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围城之困1
一代博学鸿儒钱仲书老先生在他的处世力作《围城》一书中揭示了这样一个主题:婚姻是围城,人生是围城,冲进去了,就被生存的烦愁所包围。人世间的确是这样,世俗的,道德的,责任的枷锁常常把人们牢牢地禁锢在那个围城里面,一生一世动弹不得,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拿他无可奈何。所以很多人最终不得不以命该如此而屈服,到头来,银髯白发盼天明,黄泉路上空留恨。
经历过几次的恋爱挫折之后,文仲已经对理想的婚姻感到彻底绝望,奶奶和母亲也只是希望他早一点儿成家,担心他错过了人生婚配的黄金年龄,甚至担心他成为单身汉一族,那传递香火的梦想断送在他的手里。为了安慰她们,也为了结束恋爱与婚姻的漂泊与折磨,文仲也打算不再坚持他的择偶观了,管她什么样的,只不过是人生的驿站而已。恰在这时他现在的河东狮走进了他的视野。
也算是命中注定吧,七十年代中期,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如雨后春笋般在全国各地诞生,没有资格上高中的文仲竟然成了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一员。说是大学因其前面冠有“劳动”二字,自然是以劳动为主,那所大学就是在那漫无边际人际罕至的穷山恶水之中盖了几十间茅草屋。挖树窝,栽树,开荒种地是他们的全部“课程”,为了鼓舞士气办专栏,出板报成了主要宣传工具。
在那个知识蛮荒的年代,相比之下还算聪明一点儿的文仲,河里无鱼虾也贵,便成了那所“大学”的笔杆子。在有些人的眼中他便赢得了才子的美称,受到别人的青睐。就这样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凭心而论,她人也还长得对得起观众,性格开朗,就是脾气刚硬。已经被认为是大龄青年的文仲,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垂青,也算是幸事。没有过多地审视,也没有认真地过滤,什么缺点性格兴趣爱好都没有作为选择的标准去甄别,也没有资格去甄别,暗结了秦晋之好。
那一年,樵野刚刚二十岁,走出高中校门,走进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校门,天真里透出稚气,成熟中透着健美,没有少女的掩饰,也没有村姑的羞涩,喜怒哀乐溢于言表。慢慢地他们之间本来还比较隐晦的“罗曼蒂克”一传十,十传百,成了那个“共大”校园的新闻一角。对人们的取笑也好,讹传也罢,她都毫不在意,居然在一年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快要结束时邀请文仲到她家里去作客。这些对文仲这个经历过爱情挫折几乎近于绝望的人来说,无疑都会留下深刻的记忆。
考取了师范,一举成名天下晓,对于一个长期在社会的最底层拼命挣扎的文仲来说,无异于赢得了第二次生命。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盅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当他接到通知书的第三天,曾经因嫌文仲家贫扭头就走的程新兰,听说文仲考取了师范央求文仲和文仲母亲要重修旧好,想到这个人的卑鄙无耻,就更加让他珍惜共大那段情感,寄希望于她能给自己建立一个温馨和谐的家。
两年的师范生活,文仲目不斜视,没有移情别恋。虽然也有非常要好的女同学,曾经有过暗示,但卑贱的出身,贫寒的家境,加上三等残废的身高而且是已经多次受挫的大龄青年,他自卑,他不敢正视。为了母亲和妹妹的幸福,文仲害怕找一个在外工作的人,趾高气扬,瞧不起他那农村的母亲,农村的亲人。虽然他和她之间算不上情投意和的知识伴侣,但他没有理由把他的幸福建立在他那已经多灾多难的亲人的痛苦之上。没想到他的善良,他的自卑却为自己种下了一辈子难以下咽的苦果,也让他的母亲和姐妹们心里滴尽了血,眼中流尽了泪。
参加工作不久,他和樵野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结婚前和结婚时女方都在她娘家那个村的小学里担任民办教师。结婚没多久,就遇到了一次民办教师整顿,一个非常荒唐的理由把她从民办教师的队伍里赶了出去。说什么结婚了,她不再是那个村的人了,没有资格继续在那个村当民办教师了。虽然民办教师不是一个了不起的工作,可在农村人眼里,风不吹雨不淋,比种田要好得多哟。
告别了三尺讲台,她不得不来到文仲家和母亲妹妹们朝夕相处了。已经几年没有劳动的她,不得不重操旧业,和铁锨挖锄打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拖着身怀六甲的身子,整天郁郁寡欢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开始她自己也还能强忍着不发作,后来脾气越来越坏,动不动就摔盆子打碗,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不是哭就是吵,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她的忧愁烦燥甚至发怒,家里人开始都尽量忍让迁就,想到她因为婚姻丢掉了工作,并且挺着个孕妇肚子,无不投以同情。板着面孔也好,吵闹也罢,文仲的母亲和妹妹们总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为了照顾她的身体,平衡她的心理,母亲找到队长:“王队长呀,我媳妇过去教书,一直没做体力劳动的活,还怀着娃娃,我儿子也不在家里,能不能照顾她干点儿不下力的活呀?”
“哪有什么轻活呀,队里就是看鸡的活儿轻一点儿,可是已经安排了,你说怎么办呀?”队长似乎感到很为难。
所谓看鸡,就是防止鸡子糟蹋了地里的庄稼,因为是队里最轻的活,大家都想在繁重的劳动之后,借看鸡的机会稍事休整,所以一直沿用妇女轮流的办法。今天文仲的母亲找队长就是想让文仲妻子一个人把这个事接下来,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为了媳妇不得不厚着脸皮恳求队长了:“队长你就行行好吧,她实在是干不来那些重活,等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让她慢慢适应行吗?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要求队里给我什么照顾,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找你的。”
是呀,文仲的母亲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文仲的父亲死后是他们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母亲就没有向谁低过头,今天为了儿媳妇,也为了未出世的孙子,她不得不低下了她那在文仲心中一向高贵的头。按辈份,队长应当叫文仲母亲舅妈,可就是因为他们多年来一直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一直没想高攀,但是这次文仲的母亲不得不套起了近乎:“外甥呀,你帮了我这个忙,我们一家都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
也许是母亲的虔诚打动了队长的心,队长终于点头了:“好吧,我们开会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其实还不是队长一句话。母亲见队长有了松动,赶忙回到家里把仅有的几十个鸡蛋拿去以表谢意。
队里的体力活减轻了,家务活文仲的母亲和妹妹绝不让她染指,饭熟了端去送到她的手上,全家人象对菩萨一样把她供着。总是寄希望孩子生了慢慢就会好的,企盼着小精灵的到来会缓和家里那沉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