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这兰亭坊内亭台楼阁秀丽典雅,与湖中活水交相辉映。而从湖上木桥望去,可见数只小船围绕在“风绛舫”的周围,形成环抱之势。
“这画舫上怎么没有其他人?”见琴声悠远却四下无人,林承泽开口问到。
“‘风绛舫’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舫中之人献技时,只能有一行观者听众。若是画舫中已有来客,其他人即使有心登船,也不得不耐心等待。”安若离缓缓解释到。
“那这么说起来,我们算是今日第一个登上画舫的人了。想不到这‘风绛舫’还有这样一个有意思的规矩。”
林承泽的好奇心又加重了几分,“好在我们动作快,抢先一步上了船。”
安若离伸手将玉壶中的酒酿倒入杯中,笑着说到:“那也未必。”
见林承泽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安若离继续说到:“若是只凭先后顺序就断定谁人能登上画舫,那不是会一团乱了吗?”
“那……还有其他的规矩吗?”林承泽接过酒杯拿在手中,兴致盎然地等着安若离的说词。
“倘若有客人慕名而来,登上画舫时琴声断,则是献技之人不欢迎来客,那客人应当自行下船不再叨扰。”
见林承泽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安若离嫣然一笑,继续说到:“只有琴声未断而演奏渐入佳境,观者听众才能留在画舫之中。”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坊中趣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林承泽举起手中的酒杯说到,“昔日将军府中得见恢弘与雅致的巧妙结合,今日又是托离姐姐的福,让我见识了这妙趣横生的景象,妙哉妙哉!”
“这玿京城可是有很多百闻不如一见的奇趣,若是你有兴致,我便时常陪你去看看,可好?”安若离眉语目笑,眼神中尽是沉溺。
“太好了!”林承泽笑的开怀,竟是忘记了那青纱背后的人。
他拉过安若离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然后双手相握放在胸前说到:“只要是跟离姐姐在一起,做什么我都愿意。”
如此直白的爱意,让安若离霎时羞红了双颊,阵阵涟漪也在心中荡漾开来。
只见她顺势靠进林承泽的怀中,轻声呢喃道:“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林承泽听罢心中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却只是把怀中的人又抱紧了几分,随即低声在她的耳边说到:“会的,会一直好好的。”
一曲琴声终了,那献技之人从青纱背后走出来,站在两人的面前,款款一笑。
“既是有缘,那便敬二位一杯。”那女子一身青衣,额上点了一个梅花妆。
言罢,三人举起酒杯,拂袖一饮而尽。
下了“风绛舫”,两人肩并肩走在湖畔,见入夜的凉意渐渐变浓,林承泽便解下身上的斗篷,轻柔地披在安若离身上。
两人相视一笑,安若离故意开口问到:“承泽,刚才在画舫上,你为何不问那女子的名讳?”
林承泽听完一笑,当即说到:“我只是欣赏她的琴艺,至于她姓谁名谁,我自是不会多问。”
“喔?”安若离在湖边站定,抬起头看着他,“不是相传凉国三皇子乐于声色美眷吗?既是有德有才之人,又是相貌姣好……”
听她这话中欲擒故纵的味道,林承泽心中竟是萌生出一丝撩拨的意味。
只见他深叹一口气,故意装作懊悔地说到:“是啊,那女子才情琴艺出众,姿容又是上乘,我怎么就忘了多跟她说几句话呢。”
“既然后悔了,那便再登船问她几句去。”安若离话中带着嗔怒,字里行间透着浓浓的醋味。
林承泽看着面前的人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的,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
“你……”
“笑你好端端的竟是吃起干醋来了。”
“我哪有吃醋,你胡说。”
“喔,不是吃醋?那为何偏偏提起画舫中的那个人?”
“我……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我……你……”
“好奇什么?离姐姐倒是说呀。”
林承泽故意凑到她的跟前,眨着眼睛问到。
安若离一时语塞,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好像连她自己都想不通,为何会突然提起画舫中的那个女子。这陷入爱恋中的人呐,竟是怀揣着少女般的小心思。
林承泽见她一副气鼓鼓又倔强的样子,拉过她的手开口说到:“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有离姐姐在身边,我哪里还能瞧得见旁人。”
只见安若离噘着嘴,却带着隐藏不住的笑意,娇嗔地说到:“可是当真?”
“真!太真了!不瞒姐姐说,我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骗人!一点不像你的作风。”
“我的作风?我什么作风?”林承泽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你的那些风流韵事啊!都在玿京传遍了。”
林承泽听罢恍然大悟,原来是“祸”起那些流言蜚语啊。
只见他双手覆在安若离的肩上,一改之前戏谑的模样。就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那般,郑重其事的说到:“离姐姐可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他们口中的纵情声色之人。”
看着他眉眼中闪动的光芒,安若离心上像是被什么划过一般,往下隐隐一沉。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父皇忙于朝政,也无暇顾及我。那个时候,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自是无人问津。”
“可自从立了军功,我那淮王府邸便是门庭若市。”
“但好景不长,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便被迫卷入内廷的争斗之中。一个没有靠山的皇子,可想而知结果会怎样。”
林承泽说到此处,像是陷入了五年前的那场祸端之中,久久不能释怀。
“木秀于林中,风必摧之。何况你又是身处皇权中心,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身不由己。”安若离说完,疼惜地为他抹去眼角的一滴泪。
“也是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除了平定战事,保我凉国一方昌盛,绝不参与任何朋党之争。”
“可有谁会相信,一个军功赫赫的皇子,会甘愿放弃皇权之争呢?”
“我便只有假意放浪形骸,纵情声色。也好让那些人相信,凉国的三皇子无心权势,只是个一心追求声色的人。”
“这么多年来,我从不与人交心,就连对着陪伴多年的言如,我也是只字未提。”
“可如今,我却找到了可以倾诉之人。”
林承泽说完,拉过安若离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之中,眼神坚定地望着她。
“我对离儿姐姐的心,日月可鉴。倘若有一丝欺瞒,便教我……”
话音未落,安若离覆身上前,轻柔地吻在林承泽的唇间。
双臂相拥的瞬间,兰亭坊的烟火忽地划破长空,在星辰与满月之间发出一声巨响,将寂静如水的夜色照得璀璨夺目。
紧接着,几簇烟花相继升空,在玿京城的上方绽放出万丈光芒。
两人在这恍如白昼的黑夜之中尽情相拥,在那天际耀眼的烟火之下,贪恋着彼此之间的温度。
半晌过后,林承泽牵起安若离的手,静静地看向这夜色中的姹紫嫣红。
烟花争相绽放,巨大的声响掩盖住了安若离的一声低语。
身旁的少年不为所动,只是笑靥如花的握住她的手。
纵使两人如今都是真心相付,可前方的路,谁又能看得分明呢?
更何况,安若离那句低语却是——
“倘若我心中有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