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会启时】
在拍卖开始之前。
梅园一角的茅厕中。有件事不得不说,就是有钱人家里的茅厕和平常人家中的茅厕相比,要高大上很多。
至少要整洁舒适很多,不禁没有乱飞的绿头苍蝇,也没有泛白的蛆秽。
这梅厕中飘荡着一股宜人的熏香味和清爽的祛虫味,很好地遮掩住了那些从肚中拉出的腐物味道,让人心旷神怡。
以此保证不会让这些客人被熏的脑袋发昏。
因为这事有前例……一个拍下贵物的贵客说他被厕所里的味道给熏昏了,所以才……额,那这场交易就相当于扯淡了。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借口,但……贵客贵位,谁也不好说些什么,或者说是不敢。
……
梅厕中,一个大腹便便且臃肿华贵的中年人四处张望了一下,掩门入厕后就一下子蹲在了坑旁。
他提提镶着玉的腰带,胖手往裤腰里一插,就急急忙忙掏出和打开这个影响他大鹏展翅恨天低的锦囊。
他很急迫,可以说比赔钱还苦恼,因为这个锦囊出现的无声无息,甚至都没有依据。
可是,它还是出现了。
“看紧!富贵。”
“没有人,老爷,我给你看的好好的。”
孙智璋压低声音嘱咐道:“富贵,小心些,生死攸关。”
富贵同样压低声音,“老爷,我知道了。”
孙智璋富贾,小…恳求一事……
才看到这一句话的孙商只觉得后背一阵凉嗖嗖的风刮过,他猛的回头。
滴答滴答,只有汗淌,没有人……
孙智璋用胖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咽下一口吐沫。
我是七星长老之一,名为……
砰砰砰,“小僧名为莲心。”
伴随着话音,一物突然在他背后掠出,带动一阵腥风。
臃肿的中年人目瞪狗呆,缓缓转身看去,当这个着白衣的人映在眼帘时,他呆住了……
这是个瘦削且皮肤光滑的男人,长着一双颜色黯淡的眼睛,黯淡得都不反射光线,在暗沉的厕中,突然出现一个大男人,这种错乱让孙智璋不由得吓了一跳。
心跳加快,经脉蓬勃。
孙智璋脚步错乱的退了两步,僧带着他的小光头也跟随着他同样往前走了一步,从竹窗折射进的光线照在僧的左侧脸上。
孙智璋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出,指向僧人。
他此时再看这僧人,只觉得这唇红齿白的男子,像是吃了死小孩一样。
两颗黑眼珠子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看起来很是妖冶,让人难以揣摩。
往下看,
咕嘟…中年人吞了一口口水。
僧带着笑意,披着一身袈裟,双手合十于胸前,僧没有穿靴,一双如藕的玉脚轻轻的踏在地面上,和肮脏的茅厕,或者说这个世间都格格不入。
“…莲心大师?!”
“老爷,怎么了?”
门外等急了的下人问。
“无事,再等我一会,哎,富贵你莫非是欠揍了?”当着僧人的面,孙智璋花了全身的力气站起,喘了几口气。
现在说话突然结巴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孙施主,帮小僧一忙,何如?”
“莲心大师出了七星……”
孙智璋没有继续往下讲,这莲心他是听过的,和他哥哥同为七星两大长老。只不过突然出现在天荒到底是为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莲心带着修心如莲的笑意,轻启红唇,道:“小僧前来天荒,是为了这梅园拍卖中的一物。”
“何物?”
“……”
“大师请讲。”
不知怎的,孙智璋心中倏地一阵焦虑。
“一味药材。”
“呼——莲心大师,这应该不难。”
“我也觉得这般,但奈何腿乏,不想去极北蛮族跑一趟了,只好麻烦孙商您来替小僧出面,定有酬谢。”
“客气了,客气了。”
“老爷,有人来了!”富贵的声音带着几丝急迫,因为来者就在不远处的小径上,做脱裤状,一看就是老蹲坑的人了。
“拦住喽!”孙智璋气急败坏的吼一嗓子,转过身来,敛去愤怒,淡淡道:
“莲心大师,银子不银子的倒无所谓,只不过…没有那个…不好办事。”孙智璋故意犹豫了一个节拍,眸子中带着暗示之意。也不知道莲心能不能瞧的懂……僧人嘛,都是乏味的。
“哦,孙商求何?”
算你直接……孙智璋不好意思的挑挑眉,道,“莲大师,你可知信物一说。”
富贵已经拦不住了,他尽着最大的力气提醒道:“老爷……”
莲心轻飘飘的飘了出去,手指点在了那来者的眉间。
啪的一声,莲心就掸掸袖口,重新立直。
孙智璋的态度愈发恭敬了,他害怕自己分分钟被眼前的僧人给干死。别看现在话说的挺好听,谁知道莲心背后杀了多少人、那玉足下又踩过多少尸体呢?
一股难闻的腥臊味飘了过来,莲心皱眉,心想此地不可久留。
他终于懂了眼前之人所为何,不就是一个信物嘛。就是为了以物兑酬、怕人赖账的玩意,莲心摸摸身上,倒也是没有什么东西好当信物。
他低头看看玉脚,蓦然又想到破草鞋已经被自己给扔了。
“口头一句承诺也行,只不过……”
孙智璋难为情的说出这句话,害怕莲心说翻脸就翻脸,可是他没想到,对方却爽快的认定了这事。
洒脱的说出一句“放心,莲心不会不认的。”
孙智璋终于放心了,要是为了那药材拍卖时和别人伤着了和气,倒也是可以把莲心给卖了的。七星长老、莲心大师,这值不少钱,还可以当面子使。
孙商一直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套路,但也不代表着他是个可以任人捏的软柿子。他可是最天荒之中有希望的榜三啊。
“寒草。”
孙智璋的思绪从内心中——在短短时间内就规划好开始和结尾的计划里脱出,思索了一下这味药材,只觉得放心了。
这寒草虽中珍贵,可还是不贵的。
“孙府中两清。”
莲心留下这句话,就毫不犹豫的去了……
孙智璋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挥挥衣袖,便朝外走去。他捂住口鼻,同情地看了眼屎尿憋在裤裆里,可是却身形僵硬到不能动弹的人。
好像死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
谭旭旭跪在毯上,重述着梅园里的旧事。
“梅园正厅,拍卖到中程时,徒儿见那寒草着实效用不错,对十七小师妹的修尺应该有裨益,便刻意抬高了价格。可是那孙商一直不舍寒草,我便起了疑心,先是让孔尚明试探了一番,可是这孙智璋接下来的表现,无疑不代表他真是个智障。”
叶浩然没吱声,让他继续讲。
于是弟子谭旭旭便用剑阁的势头来压他,可是孙商眼中的惋惜真是非常瞩目哇……最后孙智璋还是没有摸到寒草,这是一件让人很爽的事。和他这个大师兄作对,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在这一过程中,谭旭旭故意讲得语速极快,咬字也不清晰,显然是想着把叶浩然给兜圈子兜迷糊了,先蒙混过关,为自己继续讲述接下来的事情做个铺垫,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堪。
虽然这种方法是找死之路,但祸福相依,说不定有奇效呢。
如果铁头刚,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死路。
寒草得到了,可这也是在搬出剑阁这座山时..这其中就蕴含着不对劲。
叶浩然儒雅的脸庞不见表情,放下书卷,带着考校的语气问道:
“旭儿,你觉得,孙商恋恋不舍,是为什么?”
谭旭旭刚想随口说不知道——好让师傅给他明解。可迎着那无形中默默发挥着作用的深沉目光,他听出了叶浩然语气中的考校,便把话又咽了下去。
以他师傅的聪明才智,肯定不是在我这里寻求答案……
可能是坑,谭旭旭稍一联想,便串接出很多以往的事例:
抄写淑女传的小十七、顶着黑眼圈来看守剑庐,而且一看就是三月的二师弟、被叶浩然用剑禁刁难哭的那个老东西——余桂元、上下求索,力求一生练剑的四师弟,还有很多,数不胜数。
要是这样算的话,叶浩然也应该能成为了好人。
可是不能这样!你救一个人,并不代表你能把你杀了人的那份恶意相抵掉。
谭旭旭稍稍移动了一下发麻的膝盖,握住了谭剑的剑柄。
为什么他不懈,但剑道始终未进?这种思想的惊异和金属冰凉凉的感觉让他瞬间清醒了很多,他的大脑一下子活跃起来,把被太阳晒混的念头用力抛出脑后。
良久后,他脸上的表情才变为颇为轻松,笑了笑:
“师傅,斗胆猜测!这孙商一是己需,但可以…直接排除。二是背后之人需,且其势力不低,和剑阁赋予的压力大抵相同,只不过天高皇帝远罢了。”
叶浩然悄然拂袖,将床头那柄蠢蠢欲动的浩然剑,压制回鞘中。
剑意即心意。
这是个令他满意的答案,所以他压制住了剑,也留了谭旭旭一条命。
但最后谭旭旭的寒草被偷走了一株,这就是最不对劲的地方了。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其实指向的对象也很清晰,无非是散修、三宗或者说明元。
对于那个背后的人,谭旭旭是恨得是谣言切齿,心里发狠来,发誓一定要抓住,可千万不能放过。
…………
谭旭旭来的目的归根到底来说还是为了请教。
为了他那迷茫尺寸未进的剑道。
世界上最让人着迷的是什么呀?旭儿,你这样做,为师知道。
为师可原谅你一,但不一定能原谅你二。
听到这话,或者说是感受到这剑意。谭旭旭泄力了……头抵在毯上,跪的姿势宫更加标准了,久久无言。
谭旭旭向往权利,所以梅园高调。
他又渴望力量,所以来剑庐请罪。
这虽矛盾,但你站在他是人这一基础上来看时,就又觉得理解了。首先他是一个人!完完整整的人,有血有肉的人。他是大师兄,所以需要梅园之一展;他又是弟子,所以需要在师傅不开心的时候来请罪。
叶浩然看着照猫画虎图,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没由得来一句,
“为师不罚你,你自己去问那个扫地的,该怎么自罚。”
“徒儿晓得了”
“旭旭,记住为师的话。
“剑道剑者,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足矣。”
谭旭旭心中一阵感动,思索了一下,不由得泪不成声,“谢谢师傅!”
“退下吧。”
吾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得?
叶浩然自嘲的笑了笑,端正姿势,继续看书。
谭旭旭走出剑阁,心中轻松了下。
可是在听到叶浩然的朗朗之声后。顿然,他头晕半响,再看地面时,只见有很多乌黑的圆圈,在眼前泛泛的游走。
“来了……要来了。”
谭旭旭立即坐下感悟。
日光下,有一道清寒有余的剑气从谭旭旭的谭剑中冲天而出,直奔天幕,要是在夜色里,就应该能瞧见这剑光徘徊于斗牛之间吧。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剑……但还是不足、还是不够。
这默默岁月长河里,一定存在着永恒的东西………什么时候,独崖的桃花也能飘到剑庐了?
谭旭旭捏住一花瓣,动情地嗅了嗅。
他睁开了双目,瞧着剑庐的小尖顶。
剑阁内的元气无形中于他谭旭旭汇集……这就是力量,他师傅才能有的力量,而他的力量才只是冰山一角。晋级为无矩中品,这是一个尴尬的境界。他的境界比那个老头——时浩的境界要高,也到了和苍雷不分上下的时候了。
但还是远远不如某人。
叶浩然启唇蔑笑,
“冷暖自知,井水常凉。”
……
走出剑庐外面的路上,谭旭旭不知想起了谁,突然就泣不成声。
他是个大人了,不必再做像小十七那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