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爱吃便好。”明俏笑笑,用绢帕掩唇咳嗽了两声。
“前些日子里听闻你身体自小孱弱多病,我这里有些鹿茸人参送你来补补身子。”
荀寅轻声道,抬手招呼着小厮将那一盒盒珍贵到令人咋舌的药材悉数奉上来,细细端详了一番后,发现盒子底下是纹着宫中御赐才有的繁丽纹路,明俏更是诧异,走近收起来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却发现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润,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之处。
这御赐的东西他也敢转赠于他人,也不知晓他安的什么心。
莫非……是他想试探,她已经起疑了?
明俏思及此,不由得心下一惊,断然不敢预断,荀寅此人,在她是公主的时候,便已经摸清楚她的心思了,纵有千万种方法去针对他,他却有一颗玲珑心窍,一一化解开来。
“谢谢大人挂念。”
明俏抿抿唇瓣,强压下心中愈演愈烈的不安感觉,摆出一副不太好看的笑靥谢道。
“明日善德公主要办百花宴,三姑娘来否?”
荀寅手握折扇,笑得从容落落。
“如若公主邀约,民女定是要去的。”明俏一番话答的不显山不露水,很是周密,既没有驳了荀寅的面子,也没有得罪善德公主如若不宴请她后的意思,荀寅越发觉得这个三姑娘没有那么简单起来。
“好,那本官就等三姑娘惊华一舞了。”荀寅看着她弱柳扶风身姿婀娜的样子,仿若要被一阵风吹走一般纤瘦不已,低眉微微颔首,转身要走,袭风抿着嘴巴笑得春风荡漾,时不时回过头来朝着明俏挤了挤眼睛,低声悄悄说道:“连三姑娘,定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啊。”
徒留明俏在原地风中凌乱,愕然无比。
什么惊华一舞?
“三姑娘,这可是好事,说明太傅大人时时惦念着你呢。”椿浣欣喜地摇了摇明俏的臂膀晏晏笑着,系在头上的几颗小铃铛叮咚作响。
“椿浣,休要嘴贫。”
明俏拿起手中的团扇啪一下拍在椿浣的脑袋上,敛去眉间淡淡的笑意,蹙眉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办,自己不是那连心钰,连心钰当年一舞动长安,在百花宴上大放异彩,袅袅舞姿恍若神妃仙子,但是自己从小跳舞就不好,别说这习舞,她或许就没那个做宫廷贵女的天赋,生来就不是这块料。
不过,倒是有一个与这惊华一舞齐名的另一位奇女子故友,倒是可以指教指教。
明俏一想到褚甯毓,眼神里的温柔都多了几分,骠骑大将军褚家四小姐褚甯毓,是安乐长公主生前最要好的姐妹,不因别的,只因她们有着诸多的共同话语,志趣也颇为相同,时常闲聊,聊聊譬如步摇金钗,譬如襦裙脂粉,再譬如……荀寅。
褚甯毓知晓她喜欢荀寅。
对于她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秘密,褚甯毓曾挽着她的手与她漫步在朱红的宫墙前和她说,这人的眼睛,断然骗不了人,她喜欢荀寅,从眼眸中的情意缠绵随意窥探便知晓一二。
是时候,该去看着这位闺中密友了,被骗喝下鸩酒一命呜呼的安乐长公主,停灵几日后一路洒着漫天纸钱白幡翻动地下葬的事情,这傻姑娘应当是没有憋着自己去少哭。
明俏定了定心神,目送荀寅背影离去,“椿浣,准备一下,去见故人。”
椿浣疑惑,什么故人?姑娘常年久卧病榻,哪门子世家贵女与自家姑娘交好?
*
“褚四姑娘,尚书府连三姑娘求见。”
婢子拿着蒲扇扇风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掀开白玉珠帘,端着手中的糕点在一旁细声禀告。
“连三姑娘?请进来。”褚甯毓咬着枣糕的嘴抿了抿,不禁内心讶然,这姑娘一贯性子软弱,不愿与人攀近,自己也仅仅见过寥寥几面而已,今日是什么风将人吹来了?
“褚四姑娘。”明俏迈着莲步款款进来,福了福身子,整个人一股子病娇西施美人的弱劲儿。
“不知连三姑娘找我有何贵干?”褚甯毓打着哈欠慵懒地靠在自己的床榻上,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神情落落神色如常,也不像传闻中那般畏手畏脚,她自认为从来都不是个会绕着弯弯肠子说话的主儿,开门见山地想要问她的来意。
“有要事相商。”明俏一双明眸善睐,在窗棂外粲然日光的淡黄光晕的打磨下,平添上几分温柔的烟火气来。
“我觉得与你不熟吧,你还是……”褚甯毓嗤笑一声,现在的人还真是奇怪,什么要事找自己相商,怕是扯谎呢吧,刚想开口拒绝,却不料看见明俏突然靠近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长公主的死,你有没有怀疑过蹊跷?”
提及到此处,褚甯毓眼神大变,神色瞬间肃穆起来,向身边的婢女们使了个眼色,纷纷按顺序退出去后,“你是如何得知长公主的死有蹊跷?”
褚甯毓眼神凌厉地盯着她,语气冰冷生硬。
“旁的我不确定,但是我可以肯定地说,长公主的死,绝非失足掉入芙蓉池里溺毙那么简单,而是刻意的毒杀。”
明俏正襟危坐,品了一口香茶,拿起木桌上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挥手写了几个大字。
只见纸上跃然出现几个墨黑的遒劲大字,是荀寅骗她喝下鸩酒亲手杀了安乐长公主。
不过,荀寅敢杀当今身份尊贵无双的长公主?谁给他的胆量?此时此刻,明显得不言而喻。
荀寅是皇上培养多年扶持上位的一把刀,一把排除异己和威胁的利刃。
褚甯毓神色更加变幻莫测起来,她直勾勾地盯住明俏一会儿,再看看她的所写字,总感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眼底似乎有着片刻怀疑的不敢置信,但是细细一想却又可以说得通——
明俏一直爱慕荀寅,对他毫无戒心,而明识初是东宫太子时就对于明俏在朝堂中的偌大权势多有忌惮,借荀太傅之手暗中赐死明俏也不是不可能。
“你到底是谁?你为何会知晓这么多?”
褚甯毓咬了咬贝齿,强压下心中的悲痛,明俏她这个人虽是跋扈骄纵的长公主,但一心一意为她的胞弟谋求权势之路,也同样赤子之心对荀寅,却不料最终却被最最亲近的人害死,被最爱的男人间接杀掉。
何其可笑。
“姝玉双璧明楚地,珍钗一月照宁台。”
明俏轻启红唇,默默念道。
这是明俏与褚甯毓两个人的秘密,只有二人知晓的暗号。
褚甯毓错愕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诧到狂喜,短短几秒间便瞬息万变,她突然一下子攥住明俏的手,眼中藏匿着的喜悦尽数倾尽。
“坏莞姝,臭阿俏,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你不会比我死得早。”褚甯毓紧紧抱住她,眼角似有喜而极泣的泪珠,打湿了明俏的襟领。
“阿毓,我回来了。”明俏轻轻拥住她的臂膀,语气慢慢,眼眶却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