕴色法的空性,不异于众生真心的空相;真心的空相,不异于五蕴色法的空性。故而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又五蕴色法的空性,不离真心的空相;真心的空相,亦不离五蕴色法的空性。故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楞严经》云:“如来藏中,性色真空,性空真色,清净本然,周遍法界,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如来藏性,即众生的真心。无法不具,无法不融,故五蕴诸法,皆是藏性中本具之色。藏性本具之色,即是真空,故言:“性色真空”。而在性空之中,却本具真善妙色,即空即有,故言:“性空真色。”如来藏之体,原本清净,原本空无一物,因其有随缘的功用,故能“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因此,随无上众生究竟觉悟清净之心,应其所知广大无限之量,循其所作非有漏非无漏之业,发现诸佛真善妙色。
有因有缘世间集,
有因有缘集世间。
有因有缘世间灭,
有因有缘灭世间。
昔日佛祖在菩提树下觉悟,便是万物皆从因缘生,缘生诸法,原无自性,其性本空。即此空性,便是众生本具的真心,原有的佛性。因此,成为宇宙的大觉圣者。在佛祖眼中,没有哪一种事物,不是“因缘际会”时而生,亦没有哪一种事物,不是“因缘离散”时而灭,更没有哪一种事物,能够离开因缘的范围而独立存在。
十法界不同之色,皆循十法界众生所作不同之业力因缘而发现。故十法界不同之色,无一不是因缘和合时而生,因缘离散时而灭。生灭无常,本无自性,其性即是空。即使存在时,亦不过是一种幻相而已。故曰:缘起性空。而此空性,却能在因缘和合时循业发现,幻现宇宙万有,作为万物生起依据的本体,故曰:性空缘起。
观世音菩萨,因彻底照见内在五蕴身心、外在宇宙万有,无不皆空。而我远远不如观世音那么深明智慧与觉悟,所以我无法破执,亦无法成佛。我与玛吉阿米相会不久,坊间传出流言,说一位貌美的酒家女子被布达拉宫某位了不得的人物看中……其中意会不言而喻。流言传入布达拉宫,桑结嘉措找到我当面质问。我知他派心腹秘密监视我,早已洞悉我的隐秘。我不以为意,只要他不伤害我的爱人,不阻拦我们相见,我便一直沉默地顺从,当这早已厌倦的六世达赖。他对我说,拉藏汗故意散播谣言,将我与那女子的相爱情形描绘得淫乱不堪。他甚至派人作伪诗,恶意诋毁我。拉藏汗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并不在明面上针对我,而是利用人们的揣度心理影射我,结果反而容易让人信以为真。譬如,桑结嘉措。
以讹传讹,我并不当真。可是,我不能不顾及心爱女子的感受。
我连夜匆匆赶到玛吉阿米的住处,幸好,她一切安好。
我见她哭泣,连忙安抚她。我说:“你千万不要当真,那些人恶意诽谤,我真心诚意与你相爱,爱你至深……但是我……”我不知如何与她说起那些纷繁的过往。在我历经的生命之中,这是我第一次想要与一个人单纯地谈起一直避讳的身份与往事。“我出生伊始,门巴族的老人预言我是莲花生转世。”
我微微一笑,兀自说道,“在我而言,是不是谁的转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过自由快乐的童年。但是,就连如此微薄的心愿都无法满足。我四岁那年,家里来了两个僧人,他们带来许多佛器,转经筒、经书、念珠、金刚铃……让我从中挑选。我做出选择,于是他们确认我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
说到这里,我沉默下来。身畔的女子渐渐止住了哭声,面容恢复平静,她的眼中有种了然的悲哀,并无敬畏。我继续说:“后来,我被秘密送至措那宗修习佛法经义,在那里,认识了初恋爱人。初恋很美好,但也很短暂,她不知晓我的身份,我亦不打算告诉她……那年我十五岁,十五岁还是少年蓬勃的时代,我的心却开始慢慢苍老。没过多久,我作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入住布达拉宫……再后来,我成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我不喜欢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不喜欢他们谦卑地向我行礼,称呼我‘佛爷’。我不过是个凡人,我时常想,若不是命运的玩弄,我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纵情歌唱的少年。我寻找我的天涯,梦想爬上月亮,看看传说中的桂宫与寂寞的玉兔……我是如此渴望自由与快乐的生活,希望过一场有爱的人生。
于是,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恋人,她于我而言,如同月宫嫦娥来到我的梦里。梦醒了,她便走了……”
“那么我呢?我又是谁?”她抬起脸,静静地凝视我,温柔的眼眸隐含幽怨,“我是否又是你的一个梦……还是说,你才是所有人的梦?”
彼时我不知道,这是我与她此生最后一次相见。早在我与她会面之前,桑结嘉措欲派人将她秘密送出拉萨城。而她心意坚贞,非要等到与我见最后一面。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她。她轻轻笑了笑,站起身,看着窗外山河同寂的黑夜。淡远的星辰在她的眼中只留一个模糊的瞳影,恍然以为是破茧而出的蝴蝶,迷蒙的光照刹那湮灭。
“我也来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转过身,侧脸的轮廓若隐若现。如水的月光洒在窗棂,酥油灯忽明忽暗,一室静谧如初雨黄昏,恍然惊了梦影。
“在拉萨城的一个边远小镇,住着一户清贫的人家。男耕女织,日子便也清静安好。后来,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生了一个女儿,她天生携带一股莲花的清香,人人见之爱之,父母更是宝贝不已。小镇的老人说,这样被佛祖眷顾的孩子太过矜贵,生在贫寒人家不易养活。父母无奈,唯有将她送去别处寄养。可是好景不长,女孩的母亲积劳成疾,难产过世,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父亲自此一蹶不振,以酒度日。女孩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便又回到清寒的家中照顾父亲和年幼的弟弟。父亲酗酒成瘾,苦劝不听,她不得不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她身体带有清香,出门在外,遭遇诸多好色之徒的垂涎……甚至连昔日疼爱自己的父亲也打起了主意,要将她卖到酒馆换酒喝。她伤心欲绝,跑到深山之中,将自己浸泡于湖中整整一夜,祈求佛祖怜悯,将身体的异香去除。而后,她因寒气入体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异香也没有了。她原以为一生可以如预想的一般平静安然,却未料,一场瘟疫夺去了弟弟的生命。父亲怒火中烧,认为她是不祥之人,给家里带来灾祸,要将她赶出家门。她望着苍老而衰弱的父亲,内心苦不堪言,于是,不得已卖身到酒家,干起了最低贱的杂役。”
她的眼里有泪,顿了顿,望向窗外缓缓说道:“她想赎罪,因为她觉得,若不是她的降生,原本幸福安乐的家庭不会家破人亡、伶仃寥落……她一日复一日辛勤劳作,祈求佛祖保佑父亲康健,再也没有疾病与灾难。她出落得一天比一天美丽,却因为少时经历的不快而刻意掩饰容颜。终于有一天,她在酒家门前遇见一位如星月般优美出尘的男子,他翩翩风雅的身姿令她一见倾心,禁闭的心房骤然开出一朵花来。她终于明了,那是她心上的莲花。”
“她追随他的身影而去,却迷失在雪域的荒原。她觉得他不似凡世之人,却有着一颗怜悯凡尘的善心。她想再一次见到他,却不知在哪里等待……不知能否有缘相遇。某一日,她听酒家的人说,拉萨城出了一个名为宕桑旺波的年轻诗人,他写出的情诗连天上的月亮都为之失色,莫说凡人。不知为何,她蓦然想起了那个在酒家门前遇到的男子,他的身姿是凡尘中一朵静谧安然的花,悠悠散发着清冷的寒香。是的,莲花……她再一次感觉水中莲,在她的心口瞬间绽放。”
坐亦禅,行亦禅。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
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万法皆生,皆系缘分。
偶然的相遇,
蓦然的回首,
注定彼此的一生,
只为眼光交会的刹那。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藏历水马年(公元1702年),我年满二十岁,受“比丘戒”。
比丘戒,又名近圆戒、近具戒、大戒。比丘应受持之戒律。“四分律”记载,大戒分为“波罗夷”、“僧残”、“不定”、“舍堕”、“单堕”、“波罗提提舍尼”、“众学”、“灭诤”,一共二百五十戒,受戒后必须严守戒律,于一切境界中精勤修持,择善离恶。扎什伦布寺,历代达赖班禅的驻锡之地,位于日喀则尼色日山下。它与拉萨“三大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合称格鲁教派“四大寺”。我于扎什伦布寺受比丘戒,为我主持比丘戒仪式的是我所敬重的恩师,五世班禅罗桑益喜。而随我前去日喀则参加受戒仪式的,还有第巴桑结嘉措、蒙古王拉藏汗以及三大寺的堪布。那夜我与玛吉阿米分离之际,心中便存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我明知即将受比丘戒,却不愿意就此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