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豹狂飙的样子是悲哀的。
望着它疲累的样子,小母豹竭力克制着对它的厌恶……
当小母豹醒来,猎豹狂飙早已蹲在它的身边了。
这时,天空繁星点点。牛渡岛的“移民”多起来了。河流上,许多飞翔的候鸟“嘎嘎”叫着,飞落在明暗不清的河流上空。河岸显得一片繁忙与热闹。
猎豹狂飙蹲在地上,像一尊石像似的。它笨拙、丑陋,具有北方草原豹子种族的干燥皮毛,粗大的骨骼,以及长期被北方草原劲风吹打,而变得模糊的眼睛。就是外观,也是南部草原上的豹们不能接受与认可的。
此时,猎豹狂飙就这么卧在小母豹身边,那么丑陋,笨拙。
它像一只忠心的牧羊犬一样日夜守护着小母豹。
小母豹醒来,看见猎豹狂飙躬起粗糙皮毛的脊背,向远处走了几步,又蹲下。
猎豹狂飙一副顺从的样子,一瘸一拐,像受了伤,它显得十分疲累。
猎豹狂飙对小母豹太服从了,所以显得十分怯懦。它守在小母豹身边,像一只个忠心耿耿的奴仆。
小母豹忽见旁边的骨头,马上饥饿地吞吃起来。
小母豹吃吃,望望猎豹狂飙。猎豹狂飙关怀的神情,似乎是说,吃吧,这是专为你掠回的食物,专让你吃的。
小母豹毫不拘谨地大口吞吃。
一会儿,小母豹吃饱了,便停了下来。
小母豹见猎豹狂飙仍一动不动,一副安详的样子,又低头吃了几口。
小母豹舔舔舌头,蹲坐下来。
几天来,经猎豹狂飙精心照顾,小母豹确实好多了。
猎豹狂飙的样子是悲哀的。望着它疲累的样子,小母豹竭力克制着对它的厌恶。
猎豹狂飙蹲在一旁,不敢抬头去望小母豹一眼。它知道小母豹厌恶它。整个牛渡岛的豹们都厌恶、仇恨它。
当它发现小母豹吃完骨头,正用舌头舒服地舔着嘴唇,无一点敌意时,便充满喜悦与温存似的走过来。
小母豹挪挪,本能地躲开伏下,猎豹狂飙只能离去,蹲在小母豹不远的一旁。它不敢去接近小母豹。
小母豹像一个久病痊愈的人一样,以柔弱优美的姿势蹲着。
两只豹静静地在月色朦胧的草丛中伏着,默默互相打量。一个娇小标致,另一个皮毛粗糙,骨骼壮大,双目混浊。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它们第一次这么彼此无敌意在一起相处。
小母豹实在不喜欢这个北方的家伙。
在猎豹狂飙粗糙的皮毛下,洋溢着柔情、温顺与忧伤。它不同于金钱币公豹,也不同于凶狠的豹王。
见猎豹狂飙这般友好与善解人意,小母豹似乎可怜与同情起它来。它轻轻地咕噜,表达着对猎豹狂飙的友好之情。
小母豹边叫,边瞧着猎豹狂飙,挪挪,稍稍靠近它。
猎豹狂飙抽搐了一下嘴唇,也挪挪。可它似乎只做了一个假动作,并未真正敢靠近它。
小母豹耸动耸动身体,表示友好。
猎豹狂飙对小母豹的善意心存感激。它们也在自己的独特语言,也一样情感丰富。它们只对伤害它们的动物才反抗与进攻。捕食幼小的动物,是上帝赋予它们生存的权利,并不是它们天性凶残。
小母豹蹲着,猎豹狂飙专注地望着它。
这十多天的呵护,使小母豹心存感激。猎豹狂飙每天匆匆地奔向原野,捕猎、追踪动物,有时回来,头被咬伤,有时累得气息奄奄,只能在不远的草丛中一躺,便呼呼入睡了。
可是,猎豹狂飙却从来不让躺在草丛里的不能动弹的小母豹挨饿。
当小母豹吃完了猎豹狂飙打回的食物,一块马肩,牦牛腿,一只兔,便就又起身窜入草林。
有时,猎豹狂飙自己饿得筋疲力尽,可只要小母豹饿着,它就不吃,先让小母豹吃。
等小母豹吃剩下丢在一旁的骨头,它才噙起,伏在一旁的草丛中去啃。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母豹渐渐能站起来了。
近一个月的卧躺,它可以站起走动,除了无力,不再有其他感觉了。
身处安全之地,小母豹又重新产生了希望。
小母豹现在置身于豹群之外,但它模模糊糊地感到不是绝对没有重返豹群生活希望的,它的心还一直在那里。
豹王的魔影也似乎渐渐地远去了。它又开始思念金钱币公豹了。金钱币公豹是它的所有。它的一切是属于金钱币公豹的。它忠实于自己的感情。
远远在丘陵上趴卧着的那只豹王,仍然是它梦中的魔影,让它恐怖。
在一次去河边喝水的途中,小母豹似乎嗅到了金钱币公豹的气味。它一下怔住了,拼命嗅吸着那来自草原腹地的季风。
风吹着草原,混杂着草原所有的气息,草、鸟和其他草原居民的气味。它从众多气味中分辨着。这气味曾是它十分熟悉的。从春天来到牛渡岛,这气味就与它朝夕相处,一刻未离开过。
自从凶残的豹王咬断金钱币公豹的喉咙之后,这气味便从此消失。它曾憎厌过猎豹狂飙。
可是,那是一场公平的争斗。何况,又是金钱币公豹主动上去进犯了它。猎豹狂飙只是防卫。
与猎豹狂飙近一月的相处,小母豹感到了猎豹狂飙的善良。可它一直思念金钱币公豹。
因为它的一身金钱币公豹般的皮毛太突出、耀眼了。
金钱币公豹的气息又出现了。
小母豹激动地嚎叫着。
小母豹疯狂地嗅吸金钱币公豹的气味,寻找金钱币公豹,让在河滩正寻找食物的猎豹狂飙是那么的痛苦与绝望。
望着小母豹忘情的样子,它只能忧伤地站下,呆呆地不动。
小母豹嗅着,同时嗅到了另外的一只来自母豹们特有的气味。这气味与金钱币公豹的气味是混杂在一起的。
小母豹思念金钱币公豹,可是,它又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它。因金钱币公豹漂亮,毕竟有更多的母豹可以钟情于它。
金钱币公豹的气味与母豹们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一掠而过。
小母豹似乎垮了,可唯有一样东西,一种信念还在它心中巍然屹立,那就是时刻要回到金钱币公豹身边的愿望。
金钱币公豹在哪儿?它这么焦急地等候,心如刀绞。它的烦躁让猎豹狂飙大惑不解。
每次见小母豹这个样,猎豹狂飙就以为是小母豹讨烦它,加之小母豹常常烦躁而粗暴地对待它,它只能知趣地远远地离开。
猎豹狂飙只给小母豹觅寻食物,照看守护它。
可是,对猎豹狂飙的友善,甚至表现出的怯懦,小母豹非但不解,还大声嚎叫以示谴责。
小母豹在长期的囚禁中,加之受伤,只能把烦躁一股脑倾泻在猎豹狂飙身上。它无理地认为,是猎豹狂飙阻止了它回到豹中,回到金钱币公豹的身边,是猎豹狂飙控制了它。
毕竟是这里的宁静和无微不至的照料使小母豹的伤口慢慢地得到了痊愈,它心上的创伤也慢慢愈合。
它渐渐开始蹬动四肢。待痊愈后,它便要离去了。
每当这时,在一旁看着它焦躁不安样子的猎豹狂飙就显得痛苦不堪。它知道小母豹的心。可是,它似乎不求其他,只要小母豹对它不要不耐烦,这就够了。它甚至觉得能天天到河滩替它寻找食物就很满足了。
可是,小母豹平静时可以做到对猎豹狂飙不发脾气。一焦躁,它便什么都不顾了。
小母豹有时故意做出焦躁不安的样子,借此折磨猎豹狂飙。
每次,猎豹狂飙衔来吃的,它总极力忍受不耐烦似的,背过头去,默默伏下吃。但它一点点的不耐烦,猎豹狂飙也能觉察到。每到这时,猎豹狂飙便忧伤地走开,让它单独平静。
有时,猎豹狂飙独自窜到远远的草丛去玩,兀自游戏,并时不时回头向小母豹处张望。小母豹常常吃惊地看那个单身只影兀自嬉戏的情景,感到困惑不解。
这一天,猎豹狂飙正在草丛追逐自己的尾巴玩耍,听到了小母豹的嚎叫声。它以为是它受到了进攻,便三窜两窜地蹦过去。
当它气喘吁吁,来到小母豹面前时,见它安然无恙,只是因烦躁才嚎叫,便又无趣地走开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母豹的烦躁有增无减。
一天,猎豹狂飙从早晨到了河滩,直到下午还未归来。
小母豹焦急地竖起耳朵向河滩张望张望。
河滩在遥远的二十余里地外,一片迷茫。
忽然,在小母豹坐卧不宁的焦急等待中,它听到一阵沙沙声。它猛地站起,向河滩张望,是猎豹狂飙和一群豹跑来了。
猎豹狂飙跑在最前面,它跑跑停停,回头望望,嗅嗅,似乎是带路,说,跟我来,它在这里。
它显得是那么得亢奋。
这是一群伙伴。
小母豹欣喜若狂跃跃欲试。
小母豹叫唤起来。
小母豹十分激动要跑过去。
豹群也听到了,在发出回应的同时,冲着草林沙沙淌了过来。
突然,金钱币公豹出现在小母豹的视线里。
小母豹一下停住了叫声,紧张焦急地张望。
金钱币公豹仍是那样色泽艳丽,神貌堂堂。
它的伤完全好了,它奔跑起来有如伤前,矫健敏捷,双眼敏锐。它的皮毛是那么的鲜丽。
这时,猎豹狂飙独自躲在远处伏下,似乎啃吃一点东西,又像在与草里的小昆虫或鼠类戏耍,似乎很投入。
这伙豹子,是它领来的。
金钱币公豹也看到了小母豹。它怔怔地站下。
金钱币公豹旁边,紧跟不舍的是“最娇小”
母豹,它今天看上去分外漂亮、得意。
突如其来地见到金钱币公豹,小母豹十分激动。它要奔过去。可是,腿伤还没有彻底好,只走几步,便停下来口叫唤。
小母豹的样子,就像海上遇难的人看到了天边阳光中欢快驶来的大船。它发出的求救信号,摧扬欲断。
小母豹嚷叫着,向金钱币公豹乞求,仿佛说,快点过来吧,亲爱的,我是那么想念你呵。
金钱币公豹跑了几步,停住,回头望望一边的“最矫小”母豹,似乎犹豫了。
可是,这个河滩上的“花花公子”公豹,因见到往日的情人,便一时不顾一切,一窜身,久别重逢似的,要冲过来与小母豹亲热。
可是,它立刻又蹿起,像恢复了理智,向“最矫小”母豹冲过去。它嗅嗅“最矫小”母豹,站在它身旁,只向小母豹投去疑惑的目光。
远处草丛伏卧的猎豹狂飙扬起头来。它看看,又低头与昆虫玩耍。
母豹们纷纷蹿过去,与小母豹亲热。
小母豹被团团围住,一片亲热的低唤声。
可小母豹的心全在金钱币公豹身上。它越过豹群的头颅,拼命地向金钱币公豹的方向张望。
此时,“最娇小”母豹似乎生气了,伏转过头去。
金钱币公豹望望“最娇小”母豹,又望望小母豹,烦躁不安,大声嚎叫。
此时,草原上出现了猎物,几只麋鹿在河岔的积水上喝水。
豹子们立刻像发现了敌群的战士,一个个窜了起来,拼命地向目标奔去。
金钱币公豹正犹豫间,发现了出现的目标,它望望小母豹,叫唤一声,便随豹群逐鹿去了。
草原上的鹿被豹追逐着,一片烟尘。
一会儿,鹿群豹们的身影都消失在草原的深处了。
出现敌情,众豹离去,本是金钱币公豹与小母豹独处的好时机,可金钱币公豹却跑掉了。
小母豹急得没法追赶。它一直支吾乱叫。
这时,猎豹狂飙回到了它身旁。小母豹焦急地用爪抓自己。
猎豹狂飙见小母豹这个样子,十分难过地蹲下又站起。
小母豹一回头,发现了猎豹狂飙。
它娇嗔的样子,像在指使猎,豹狂飙快点去找金钱币公豹回来,从那若大的草原。
猎豹狂飙看懂了小母豹的意思,轻声呻唤着,双耳耸起。它不情愿去追金钱币公豹。可是,它看不下去小母豹焦急难过的样子,望望,判断了一下它们奔去的方向,然后,向草原深处奔去。
猎豹狂飙跑出老远,又回头望望小母豹,见它仍站在那里,十分焦急的样儿,沿着一条便道,飞奔而去。
猎豹狂飙穿过许多猴群、大象群。它孤独地跑着。
道路沼泽。小母豹呆呆地掩在一片葳蕤的草里。猎豹狂飙很快便看不见它的身影了。
许多鸟儿已归巢,许多动物都踏上了回家的路。草原上只有鼠兔们窜动。猎豹狂飙独自走进荒岛,像一个幽灵。
在大榕树上,那个老母豹因又嗅到了猎豹狂飙的气味而贪婪地扬起头来。
在小母豹离开它的日子,老母豹似一个孤魂,痴痴呆呆,天天除了偶尔下去寻觅吃喝,就睡在树杈上。只有它的嗅觉十分灵敏。多少年,它是凭嗅觉而活着。
当猎豹狂飙从榕树下窜过,老母豹嗅到它的气味,敏捷地扬起头。可是,它失望地寻找不到那气味。
豹们一个个在它身边走过,猎豹狂飙唯独不见金钱币公豹。它在豹群居住地窜来窜去,嗅闻着寻觅着。
突然,它看见两只豹子从草丛中露出了头颅。
在飘动的莴草丛中,猎豹狂飙终于认出是金钱币公豹与“最娇小”母豹。
这双豹子,在地上滚爬,玩闹。金钱币公豹上去,用嘴轻咬“最娇小”母豹。“最娇小”豹则娇嗔地躲开。
“最娇小”母豹一躲,金钱币公豹立刻又复冲上去嬉闹。它把远在荒丛上因它受伤躺倒的小母豹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它完全沉浸在与“最娇小”母豹的欢娱中。
它们心醉神迷地耍玩,其绝妙欢乐的场面让猎豹狂飙看见十分难过。
猎豹狂飙羞愧地躲开,只静静地站着,观望它们。
它又能做什么呢?
它钟情于小母豹,而这只能是痛苦。而它的“意中人”又寄情于这个毫无心肝的花花公子,命运是多么不公平呵!
金钱币公豹天生是一个会卖弄风情的公豹。它在地上滚着,任“最娇小”母豹“蹂躏”。
它的双爪尖细,四肢修长,十分便利与“最娇小”
母豹调情。它会用欲火燃烧的眼挑逗任何一只发情的母豹,那是一双多么漂亮的眼睛呵!
金钱币公豹突然看到了猎豹狂飙。自从上次被咬后,它对它恨之入骨。但它深深领教了猎豹狂飙的厉害。对它,是既仇恨,又不敢轻举妄动。
望着猎豹狂飙的出现,金钱币公豹感到惊奇。刚才,它们逃离的时候,猎豹狂飙显然是守在小母豹面前的。
猎豹狂飙显然是来找它的。猎豹狂飙用它特有的方式表达了这一意思。
金钱币公豹停止嬉闹。
“最娇小”母豹也停下来了。
自从上次被豹王踩在爪下,狠劲连连下口,几乎咬断了脖子,金钱币公豹差点送了命。它昏迷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发现,喉咙并没被咬断,只流了大量的血。
此时,猎豹狂飙竟又来求它。
在养伤中,是“最娇小”母豹照管了它。今天见了小母豹是一个意外。
此时,猎豹狂飙来了,等于又提醒了它小母豹存在。离开近两个月后,它已习惯了没有小母豹的日子。但对小母豹的记忆是十分美好的,它陷入极度的矛盾之中。
金钱币公豹本想冲去狠狠撕咬猎豹狂飙一顿,金钱币公豹几乎与“最娇小”母豹同时站起来,窜身离开。接着,它们似乎像猎豹狂飙不存在似的,又开始尽情玩耍,追逐。它们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草原上了。
猎豹狂飙看着,无可奈何走开。它往回走的步子十分慢。
当猎豹狂飙回到小母豹居卧的地方,它正紧张地等候着,并发出着急的咕噜声。
一切都明白了。猎豹狂飙没有领回它的金钱币公豹。
小母豹焦急地叫了几声,又忧伤地卧下来。
猎豹狂飙非常失望,用忧郁的眼注视着小母豹。
此后,猎豹狂飙变了,每天只独自去觅食,几乎一天到晚在外边。因为小母豹差不多一天到晚不理会它。
可是,看不到了猎豹狂飙,小母豹又感到了不安全。只要猎豹狂飙在,它就感到身边有一个善良的保护神,习惯了有一个同伴趁它睡着给它送来食物。
早晨,当小母豹睁眼便可发现卧着的草丛里放着一只野兔时,它就十分高兴,可看不到食物,就会责怪猎豹狂飙。
有几个晚上,小母豹听到了河汊的沼泽地里有豹在嚎叫,叫声凄凉古怪,好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可是,这些,小母豹并不在意。它的时间却用来思念金钱币公豹。在它眼里,猎豹狂飙只是一个送食物的仆人。猎豹狂飙似乎天生就应该这样。
猎豹狂飙嚎叫声是如此凄凉幽婉,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