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中国文坛上出现了一颗具有出神入化的智慧、忧国虑民的抱负、放荡不羁的行径、玩世不恭的怪癖的璀璨明星,他就是苏曼殊。
苏曼殊故居今昔
笔者曾在广东珠海市(旧香山县,中山县)瞻仰过位于前山镇厉溪村苏家巷的苏曼殊故居。此故居系砖木结构平房,系其祖父苏瑞文所造。故居有三进五开间,各进之间有天井和小门廊,侧有厨房,中进前为厅堂后为卧室。幼年六至十三岁时,苏曼殊即居住其间,平时就读于屋外不远处的简氏大宗祠,而晚清举人苏若泉的教诲,对他的文学生涯至关重要。曼殊十五岁因得随表兄东渡日本留学,苏举人实是他的指路明灯。
今日故居内部陈设简陋,布置有古旧书桌,雕花睡床和几个橱柜以及几个木箱而已。不过厅内陈列着柳亚子编的《苏曼殊全集》,还有苏曼殊部分著作,如他的著名自传体小说《断鸿零雁记》等,令笔者顿感阵阵书香,不由对苏曼殊的奇特身世和海外踪迹遐思连篇。
一个天才诞生在日本
1884年(清光绪十年),曼殊之父苏杰生在日本横滨经商,时与日本侍女渡边若子相爱,因而生下非婚子曼殊,之后若子远走不归。五岁时,曼殊便由嫡母带回香山老家就读,至十五岁方离去。
1901年,苏曼殊先入日本横滨大同学校,后入东京早稻田大学预科,次年转往振武军事学校读书。其以文学绘画见长,通英、法、日和梵文。后因反对包办婚姻削发为僧。1903年因无职业而到处漂泊,曾往来于国内各地,广交革命志士,后参加柳亚子组织的“南社”,为革命撰文作画颇多。即便在海外特别是在东南亚异邦亦复如此。他的横溢才华深为海外华人华侨所赏识并加推崇。
在荷属东印度爪哇执教
1909年11月,苏曼殊到达荷属东印度(今印度尼西亚)爪哇岛东部惹班埠,一抵达他即被好友惹班中华学校校董黄水琪接去,黄水琪立聘其为该校教师。曼殊为酬知遇之恩,便与黄水琪结拜为兄弟。曼殊在校被那些天真烂漫的华侨学童的好学之心和对祖国文化的热爱所感染并获得慰藉,因此在印尼暂时过了一段稳定的日子。
黄水琪待曼殊亲如兄弟,有一天黄水琪为朋友回国设宴饯行,时请曼殊作陪,曼殊开怀畅饮,但席未散已有醉意,当他告别众人,在独自返回住处途中,却失控以致横躺在一家商店门口,瞬间鼾声大作。黄水琪知道曼殊不胜酒力,遂尾随而来,果见大诗人已倒在路旁,于是扶他回了家。后来,苏曼殊在致友人高天梅的信中说到这件事犹感面赤,他说:“前夕商人抬饮,醉卧道中,幸遇友人扶归始觉,南渡以来,惟此一笑话耳。”
苏曼殊在爪哇名声响亮,1911年爪哇岛中部名城——三宝垅中华中学,慕其名欲用重金聘任,曼殊不忍负黄水琪乃婉言谢绝。此波刚平一浪又起,这时望引埠中华中学教师文友张云雷欲从情感上拨动曼殊的心弦,可曼殊也未答应。张云雷大感失望作诗三章相赠,曼殊感动之余也步韵奉答,其一曰:“诸天花雨隔红尘,绝岛漂流一病身。多少不平怀里事,未应辛苦作词人。”
与陈独秀柳亚子鸿雁传诗
苏曼殊好朋文友之一是共产党人陈独秀。一天,曼殊接到陈独秀从杭州寄来一信,曰:“与公别后,晤邓秋牧,始知公已由日本赴南洋,公处南天有奇遇否?有丽句否?公有其诗贺我乎?”曼殊当时没有给他贺诗,因为他对陈独秀“新得佳人”不感兴趣,也不接受陈独秀多次奉诗早结良缘的劝告,因此在印尼他的贺诗始终没写出来。但他对陈独秀的一片好心自然铭刻心间,后来他不无伤感地赋诗陈独秀,“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似冰。”
苏曼殊与柳亚子的交情也是不寻常的。曼殊在印尼收到柳亚子的来信后,曾回音告知:“南洋暑湿,未易卫养。遥念诸公文酒风流,而我飘流绝岛。嗟夫,病骨还剩几朝,尚不可知,焉问归期!生平故人,去我万里,伏枕思维,岂不怅怅。”柳亚子收到曼殊从爪哇的复信,立即作复:“曼殊大师慧鉴:手教敬悉。去岁为天梅、佩忍(按即陈去病)怂恿,乃有南社之创,辄望吾师助吾曹张目,耿耿之怀,谅不见拒!……承索拙诗,以弃疾之陋,何敢自献于吾师之前?虑以违命为罪,聊书八律,乞加教正焉。万里海天,伏希自爱。”
当曼殊还在印尼时,“南社”这个文学团体便于1909年11月在上海成立了。1912年春,曼殊从印尼归国后,遂加入了南社,他没有使文友失望,事实证明,曼殊才是南社的最优异的代表人物。曼殊视柳亚子为最知己的人,他自知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尽头愈来愈近,因此他便将自己的珍贵物什极为放心地交给亚子保存。柳亚子也没有辜负曼殊之托,在曼殊死后,他编成了《苏曼殊全集》,这是他俩有深厚友谊的必结之硕果也。
创作了《断鸿零雁记》力著
也许是苏曼殊得到某种天启,预感到自己灵肉多疾人生旅程已是屈指可数了,有必要“顾所来径”,于是在惹班教书之余,还撰写出自传体中篇小说《断鸿零雁记》。这部作品是他写的小说中最出色影响最大的代表作。
因为印尼有着恒久的炎热天气,他是在一位学生也是义妹黄鸾娘的协助下撰完《断鸿零雁记》的。稿件先在雅加达的《汉文新报》上连载,惜该报停刊,稿件未登完。之后在陈英士创办的上海《太平洋报》上再从头刊起,然而不幸该报又停办,以致再次未刊完,原稿存于印刷所,幸被好友胡寄尘发现并珍藏保存,到了1919年即苏曼殊病故后的第二年,《断鸿零雁记》的第一个单行本才由上海广益书局印刷发行于世。此力作一问世便引起轰动,它奠定了苏曼殊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苏曼殊一生共撰写了八部作品,其中创作小说六篇:《断鸿零雁记》、《天涯红泪记》、《绛纱记》、《焚剑记》、《碎簪记》、《非梦记》;翻译作品有《悲惨世界》(陈独秀参与译文)和《娑罗海滨遁迹记》。他的小说都是哀情悲剧,幽怨悱恻,满纸泪痕,令人心碎。
笔者读过《断鸿零雁记》,只觉得作者向读者展示了他对自己是一位弃儿的哀怨和自卑,对日本生母和养母的无尽怀念,同时反映了他对爱情及婚姻的强制封闭,也释放出玩世不恭的劲势,读完这部小说令人禁不住泪下,也深深地为这位被时代煎熬、被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但却是一位卓越的文学天才,怜悯之余不胜敬仰耶。
钟情华人先哲的珍贵遗物
苏曼殊在印尼除开进行文学创作外,对荷属东印度时代华人华侨先哲早年在这个侨居国遗留下的文物和碑刻也是情有独钟的。当他目睹“末里洞有人造石山,高数十丈,千余年物耳。其中千龛万洞,洞有石佛,迂回曲折,层出无穷。细瞻所刻石像较[杭州]灵隐寺、飞来峰犹为精美。诣之土人,云此石山系华人所造”,他不由称奇惊叹,接着他又弄明白:“日惹小城为南洲奇迹,亦中土人所建。”
苏曼殊在参观过这些华人祖先的遗物后,他以自己在海外能目睹的盛景而感到做一个中国人的骄傲和自豪。
一代文星陨落了
苏曼殊在荷属东印度爪哇岛生活了两年多,当他听到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成功地推翻了清王朝,中华民国已成立,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他急切地回到了母邦。不过印尼之行确是苏曼殊一生中的一个里程碑。
曼殊生活习惯怪僻,贪吃甜食,如爱吃良乡甜栗,竟至狂吃,以致夜半呻吟,大叫肚子要胀裂了。在印尼,他为朋友费公直书写条幅,到了中膳时间,他向主人点菜要吃鲍鱼,主人哪敢不办,可是贪嘴的曼殊一口气连吃掉三盘,接着又痛饮咖啡,到了夜里,曼殊便胃疼加剧,随即暴泄不止,一直在主人家睡了两天才好转过来。他还爱吃糖果,当他从印尼回国时,竟花费百金购买糖果,舟抵岸,糖果已尽。暴食暴饮,对苏曼殊来说无疑是戕害生命的无情杀手。
1918年5月2日,苏曼殊终因胃病亡故于上海广慈医院,英年早逝,享寿仅三十有五。
是年5月3日,上海《民国日报》刊出《曼殊上人圆寂讣告》和一篇《曼殊上人怛化记》的文章。“怛化记”的全文如下:“曼殊上人苏元瑛,工文词、长绘事,能举中西文学、美术而沟通之,其道德尤极高尚。年来慨政局纷扰、社会堕落,常思至罗马考察彼都美术,而郁郁多病,卒未成行。自去夏复胃病大作,时缠绵病榻,送入某某数医院疗治,间获小瘳,然不久辄增剧。至昨日午后四时,竟怛化于广慈医院,由汪精卫先生代为料理棺殓。现定今日午后三时成殓,明日午前十时移厝广肇山庄。”另有汪肇铭、丁仁杰、林镜台、周日暄“讣告”一则。这份“怛化记”对苏曼殊的人品和文学成就给予了应有的评价。
苏曼殊的灵柩在上海停放了六年之久。后来还是陈去病向孙中山先生陈述,提请营建墓塔及塔院,蒙孙中山先生给予葬资,1924年6月,陈去病、胡寄尘等才得将灵柩移葬于杭州西湖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