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俏下意识地看向了插在自己发髻上颇为寒酸的素玉发簪,没有流苏,没有步摇,没有团扇,没有脂粉……连一件像样的宫装都没有,这个尚书府的三姑娘,虽说是被人视为晦气不祥的病弱嫡女,母亲因生产血崩早逝,父亲不惦记冷漠,但是起码是记在了嫁给老尚书的忠勤伯候府贵女,现在是这具身体的祖母的名下,也不至于这么凄惨吧……
连心钰是三姑娘,头上还有两个大哥和一个表妹,连颂是正室嫡出的尚书府大公子,是她的亲哥哥,但二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而二哥连禹和四妹连晴愫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是之前的小妾陈姨娘现在的正室夫人所生。
微微叹息,明俏咬咬唇撇撇嘴,流转的明眸微微一顿,这世道真是,遥想当年在宫逍遥时,自己是对金银的多少没有概念的,平时初儿赏赐的奇珍异宝就不计其数,用都用不完,各个都是纷华靡丽,旁人看了艳羡不已。
想不到,今日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为了日子和银子和发愁,当真是天意弄人。
“三姑娘,荀太傅来了,说是为了亲事来的,老爷和夫人都叫你过去。”传话的嬷嬷敲了敲木门,椿浣一愣,看向明俏的眼神似有诧异,也有不解,明俏也愣住了,什么?亲事?谁的亲事?我的?
“三姑娘,这可是大喜事啊!荀大人是当朝权臣,嫁给他你绝对会比尚书府的日子好过!”椿浣似乎如梦初醒一般,喜上眉梢,开心地咧嘴一直笑着,兴奋地为她打理好素白裙衫,当时秦夫人在的时候,找人算过,就说三姑娘是个富贵命,日子之前虽然过得难,但是如果可以嫁给当朝权臣,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
“爹爹,陈夫人,荀大人。”连心钰微微颔首行礼,迈着莲步款款坐到了红木太师椅上,盯着荀寅的眸色风云变幻,阴翳密布,如果明俏没有被他亲手送上西天,她先前一直偷偷爱慕着荀寅,这桩亲事自然是乐意的,但是如今……明俏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荀寅见到她,与他想象中的女人无二,时不时掩帕咳嗽,娇喘微微,美目含泪,这般清秀盈盈的病美人,看起来是个好拿捏性子软的。
与长公主,是个天上地下的气质,明俏是那深宫独宠的娇贵芙蓉花,而这连心钰则是长在清泉池水里的出尘脱俗的淡雅极致如荷。
陈夫人倒是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了打探的眼神,心底下碎碎念叨着,这个晦气的病秧子,怎么今日看起来气色好那么多?前几日不是说磕伤了脑袋,奄奄一息了吗?如今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行为举止也不像先前那么畏畏缩缩,倒像是个宫廷深深出来的贵女,没有一丝一毫的小家子气。
“尚书大人,今日本官来是想敲定我和三姑娘的婚事,圣上下旨说下月初六完婚,这是鄙人的聘礼,请伯父伯母笑纳。”
荀寅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带着儒雅,面上和煦春风,挥挥手唤来小厮将那一抬抬的上好的沉香檀木箱子搬了进来,小厮拿着金钥匙听命打开,绫罗绸缎玛瑙,翡翠玉石珍珠,价值连城,单单是金银元宝就占了十几箱子,金黄灿烂到明俏直感晃眼无比,看得她咋舌,啧啧称奇,随之意味深长地瞥了荀寅一眼,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荀寅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专门收受贿赂的那种。
明俏攥着手帕,指尖略带用力地发白,咬紧贝齿,眼底戾气丛生,风起云涌,荀寅竟是奉旨大婚?如此,悔婚是万万不可能了,但是万一自己控制不住,恐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在洞房花烛时亲自杀了他。
不过,杀人诛心,让他死得痛快,岂不是便宜了他?倒不如虚与委蛇,毕竟自己现在早已不是皇弟初儿庇佑的安乐长公主了。
荀寅似乎感受到她过于炽热的目光,察觉到她无处发泄的怒意,不知道自己何处惹到了她,思量半刻,只得与她四目对视,礼貌地笑了笑,这一笑,明俏当真觉得风光霁月一般清朗。
明俏用团扇半掩住姣好面容,回以一笑,桃花般娇柔的杏眼眼眸里溢出来浅浅笑意。
“好好好,荀大人真是客气,小女嫁给你当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这长安谁人不知晓荀大人是君子如莲。”
荀寅视线扫到窗前,望了眼天外渐渐黑,觉得天色已晚,不愿多逗留,便起身告辞驱车回了太傅府。
*
翌日,晴云万里,春寒料峭。
“三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椿浣扣着手指头低声询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疑惑,自从半月前三姑娘磕破了头就再也没出过尚书府,平时身娇体弱的也不大出去,怎的今日就来了兴致?她是不是忘了老爷的门禁……
椿浣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会不会多此一举,随即有乖乖闭上了嘴,跟在她身后。
“今日我们要逛一逛这长安大街。”明俏微微一笑,笑容比那盛放的花儿都要娇艳几分。
椿浣看着自家姑娘愉悦的模样,也舒心地笑,自从秦夫人难产去世,姑娘一个人飘零不定,尚书府的人也都是见风使舵的,经常明里暗里欺负她,这使她自小便少言少语起来,眉间蹙起常常伤春悲秋的兀自流泪太息,捧一本书卷就能看上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已经很多年都没这么无忧无虑地笑过了。
“椿浣,我们账上还有多少银子?”虽说明俏是个不知金银为何物的女人,但是她明白,没有银子是万万不可的,随手把玩着在脂粉铺子里的一个雕刻着花纹的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