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浣跟在自家夫人身后,表情很是不忿,姑爷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他把夫人当成什么人了,贪图富贵还是苟且偷生?
如果真是这样夫人为何还要去帮他尽力寻医,去瀛州受那些劳什子的罪?
就连追月这个不起眼的小暗卫,一向敬畏尊重主子,且用心撮合他与连家姑娘的她,都在明俏愤然离去之后。
回过头来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坐在小杌子上神色如常时不时呷一口清茶的主子,嗓音很是冷淡疏离地开口。
“主子,你过分了。”
荀寅品茶的手微微一顿,过于完美的表情有一丝裂缝,纤长浓密的眼睫如鸦羽般静静扑闪着,微微颤动。
心下不断思忖,一遍遍在问着自己,问着自己的本心,明俏,当真是我错了吗?
无人回答他,抱节居的院子里静悄悄地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夏蝉鸣叫,蛙声连连,本是安谧的氛围。
但荀寅却并无心思去赏那夏日的美景,连平日里最爱喝的清爽可口的龙井现在微抿一小口,都觉得愈发酸涩难忍起来。
明俏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在摘星阁兀自叹着气,蹙起柳眉,她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万般不忍和不舍,但他却心如磐石。
嘴上说着最伤人心的残忍话,真叫人无可奈何,只能权当他是双腿不适才导致的心情不好一时间没有想开,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后,心绪总算平宁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怒火慢慢平息。
到傍晚还在落雨纷纷,潮湿的雾气氤氲弥漫,明俏和椿浣撑着油纸伞去太傅府大门亲迎林神医,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
到府前正门停下,一位穿着青衫形如枯槁的年迈老者扶着车轼慢腾腾地下来,椿浣和明俏迎上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妾身见过神医,多谢神医愿来救治妾身的夫君,林神医快快请进。”
林神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跟在明俏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
引神医慢步到了抱节居,明俏掩唇吩咐着丫鬟们准备一些精致的点心和最好的茶水来,丫鬟连声应是,纷纷屏退,明俏来到寝室内,房中整洁干净。
有馥郁的桃花的淡雅清濯的香气,黄昏暖洋洋的夕阳洒了进来,为其镀上一层鎏金,平添一抹烟火气息的温馨。
老者不急不缓地走到罗汉床前,亦是不言不语,荀寅抬眸按照礼数颔首行礼作揖,礼貌性地起唇问候了一下,尔后神医坐在枕边为荀寅把脉。
林神医三指落在他的脉搏上已有小片刻,屋子里的一行人皆是屏息凝神,鸦雀无声,不敢去惊扰神医行医诊治,神医神色晦暗地松开了手。
又视线流转上下瞄了一眼荀寅,气色不错,面颊红润,只是腿上有些不成问题的毛病,对旁人来讲或许没救了,但自己倒是可以一试。
再瞟了两眼双腿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处理干净了,发炎的脓刮得一干二净,可怖吓人的伤疤上敷上了药粉,一看就是有人不分昼夜地精心照料着的。
他打开药箱,斟酌了一会儿后取出银针,依次轻轻扎在病人的身上,腿上穴位明晃晃的针看得明俏有些眼晕,心都恍若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直咽口水。
待一个时辰过后,林神医为他取下银针,见荀寅面色倏地苍白脆弱了起来,咬着牙关似是在忍受什么莫大的苦楚,他的眉头不由得紧锁起来。
从药箱里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给荀寅服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拿着笔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了个药浴的方子。
递给一旁的小厮,明俏见状让那小厮去长安街上的药铺子里按照药方上面的药材抓药。
“病人的腿无甚大碍,治好不会是件难事,就是伤口过大且脓肿发炎,没有及时处理才导致现在双腿麻木没有知觉,需得慢慢静养,这段时间就不要随意下床走动,饮食必须清点,不能吃辛辣重口的膳食。”
林神医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出于对病人负责和担当,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遍明俏,明俏耐心一字不落地全都记在了脑子里,待到全都说完时,明俏柔声道。
“神医忙碌一个多时辰,不如去前厅喝杯茶水尝尝长安城有名的桃花酥?”
“不必了,老夫还要去寻些药材,不能多逗留。”
神医摆摆手背起来药箱就要走,一路出了抱节居,明俏忙小跑着跟上,亲自把人送出了太傅府。
见人安然无恙地上了车走得远远之后才回了院落,明俏边走边咯咯咯笑着,那柔软娇媚的笑声宛若银铃般动听悦耳。
后来直接按捺不住喜而极泣,喜悦来得恰到好处不早不晚,也顾不得之前与他刚刚争吵完一顿,自顾自喃喃言语着。
“夫君有救了。”
“是啊夫人,姑爷的腿有救了,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椿浣在一旁点着头应和着,面容上也是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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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俏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生气荀寅这个态度的,于是便去了厢房睡觉,并未回屋。
“夫人,姑爷还在病中,你不去屋内与他共枕而眠,怕是府上的嬷嬷丫鬟们会说你闲话。”
凝玥一贯是思量最多最全面的姑娘,她为明俏点上助眠的沉水香,还是开了口。
“这次姑爷本来就做的不对,夫人为何要委曲求全地凑上前,凝玥你怎么回事,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椿浣愤然开口,很是诧异地看向凝玥,她记得凝玥一向性子沉稳寡言,不像是会掺和主子决定的人儿。
“夫人我不怕这些,一天到晚别想那么多,你们这些个小妮子别老替我想,现下凝玥已经十六了,椿浣刚刚及笄,要不要为你俩张罗张罗寻个夫君来照顾你们?”
明俏笑眯眯地娇嗔着对二人打趣,两个未经世事的小丫鬟顿时羞赧了脸庞,连忙支支吾吾地拒绝主子,红得宛若初熟的小苹果似的招人怜爱。
“夫人别逗我们了,我们只想陪着您,伺候您一辈子。”
椿浣和凝玥齐声开口,皆是羞红脸蛋小心翼翼地推诿。
“难不成你们一辈子都不嫁出去?要在我身边当个老姑娘?”
明俏素手执着宫纱菱花团扇轻轻掩面笑了出来,笑得千娇百媚,笑得如月失色。
两个丫鬟对视了彼此一眼,神色坚定地冲着明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明俏登时哑然,这两个小丫鬟让她想起来前世自己还是公主时陪伴在自己身边一个会武的小宫女红鸾。
在明珠殿里与自己朝夕相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自己死得干净轻松,别提明珠殿,已然是比冷宫都清冷几分,就连公主府的那些下人也是树倒猢狲散,各自各奔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