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书记说着拿起电话按号,我急忙拉着气鼓鼓的小赵和夏一民走出去。小赵使劲关上门,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走出郎书记的办公室,发现小乔正守在外面,差点和我们撞个满怀。他冲我们威胁地哼了声鼻子,推门走进去,并使劲关上了门,我们听到了门上锁的声音。
3
我几乎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夏城县委大楼的。我觉得腿发软,身子发虚,好象感冒了一般,浑身忽然一点劲儿也没有,脑海中好象一片空白。
小赵和夏一民也沉默着,大概感觉和我差不多。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做为外地来此办案的警察,居然管上人家的事,居然去见什么县委书记,居然向人家反映什么不正常的东西,真是自不量力,自找没趣。
尽管这是小赵和夏一民提议的,但我不能归罪于他们。他们毕竟年轻,而自己则四十大多的人了,怎么居然会和他们一样做出这种事。
小赵突然打破了沉默,恨恨骂道:“妈的,我差点被他骗了……纯粹一个伪君子!”
夏一民也开口了,口气深沉徐缓:“现在我明白了,夏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不正常现象!”
我的心一动,明白了自己浑身无力的原因。我已经感到了办案的阻力,已经感到了夏城种种不正常的现象,而这个郎书记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依靠和希望,然而这个依靠和希望在一瞬间坍塌了。可是,对着两个年轻人,我不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能劝慰他们:“别这么想。我倒觉得,郎书记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咱们初来乍到,对夏城的了解毕竟不够深入,看问题难免片面……即使他的看法不对,也许是有点官僚主义,不了解下面的情况……”
小赵道:“得了吧,你没看见,那个小乔原来是他小舅子……你瞧着吧,我有种感觉,咱这案子最后不定查出什么结果来呢……”
我的心又是一动,小赵的话揭开了我心中不愿承认之处。这,也是我浑身无力的原因之一。
事情接踵而来。我们正沉默着往前走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摩托车的马达声,我们扭过头,见几辆摩托车一辆接一辆飞驶过来,行人和车辆纷纷躲避。最前面的一辆摩托发现我们,突然减速,停在跟前,后边的几辆接着也停下来。为首的摩托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脸:“哈,原来是你们二位呀……”
一张可憎的脸向我们得意地笑着。
金老三,也就是金世龙。
小赵勃然大怒,一把扭住金世龙:“是你?你怎么跑出来了……”
金世龙也不反抗,得意洋洋地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是公安局放出来的,你能怎么样?”
小赵:“你……我不信,凭什么放你?你跟我走,咱们一起到公安局去问问!”
金世龙冷笑一声:“对不起,我没那功夫,你们去公安局问吧,有事随时找我!”对几个同伙一挥手:“走!”
金世龙挣脱小赵的手,驾着摩托带着几个同伙呼啸着驶去。
小赵不知不觉放开了手,金世龙已经消失踪影,他的手还在向前伸张着。好一会儿才气极败坏道:“妈的,这是怎么回事,走,咱们上公安局问问去!”
小赵也没容我回答,就自顾向前奔去。我嘱咐夏一民回我们住的旅店休息,随后向小赵追去。
我赶到公安局时,已经打过下班铃,办公楼内的人已经不多了。还好,我一走进去就听到隐隐传来的小赵的吼声。我寻声找到金伟的办公室门外,听金伟正用挑衅声音大声道:“……你说我根据哪一条?可以告诉你,第一条,他不是放出去,而是取保候审。第二条,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你有意见可以向局领导反映。”
小赵的声音也不示弱:“你别拿领导唬人,你是具体承办人,领导还不听你的?哼,我早看出来了,你一定和他有不正常关系,你根本不象个警察,根本不秉公执法……”
“放屁!”金伟骂起来:“你他妈再说一句我对你不客气,这是夏城,你给我放规矩点!”
小赵更怒,声音也更大了:“夏城怎么了?夏城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也得归宪法管。怎么,我说到你心里去了?你就是和他有不正常关系……”
室内传出金伟的骂声:“你他妈的,我……哎哟……”
金伟的骂声忽然变成了叫声。我心里叫着“不好!”急忙冲进门去,见小赵反手抓着金伟的手腕,已经将其扭过背过身去,嘴里还说着:“想动手?跟我来这套……”我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喝止小赵,将他扯开,推出门外。
金伟气得要追出去,被我拦住。他好象被小赵扭怕了,也没真的往外硬闯。小赵则在外面大声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局领导,我就不相信他是你这种态度!”
金卫虽然愤怒,却揉着手腕不再向前,只是指着门外骂道:“好,你他妈去找吧,看啥结果,你等着,等着……”
小赵的脚步声已经远去。我尴尬万分,连连对金伟道歉:“金科长,真对不起,他年轻,脾气不好,您别往心里去!”
金伟气呼呼地整理着衣服,哼声鼻子大声对我道:“他说话太伤人了,不能这么拉倒……不过我得告诉你,金世龙是因病取保候审,有医院证明,是肝炎,传染病,不保出去能行吗?”
我不再向金伟道歉,眼睛盯着他说:“可是,我们却亲眼看见,他正骑着摩托在街上抖威风!”
金伟稍稍一怔,麻搭下眼睛:“那我管不着,反正人家有医疗证明。再说了,也没有规定,患肝炎就不许骑摩托!”
和这种人再说下去没什么意思,我转身向外走去。
我要寻找小赵,不能让他再惹出什么事来。从金伟办公室出来,顺着走廊刚走两步,又听到前面又传来吵嚷声:“……不行,我非找他问个明白不可,妈的,凭什么把他放出去……”
是马大魁。他怒冲冲奔过来,看见我,立刻拦住大声问起来:“正好,我正要找你们,是不是你们改嘴了,金老三才放出去的……你们的良心放哪里去了?说呀,你们是不是把话变了?”不待我回答,他又推开我向金伟办公室奔去,一把将门拉开,闯进屋子。
后来知道,当我们在夏城公安局乱闯的时候,因患传染病保外就医的金世龙到了火车站,一直向出租车司机们走过去,先给了一个司机两个耳光:“看他妈啥?不认识三爷了,快,交钱!”又地对众司机叫着:“咋的,还让我一个一个的要哇?告诉你们,老子到啥时都是夏城的一根棍儿,谁想搬倒我,做梦!咋样?我进去几天又出来了!”
司机们谁也不敢吱声,纷纷从怀中往外掏钱。
这时候,我们象没头苍蝇一样,还在夏城公安局内无用地盘旋。在通向局领导办公室的楼梯口,小赵被我拦住,郝平也闻声赶来了,一边拉着住他,一边小声央求着:“赵哥,你就听听我的,你这样做效果更不好,终究我在夏城呆了几年,比你懂这里的事,你就别找了……”
小赵不听:“你少管我,不行,我看不下去这种事,咱们警察的职责是打击犯罪保卫人民群众,他金卫这么干还算什么警察?”
我说:“不是跟你说了吗?金世龙是因病取保候审的,有医院的证明……”
小赵:“医院的证明怎么了,这事我经得多了,有一些医生根本就不讲医德,得了好处,啥证明他都敢出。不行,我得找……”
正在拉扯着,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哎,你们在干什么?”
是韩政委。郝平急忙笑道:“啊,韩政委,没什么,没什么。”欲拉小赵走,小赵挣脱开,“你别拦我。”对韩政委大声道:“正好,我就跟你说吧,你们为什么把金世龙放了?为什么?”
也许我看错了,韩政委听了这话好象有点紧张,他四下望了望,见一个警察走过来,就大声道:“据我所知,金世龙在拘留所内患了传染病,有医院的证明,必须保外就医,这是很正常的事!”
小赵大声道:“不,不正常……什么传染病?你出去看看,他正骑着摩托满街抖威风呢……这里有名堂,金伟他有问题,你们为什么让他这样的人办案……”
这时,又有两个警察走过来,韩政委皱皱眉头,斥责小赵道:“这是我们夏城公安局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有什么权力跟我指手画脚?有意见你可以去县委反映!”
韩政委说着一甩袖子离去,小赵气得还想喊什么,被郝平使劲堵住口,“行了行了,你再这么干我就不认你了……”
小赵根本不听,推开郝平欲追韩政委,我真的火了,厉声道:“小赵,别胡来,跟我走!”
小赵被我的严厉震住,只好站住脚,在郝平连拉带劝下,随我走出夏城公安局。
天已经黑下来。
4
我、小赵和夏一民在一个小饭店里吃过晚饭后,向火车站走去。
夏一民要回省城,我们送他去火车站。此时萌萌没在我们身边,暂时交给了郝平,由他在旅店中带着。
时间还不太晚,街上灯光明亮,行人、车辆络绎不绝。我欲招手拦车,被夏一民止住:“不坐车,道也不远,咱们步行吧,让我好好看看夏城,把它记在心中。”
小赵:“怎么?你还对它挺有感情?”
夏一民哼了声鼻子:“是啊,有感情,是仇恨的感情,还有……”
夏一民停住不说了。我却把话接过来:“还有恐惧的感情,是吗?”
夏一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我,低着头向前走去。
我靠近夏一民,低声说:“别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夏一民站住了,看着李思明:“真的?可你是警察……”
我说:“是的,我是警察,可我们都是人,正常的人,思想感情和常人都是一样的。”
夏一民叹口气低下头:“那么,你们也想离开这里了?”
我摇摇头:“从本心说,我真不想在这儿再呆下去,可我们是警察,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就是警察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我们都不再说话,并肩向前走去。
夏一民离开夏城的决定,虽然是在我们劝说下做出的,但我的话也说中了他的内心……他虽然对自己的遭遇愤怒不已,不想就此罢休,但内心深处确实产生了恐惧——对夏城的恐惧。而我所以能说中,是因为我同他有一样的感觉,内心中也对这里也产生了一种恐惧……”
正走着,一辆出租车驶来,减速,越来越慢。小赵对车摇了一下手:“走吧,我们不坐!”
出租车却驶到我们前面拦住去路,驾驶员的头从车门探出:“还是上车吧!”
真巧,原来是老齐。
我们犹豫着不知上不上车,老齐四下看看,焦急地:“快点上来吧,我不收你们钱!”
看上去,他是真诚的。我们没再客气,迅速上车,老齐关上车门,扭头问我们:“上哪儿?火车站?”
我说:“对。”
老齐注意地看了我和小赵一眼:“怎么,你们要回去了?”没等回答又自言自语地叹口气道:“行啊,回去就回去吧,夏城这地方不着呆,回去吧,眼不见为净!”
老齐启车向前驶去,边开车边问我们:“金老三放出来了,你们知道了吧?”
小赵:“怎么,这么快你们就知道了?”
老齐:“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一出来就上了车站……咳,听说,他当初被抓进去,是你们一口咬定他先打的人,公安局才没有放他出来,我们都乐坏了,心里都特别感激你们……那天在车站,你们和他动手那会儿,不少人都看到了,心里可解恨了,可现在……他更凶了,今天出来就到火车站来收钱,我一个人就让他弄去三十二块!说真的,现在是晚上,别人不注意,要是白天,我都不敢拉你们!”
我问:“那马大魁哥俩怎么样了?我看他找治安科来着,不知什么结果?”
老齐又长叹一声:“能有什么结果?听说,金显昌给他家一些钱,他们哥俩开始还不收,可家里人抗不住啊,最后也就认了……能得点钱已经不错了,这还得感谢你们。从前,他们打过多少人哪,啥时赔过钱?他们也该满足了。听说,二魁的胳膊接上了,将来也许能长好……咳,就是不长好又能怎么样?别说要你一条胳膊一条腿,他们就是要你老婆孩子,你也得舍出去呀。夏城的好女孩儿让他们祸害多少了?他们看上谁,谁就得跟着走,玩够了,就一脚踢开,谁把他们咋的了?”
老齐又叹一口气,不往下说了。小赵气得一砸大腿:“还有这种事?你说的是真的吗?”
老齐苦笑一声:“我为啥要撒这个谎啊?你们不是夏城人,跟他们也没关系,我才对你们说……金老三这么干,也是跟金显昌学的,他在夏城玩过的妇女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他要看中谁,只要给手下一个眼色,那帮畜牲立刻就找到谁,一句话:‘我们大哥看中你了’,你就得乖乖跟着走!”
夏一民听着也忍不住叫起来:“这……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受害人为啥不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