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海丧生
六七年冬月,文仲最小的一个妹妹躲过文化大革命红卫兵的淫威来到了人间,。奶奶为了让全家人记住那个叫人心酸的岁月,将她取名为桃生,意在他们这一家是死里逃生。尽管这个妹妹是文仲父母亲的第五个姑娘,文仲叫她五妹,但由于五妹是劫后余生,一家人仍把她当作掌上明珠。说来也巧,这五妹是他们几个当中长得最漂亮,最逗人喜欢的一个,聪明伶俐,不到一岁就开始说话,并且能蹒跚学步了。
说来五妹也是生不逢时,那时他们家既要经受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接受来自政治的种种磨难。虽然不再象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初那么来势汹涌,时时充满着血腥的恐怖,但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心里余悸还时不时令他们全家不寒而栗。同时,他们还要面临着家大口阔的拮据。
那时的中国农民都是靠工分吃饭,中国农村到处都流传着:“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这句深刻反映农村经济制度的一句话。每十分为一个劳动日,文仲家所在的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年底分红能分到人民币一角三分钱,因此大人小孩儿都会说“辛辛苦苦搞一天,买不到一包万山烟”这句既无奈又极具讽刺意味的打油诗。
文仲全家八口人,只有母亲和姐姐是全劳力一天能挣十分,文仲的父亲体质很差,历来不能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一天只能挣到九分。文仲上午在学校读书,下午劳动半天挣两分。文仲的奶奶早已丧失劳动能力在家料理家务带孩子,每到年底分红总是倒欠生产队里一大笔钱,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遇到包工,一家人不得不起早贪黑,尤其是文仲的母亲更是没日没夜地干,为的是多挣一点工分少欠一点债。然而,就是为了这填肚子的工分,却搭上了五妹的一条活泼可爱的生命。
六八年十月,与历年没有什么两样,季节性的秋收冬播又开始了。秋收冬播是农村最忙的时候,真的是披星戴月,鸡叫两三遍的时候人们就要起床送肥整田播种,天一亮又开始剥棉花。
农历十月十九这天下半夜,老天忽然刮起了萧瑟的阵阵秋风,下弦月也躲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鸡刚叫两遍,生产队就骤然响起了紧急的钟声,紧接着又传来队长那扯破嗓子的吆喝:“变天了,快起来种麦子哟。”随着队长的阵阵喊声,一时间村里鸡啼声狗叫声连成一片。
文仲家的住房分为前后两排,每排两间。文仲的父亲和母亲以及五妹住在前面两间旧屋里,奶奶带着大姐二妹三妹四妹和文仲住在后面两间曾被工作队没收又还给他们的两间新屋里。听到队长的吆喝声和那催命的钟声,父亲母亲和大姐都披着阴沉沉的夜色出工了。
东边刚泛出鱼肚白,奶奶又起床去队里摘棉花。捡棉花是包工论斤计分,尽管奶奶早已退出了生产队的集体劳动舞台,但是遇到这种不下重体力的包工活,为了养家糊口,她还是要拼着命地去挣,用奶奶的话说:“挣一点多一点,年底分红时就少欠一点。”二妹三妹和文仲也是天一亮就背起书包上学了,家里就剩下年刚六岁还没有入学的四妹和五妹。
早上七点左右,大人们还没收工,上学的也没有放学,已经起床的四妹听到五妹的哭声赶忙跑到五妹睡的房间去看,因房子年代久远,屋内光线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四妹就到灶屋里摸了一包火柴,准备点煤油灯。点灯对四妹来说可是第一次,不知是好奇还是想到家里没有大人她不能不挑起照看五妹的担子。“嚓……嚓……嚓……”连划了几下嗞地一声火柴燃着了,由于没有经验燃起的火苗一下子烧着了四妹的小手,四妹顿时慌了神,顺手将手中正在燃烧的火柴一扔,不小心一下子扔到了床上点燃了床上的纹帐,紧接着又烧着了床上的被子衣物,火一下子蹿了起来。刚刚六岁的四妹被吓得一边大声嚎哭,一边向大门外跑去,早把床上的五妹丢在了脑后。可是村里没有一个大人,四妹那近乎要命的哭喊声传到了在村前捡棉花的人们耳朵里,人们抬起头顺着喊声朝村里看去,只见黑瓦房上冒出了滚滚浓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看呀老会计家里发了火呀!”随着这一声吆喝,人们没命地向村里跑去,很快在不远处麦地里施肥的男男女女都看到腾空而起的浓烟,纷纷跑回村里。
“快掀开两边的屋瓦,防止火势顺着椽子檩子向南北燃烧。”几个精壮小伙子找来梯子腾腾蹿上了屋顶用脚蹬用手扒用棍子撬很快就掀开了屋瓦,撬开了椽子。
“端水来,端水来”队长发出一声声吆喝。随着队长的喊声,人们有的拿来水桶,有的拿来脸盆,只要能装水的,都拿来派上了用场。
屋内的床上仍燃烧着熊熊大火,人们只顾灭火,谁也没有询问床上睡的有没有人。
“妈呀,五妹……”四妹一边哭喊着,一边手指着一片火海的卧室。
听到四妹的喊声,文仲的母亲这才想起了还没有起床的最小的女儿,一下子扑进了卧室,伸出双手向火焰正旺的床上摸去,很快就摸到了五妹,转身冲出屋外。这时,文仲的母亲简直成了一个火人,头发身上的衣服都燃烧着一朵朵火苗。端水的人们一下子都把手中的水向文仲母亲身上泼去。火熄了,母亲浑身被烟熏火燎得黑糊糊的,只是一双眼睛在眨巴。
人们赶紧从文仲母亲手中接过孩子,只见头发已被烧得精光,头皮也全部烧掉,整个身子被烧得缩成一团,看到这惨不忍睹的现状,人们“哇”地一下子都哭出了声。文仲的母亲这才睁开被水迷住的双眼,从别人的手中夺过自己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天哪,我们作了什么孽呀,你要这么惩罚我们呀……”
火渐渐地熄灭了,救火的人们陆续地离开了。现场只剩下摔碎的瓦,撬断的椽子,烧糊的被子衣物,一片目不忍睹的狼籍。文仲本家的叔叔婶婶和亲朋好友都自动留下来收拾狼狈不堪的现场。文仲的妈妈抱着被烈火烧死的小女儿哭得死去活来,一声声:“儿呀!儿呀!”的呼唤撕心裂肺,奶奶也是一声声呼天抢地的哭喊,文仲的父亲双手抱着头不住地抽噎。几个大的上学回来了,看到这种惨象也都大声痛哭着,留下来收拾残局的人们也都陪着滚动着辛酸的泪珠,过了好久还是隔壁的幺姑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文仲母亲身边:“妹妹,人死不能复活呀,……”紧接着有人去劝文仲奶奶,有人去劝文仲父亲。本家的李大婶使劲儿夺过被母亲抱得紧紧的已经冰凉的五妹的尸体,交给本家二叔叔。二叔叔按照大婶的吩咐用箩筐装上五妹的尸体,送出去掩埋,母亲拼命地拉着二叔叔的后衣不放,扯破嗓子哭喊道:“我要我的儿呀,我要我的五呀,……”一旁的人好不容易才把母亲拉开,让二叔叔把五妹的尸体送到死人洼掩埋了。
中饭时分,任公社秘书的文仲的远房姐夫,受公社书记之托送来了八斤棉花和二十元钱,对他家遇到的这场天灾人祸表示慰问。来了客人,一家人又是一阵好哭。文仲的奶奶一边哭一边数叨:“就是为了捡十斤棉花记一分,送了我孙女的一条命啊。”是呀,可怜的五妹正是那个工分年代的牺牲品,是工分夺走了一个还末领略到人生意义的幼小的生命。
五妹死后的几年里,母亲动不动就到五妹的坟前哭上一场,奶奶也从此没再去挣那一点儿要人命的工分,一门心事留在家里照看孙男孙女。三十八年后的今天,有时五妹的身影还在文仲的眼前晃动,母亲那肝肠寸断的哭声还在文仲的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