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开始不停地下
雨季,雨不停地下,苏格坐在屋里一边看电视,一边透过防盗门的缝隙观察站在门口指挥搬运工人搬东西的男子。这是一幢七层的出租屋,七楼有701和702两个房间,苏格住在702,701已经换了三任租客了。由于喜欢七楼的公共大阳台,她可以忍受每天爬楼梯之苦。那个阳台虽说是公用的,但是除了苏格之外,还没见有什么人去过,每个人都是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小小的房子里,这个阳台就成了苏格个人的。苏格在阳台上种了些植物,甚至有一天顺手牵羊在路上拔回来一棵小小的爬山虎,这棵固执的小家伙居然顺着墙壁爬上了房顶,让整个夏天都显得异常葱郁。
历届701的人,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偶尔在门口遇到,都飞快地用钥匙拧开门,快速地闪进自己的屋子里。冷漠和防备,早已浸透在这城市的钢筋水泥里。雨都下了有两个星期了吧,屋里开始充斥着一股潮味。有人敲门,苏格伸着脖子看到701的男子,挺年轻的,拖着个大花拖鞋,面带微笑。“对不起,我搬东西的时候把你放在门口的伞压坏了,我会买一把赔给你的。”苏格知道那是把坏伞,根本就是她扔在门口的。“不用了。”她淡淡地说,然后把里门关上。
几夭后,气喘吁吁爬上七楼的苏格看到了一把小巧的粉红色小碎花阳伞挂在门把上,上面还缠着一张纸条。苏格打开纸条,上面写着:702小姐,雨天切记出门带伞,701上。拍了拍身上的水痕,苏格耸了耸肩吐出两个字:花痴。把伞拿进房里,扔在沙发上,想了想,又把伞拿起来,挂到门边上,找了点双面胶,把那张纸条贴在上面的墙上。雨季里,苏格终于开始了出门带伞的日子。
上帝保佑他武艺高强
整个雨季,苏格都没再见过701的男子。直到六月的一天夜里,敲门声闷闷地响起,苏格打开里门,眯着眼睛愤怒地看着防盗门外扰她好梦的家伙:“怎么了?又压坏了我什么东西?”“对不起,我前些日子出差时忘带钥匙了,这大半夜的不好找房东,你能让我从你的窗口爬过去吗?”701的男子露着小心的笑,瞪着他疲倦的眼睛。苏格思想斗争了一阵,还是让701进了门,看着他径直往窗台走去,苏格没胆量过去看他表演空中飞人,心里七上八下地站在门口,侧着耳朵听着传过来的微细声音。上天保佑他武艺高强,艺高人胆大,否则,自己恐怕至少该判个间接伤害罪了吧。苏格脑子里边冒出各种离奇惨烈的场面,边抽自己的小嘴巴,这人命关天的事情,自己咋就这样轻易答应他呢?大不了装不在家,让他在门口等一宿。“嗨!”胡思乱想中看到了701房门打开,男子把头伸出来:“谢谢你,702小姐。”
苏格闪身回房,关上门,一身的冷汗。
雨季过去,爬山虎的藤已经纠结在窗台上。701男子在二手店里买了一张长木沙发放在阳台上,晚饭后会敲苏格的门叫上她去顶楼小坐。他们端着各自小小的茶杯,盘腿坐在沙发上,望着远处高楼七七八八地闲扯着。空中飞人事件后,他们渐渐熟起来,701叫李杨,他说妈妈姓杨,爸爸姓李,所以给他起名叫李杨。这招其实挺俗的,但是苏格没说出来。她的名字是外公取的,她连爸爸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李杨的经历也挺平常的,和来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一样,离家、创业,带着小小的梦想,张着疲惫的眼睛。李杨会做饭,苏格觉得能自己做饭的男子具备成功的第一步,这表示他热爱生活并能够承担寂寞。只是他好像永远缺少做饭的材料,今天少盐明天少糖后天连米都没有了,于是他天天往苏格这边跑,借盐借糖借米的,苏格干脆自己跑去701做了几回饭。
脚疼,疼晕过去了
出租屋的房顶大多铺了绿色塑料瓦,从天空看应该是绿油油的一片,但这是假象,就如这灯红酒绿的城市带给苏格的感觉一样,都是假象,真实的生活是上班下班加班挤车防小偷,唯有坐在阳台上小风凉凉地吹着是真实的舒展,看霞光慢慢消失,看星星和月亮升上来。李杨在他们的门上各挂了一个小竹篮,每天上班前或下班后,苏格都会收到李杨的今日天气预报和要告知的大小事情。小纸条折得方方正正放在竹篮里,每张纸条上永远不改的是一句“切记带伞”。他告诉苏格的是:出太阳带的叫阳伞,下雨带的叫雨伞,阴天带的叫备用伞。生活就是一种习惯,苏格习惯了有人在阳台上吹个小牛,有人在隔壁风生水起地炒菜,有人每天写着阳伞雨伞备用伞。
夏天来的时候,他们去阳台的时间更长了一些。通常要聊到苏格打起哈欠,不过她没告诉李杨她的公司已经搬到一个新的开发区,她每天得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去城市西边上班。每天饭后,她还是一样端着杯子,敲一下701的门,然后开始新话题。
如果不是苏格受伤了同事送她回家,也许李杨永远不会知道苏格在哪儿上班。
苏格是在挤公车的时候摔伤的。为了赶回家,苏格硬是把一只脚站在人潮汹涌的公车门口,正在找地方放另一只脚,一个粗壮的男人一用力,苏格被挤到了车下,车从跌倒在地上的苏格面前扬长而去,路边的人发出轻微的笑声。苏格坐在地上打电话给同事,然后同事陪她去医院包扎打车回702。
晚上李杨张罗了一桌子菜慰问苏格和同事,同事奇怪地问:“苏格怎么住这么远啊,上班多不方便!”
“不会啊,你们公司不就三个站左右嘛?”李杨挑起一块红烧肉。苏格用那只好脚在桌底下踢了同事一脚,那个笨蛋继续说:“哦,你说的是公司的老址,现在已经搬走了,从这儿到公司可得一个多小时,还不包括塞车。”
苏格喊了一声:疼,假装晕过去了。
抓住了就不敢放手,一松手就会掉下来
苏格从床上弹起来,找了双拖鞋,三下两下地蹿到楼上去了。摔了也好,至少有了三天的休假,苏格觉得也许每个月都摔一次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个人在后面发出冷冷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搬得那么远了?”
夜色里,苏格的脸红了,她背着身子调整了一下口气:“我觉得我们这样挺……挺温暖的。”她侧过身子看见阳台上面那盆固执的爬山虎,这个小家伙拼命地抓住每一个吸盘可以触碰到的地方,越来越茁壮,看来它也是害怕孤独的。抓住了,就不敢放手,怕一松手,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走了过来,下巴轻轻地压在了她的头顶上,尖尖的,麻麻的,苏格觉得头皮一阵发紧,快要爆掉了。
“你知道我在哪里上班吗?”尖下巴妖怪问她。
“你公司不就在马路对面左转300米直走右转50米最高的写字楼边上那栋白色的写字楼的三楼吗?”苏格真恨自己居然记得如此清晰。
“那是以前,现在呢?”妖怪继续问她。“你们公司也搬了啊?!”苏格大叫着。
在这个城市的最西边,建起了一片新的开发区,这个开发区,每天都有无数的年轻人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精神抖擞着;下班时分,他们又带着疲惫的身体顶着星星各自离去。每天,他们来来去去,挤公车,防小偷,穿着不同的服装,带着不同的理想。
在这个新区,苏格的公司就在李杨公司的隔壁,就像701挨着702,装着不同形状的防盗门,等着人用理想、用温暖轻轻地叩开。
搬家的时候苏格固执地要求带走那盆爬山虎,李杨一再地跪求她:“姑奶奶,我们新房子又没阳台,你放人家一条活路好吧?”苏格笑了起来,她喜欢这个新称呼,至少比702小姐显得规格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