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月悠悠覆空山,竹敲清泉弥谷蝉。
偶得琴声藏幽阒,满携晚风吹以还。
玉溪为舟行莽蓁,危石即阙入林暗。
无引仙佛度朝野,烂柯棋里人自见。
——《行月夜》
望着天上繁星满天,脚下似生了根,也拔不起了,心也在谷底扎了根——倒也是,哪里有什么无情人,有的只是几棵立志要长得比天高的树罢。朝野上头,也不缺“庶民”伐树,卖树,买树的,点了把火,就全着了。
山海楼建在林子里头,或就是这意思,或是断章取义,是我想多了罢。这儿也不缺奇山异水,人们游腻了就来歇歇,怕得就是林子一把火没了,立在光秃秃的地上,总觉得有些突兀,那还得拆掉,换到不知哪个天涯海角去。
楼后边有潭水,水边立着石桌石凳,老顽童俩老喜欢在这儿喝茶下棋了,有时指指山水,有时敲敲棋子儿——随处捡来的石子,已敲成鹅软石了。
小时,我到那里去过,看他俩下几盘棋,还没成“烂柯奇缘”,便听到。
“你这小孩儿懂些什么?”那干巴巴的手推来半只鸡腿,想顺便把我推走——还不想讲理,待我把它扔下潭里喂了鱼,那老头儿才心疼地望望山涧,揉揉心口,不理人了。这倒也好,我便赖在一边,不愿离开了。
听他们闲聊,那山海楼似乎几百年前就修成了,只是塌了一次,修了三次。潭下边藏着个妖怪,专吃小孩的;甚么神仙道人来这地游了,在碑上头刻字,却不是游山玩水,据说是来收伏妖怪的,结果殒命了;山海楼里头还有哪个哪个寻妖的,斩妖的,慕名而来,结果都给那妖怪做了牙祭,我自然是不信的,而且还认为是他们拿那封建迷信的玩意儿来糊弄小孩。
有时论论朝野上事,只是都是枯燥的很,把我哄睡着了才作罢;有时论论天知地理,天圆地方,地圆天圆的能说了几十盘棋。要说他们是贤者智者之类的老者,那倒是令人倾佩,只是多带了些忽悠之意,就逮着对头晕头转向时候,一鸣惊人。
不久,家父送我去了学堂。没学几年,被那活在梦里的先生骂了活在梦里,赶出去了,做官也没做成,不过闲来拿石子胡乱划那木板时候,磨出了几分名堂,去学那劳什子画工。
“你……你!气煞老夫哉……大愚若智……闲着了……将来肯定去偷那书香门第的宝贝……被打成了个废人……”模模糊糊还记得的时候,又气不下,翻了那学画的地方的墙,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是风餐露宿的不知道归到哪里,或许只是连家父也找不着我了,或许他已入了名门,不愿留我这累赘了。
我也不愿成偷梨的君子之辈,也不期大家闺秀会把我拉去做贤婿,便一路祈祷着仙佛,什么给我一些机遇成那一流武林高手,给我一丝可能送我个温饱。后来才明白,这老天只是愿我做个苦行僧,只是我不愿他,也就不做小道士了。
甚至有想过原路返回,只是家父指不定都忘了或是正开心着;再说在那堂里头憋着,也没啥意思,再不济也只能做个小官,昏头昏脑的装着一头水,大官还得做朝廷的棋子儿,倒还不如饿死在荒郊野岭算了。
田园倒是有个人收留了我好一段时间。那老人是白发苍苍了,也不去打理,晨起鸡鸣便去做农工了,直到天黑了才回来,满头汗水却未如黄豆般滴落,只是蒙了满脖子。待什么节日,还会装神弄鬼的搞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颇像我以前风餐露宿的样子。
他也是为人宽厚,每顿都能给我喂个半饱。晚上,就拿着石头鬼画符。还好我识字,不然可认不出来那是什么魑魅妖魔,以为它是什么传统习俗。他写的是诗,诗挺好,意挺好,人也挺好。
只是他老是盯着那破了的凳子发呆。有天,我问他为何如此,他居然稀里糊涂的给我讲了一通。
“是我儿子……他死了……凳子上摔下来……我不应该……是我的错……我的错……本来不会这样……”说的含含糊糊,只是我听信了他,把这猎奇的事儿信以为真了,后来参了军,当了将军,才知道原来是他儿子入狱了,他媳妇被气的砸了凳子,桌子,跟着哪个地主跑了。想回去找他,他本人却杳无音讯了,家里也没人了,估计是农民起义时候被乱刀砍死,抛尸荒原了吧。
倒是在军营里头听着些三人成虎的言语,又引得了我的兴趣。上个王朝是女帝的,这回一书生,在妖怪助下摸爬滚打走江湖,干趴了几个大官,连带女帝都给篡了位,女帝都只好做个皇后。只是书生后来迷上了女帝,听了太监的鬼话杀了那妖怪,成了个空壳,无依无靠,只得浪迹天涯去了;还有个说法,是那女帝自个儿编的故事,为蒙骗那些农民,归罪于那书生“暴君”,不过这年头,有的制度还不如从前,但的确比从前好看了。
天下安了后,我便辞了官,带着结交的一帮小弟浩浩荡荡地游山水去了。只是途中经过了场瘟疫,死的死,走的走,只剩光杆将军摇摇晃晃骑着马,向心里的方向走了。
不知何时,我才又回到了山海楼。媳妇仅找了一个,不过也够了——本来还想给俩老光棍看看的,听伙计说,那俩老头已经仙去了——这时候,我却要以为他们真的成仙了,不愿再留在这甚么个破地方待着,不仅看不惯世人的丑恶面孔,而且怜悯多了凡人,还得怕哪里有妖怪冒出来,把他们给度了。我也犯了迷糊,在潭边坐着,就等着那“妖怪”上来把我拉下去,有时甚至疑惑自己怎么会存在,怎么会还活着罢。
看着看着,林子还是那个林子,也许更茂盛了。
据说家父压根没忘了我,不过这或许都是一些后事了,不愿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