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漺叹道:“那些老师说,我们这些匠人子弟学的书越多,就越会做一些奇技淫巧之物,器物做得越好,就越会勾得君王不务正业,好像今天的隋皇大肆修建西苑、紫薇宫、长秋宫,搞得民不聊生,都是我们匠人的责任似的!他们说得堂堂正正,那满脸的鄙薄之色让我们竟无地自容……他们哪里还肯教授我们读书?小烈大王,你说,难道真的是我们匠人搞坏了这天下么?”
苏烈听罢也是一怒,“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天下人都说是那个不爱笑的妃子褒姒惹的祸,说她是红颜祸水,说她是导致西周灭国的罪魁祸首。殊不知,荒淫无道的周幽王才是罪魁元凶!诸侯不信、犬戎入侵完全是他戏乱朝纲、视国事如儿戏的结果,低能幼稚如此,因何怪到一个弱女子身上?现如今也是一样,那些自诩为饱读诗书、深谙道理之人,不怪隋皇奢靡无度、好大喜功,反倒怪罪匠人恃巧奉君,本末倒置如此,真是令人愤慨!难怪我老师王通先生常叹如今文人“学无常律,心无衡秤”,大抵就是如此之恨吧!”
听罢,李淳风连连点头,言道:“就是啊,冤有头债有主,祸国殃民是昏君逆臣,关匠人何事?天下匠人靠手艺活命,一不干政,二不盘剥,竭尽心思做好自己的匠艺,其何罪之有啊!那些腐儒真是腐不堪言!”
赵漺满脸悲戚,言道:“后来经过辗转,我和赵涵才来到垂云峰,承蒙二位师傅不弃,我们才在此待了下来。虽说是学武,但家父仍觉怎么样都比做匠人好……这么多年,我一直保留着家里传下来的《木工记》,这木制飞鸟就是按里面的内容做的!”
苏烈和李淳风这才明白,难怪他木工技艺这么高超,原来是家学!
李淳风笑道:“你在这偷偷做些家族玩意儿,不怕被你父亲发现,责怪你不学正经啊?”
赵漺道:“他哪有空来管我们?上次来信说他们一干工匠又被朝廷征用到了扬州,要在那边修建四十多座宫殿呢,我估计没个五六年是回不来的!”
苏烈听罢,却是沉默了。
一个国家的各行各业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中国自古以来,特别是隋朝科举制度的施行,社会上的聪明人都想着去读书、去应考、去当官。“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去做工匠的,往往是被生活所迫的贫寒子弟,他们勤劳刻苦,但往往也是机械木讷的,仅混个温饱而已。而一个能工巧匠如果凭手艺过上了不错的生活,手头宽裕了,他想到的一定是让儿子去读圣贤书,参加科举,脱离工匠阶层而去做官。于是,整个工匠阶层到最后,都是没受过什么教育甚至大字不识几个的体力劳动者,工艺的好坏完全依靠工匠的精神和敬业态度。中国制造业也在那时,开始进步得异常缓慢,有些工艺还出现消失甚至倒退的现象!这,无疑也是悲哀的。
这也就解释了中国古代,没有从工艺迈进工程技术科学的门槛的原因。中国古代在工程技术领域确实相对同时期的其他国家水平高,但这些成就都是建立在工匠的经验之上的,没有从科学层面进行总结、归纳。纯靠经验再往上走,很快就到了天花板,不可能有大的突破。
苏烈作为那个时代的人,自然知道工匠在社会上处于多么尴尬的环境,他隐隐觉得可惜可悲,但也无可奈何。
他郑重地对着赵漺说道:“你大可不必烦恼,亦不必自怨自艾,我会支持你的,将来也一定会让你充分发挥这方面的聪明才智,让你这门手艺有用武之地,到时候你父亲、你家族都会以你为荣!”
赵漺热泪涔涔,感激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这手艺一定有用,不管他们看不看得起,我……我都会坚持!像这样的木制飞鸟一样,爱的人定会有一些!”
“会的!一定会的!”苏烈大手一张,把李淳风和赵漺一起挽住,“我们都是要做大事的人,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当年孟尝君鸡鸣狗盗之徒都大有作为,更何况我等?等着吧,这天下,这天下人,必会看到我们大显身手、叱咤风云的一天!”
赵漺、李淳风都重重地点点头,眼睛里都放出了精光!
“小烈大王!”赵漺道:“再告诉你一件事!”
苏烈道:“何事?”
“我弟弟赵涵他……他不喜欢木艺!”
“哦?那他喜欢做什么?”
“他喜欢冶炼之术!已经求了很多次太师傅,这才让他去了炼丹房做一个杂役!”
“真的?!”苏烈顿时眼睛放光,“哈哈,真不错,真是一个好爱好,我……我喜欢!”
“咦?你也喜欢炼丹术?”李淳风却是奇了。“莫非你也有炼丹成仙的想法?”
赵漺不想苏烈竟然这么看好弟弟的爱好,也是奇怪得很。
“嘿嘿,你们兄弟二人真是好样的,我……我捡到宝了!”
说完,搂着二人就往院外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们的问题呢?我们……我们这是去哪?”
“哈哈,还能去哪?自然是找你兄弟赵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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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晨寒尤甚。
当黎明的旭日射出第一缕曙光,垂云峰山门处的迎客亭已经站满了因穿着单薄而瑟缩的少年。但从他们的脸上,早已看出了跃跃欲试的活力和朝气。
“来了,来了,淳风、赵漺点一下人数,到齐没?”苏烈早已到了,忙吩咐点名。
“一、二、三……缺个小师妹,十个人全到!”赵漺数道。
“谁说缺个小师妹?我不是来了么?”话音未落,从山门里闪出一个俏生生的人影,面带春风地走向大家,众人一看,正是殷溪!
“嗬,小师妹,难得你也赶这么早啊!”众人打趣道。
“那是,本小姐特意来指点你们,顺便监督一下看看有没有孬种!”殷溪俏脸一扬,迈着轻盈的步子,一身紧身衣着,显得干净利落。
“昨日藏经阁读书有什么收获啊?贤良淑德学会了没有?”赵漺现在胆子也大了,竟开起了殷溪的玩笑。
“哎,你个赵漺长出息了啊,敢打趣本小姐,是不是想找打!”殷溪挥动粉拳作势要打,吓得赵漺赶紧跑开,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苏烈对殷溪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很高兴,看看大家,说道:“今天是我们垂云峰少年弟子的第一次拉练,体质差的同窗就沿上山下山的路线跑个一圈半圈都行,如果觉得自己体质还行,就多跑几圈!记住,一定要对自己狠一些,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是,早课开始前一定要赶回来,不然耽误了早课,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行,我们开始吧!”殷溪听言已经按捺不住了,赶紧催促道。
苏烈看看她,对众人笑道:“好,听我号令,大家预备——跑!”
只见这些热情高涨的少年弟子,高吼一声,都争先恐后朝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