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土地庙冰释前嫌
马车在官道上轱辘行进,唐岚悄悄掀开车幔一角,远处的天空低沉喑哑,使人胸腔里也闷闷的难受。
视线由远及近,太子骑在马背上,穿一身金丝漆边墨色襦衫,戴一顶墨玉发冠,青丝静静地垂在背后,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高不可攀的凛然富贵。
他们已经出行三日了,可是他们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但凡有什么事情,总是侍女侍卫代为传话,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永不可逾越的鸿沟。
“啪——”
一滴水珠打在车辕上,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且有越来越急的势头。
她放下车幔,听见外面有侍卫的声音:“太子殿下有令,且在前面的土地庙里避一避这场雨。”
马车的轱辘声稍微急促了一些,不多久便停下了,侍女月儿前来搀她下车,“娘娘小心。”
“谢谢。”
月儿脸一红,“娘娘太客气了。”
眼前的土地庙里还有村民供奉的香火,庙宇并未废弃,但也仅限于齐整罢了,侍从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用绸缎隔出一小方天地。
要被隔离开的当然是当今的太子妃。
她走到窗边,“吱呀”一声推开窗户,凉风疾雨扑面而来,另一个侍女琴儿急道:“娘娘,让奴婢来吧!您当心吹了风。”
窗外的雨滴来势汹涌地击打着泥土沙尘,薄薄的水面上升腾起一个个的水泡泡,她轻轻摆了摆手,“没关系,我想看看这场雨。”
他掀开帷幕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立在窗前,衣带发丝随风舞动,环佩丁当作响,她嘴角噙一抹欢快的笑意,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太子殿下——”
她回头,看到他,眸中的光芒瞬间就熄灭了,连唇角那抹笑意都变得僵硬,似乎不知何去何从。
他的心忽然有些烦乱,她不喜欢见到他,难道他就喜欢和她在一起吗?
“风大雨疾,你注意身体。”若不是窗户开着有动静,他也不会前来察看,女子体弱,如果她在路上生病了,最终麻烦的还是他。
“是。”
一旁的侍女忙上前准备关上窗,她轻轻退开来,红唇微微张了张,眼中流露出些微不舍。
他忽然有些心软,“就关一扇开一扇吧,你不要对着风口吹。”
“好。”
他准备放下帷幔退出去,她忽然开口叫他:“齐潇——”
他一怔,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她咬了咬唇,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走到他面前,递过一方绢帕,微仰着头看他,粲然一笑。
他原本还有些恼怒她直称他的名讳,可是看着她的笑容,他却像入了魔障一样将一切都忘光,反而安静地接过她手中的绢帕。
“谢谢。”她如释重负一般,谢谢他没有拒绝。
他忽然清醒了,冷厉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可是此时显然并不是发火的好时机,他转身向外走去。
那帷幔在她眼前放下,渐渐隐去他的身影,只余下暗淡的余光流转。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有没有什么意义?
是单纯的讨好吧!
他看着指尖的绢帕,帕子一角绣了一支兰草,简单的流线勾勒出兰草的神韵,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朵绝壁上随风轻曳暗香浮动的兰。
她的名字里有个“岚”字,所以她以“兰”为饰吗?
嘴角浮现出一抹微讽的笑意,只不知她是否真如其兰呢?
外面的雨依旧急骤如雷,噼啪作响,似乎要将人逼至这一方小庙,无处可逃方罢。
因为下过雨,道路湿润泥泞,一行人在邻近的府衙稍作休整,待明日再继续行程。
虽然是皇帝陛下亲自派下的公差,但似乎大家都知道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也不会让千金之躯的太子妃跟随着,皇后还特意指了身边两个贴身的宫女随侍左右,这事儿有些没谱!
不过主子们的心意下人们也不需要猜得太清楚,左右大家都知道这趟差事不怎么紧迫就是了。
府衙王大人诚惶诚恐地收拾出最好的房间来招待贵宾,又特意将本县最大的酒楼里最好的厨子请了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只是王大人的爱女王小姐却似乎不想平平淡淡地放过这次机遇,宴席上明眸中的秋波明的暗的送了无数,太子面无表情到简直有些麻木不仁,王大人暗自着急,他家女儿也太不庄重了,君心难测,别没招了宠反而惹了祸。
太子妃随便用了点菜就以身体不舒服离席了,由着府里的侍女带到后园里休息。
后园里原本是王大人家的女眷住的地方,此时为了接待贵客倒是都搬到偏房了,留了她一园清静。
自从嫁到太子府,唐岚整日里面对的都是引凤阁那一处,身边的侍女们十个倒有八九个是赵熙晨的人,她索性整天呆在房里看着从家里陪嫁带过来的一些话本子,无聊地打发一天又一天的时间,可是即使如此,别人该算计她的还是一样不少。
想起赵熙晨那卷美人戏水图,唐岚到现在都猜不出她此举到底有何意义,如果仅仅只是陷害自己成那善妒毁画之人,代价是否有些大了呢?那卷画,不是太子与赵熙晨的定情之物吗?那般轻易地就毁了,总让人有些猜不透。
罢了罢了,宫中的大家闺秀和她这样野生的小家碧玉在想法上总会有些偏差的,甲之熊掌况且是乙之砒霜,可见她是不能以自己的一些想法来猜度别人的。
园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粉嫩娇美,她侧坐在桃花树下的石礅上,享受着这久违的自由的空气。
以前并不觉得宝贵的一些东西,待失去后,才发现是多么向往。
从怀里拿出一管碧玉短箫,约莫五六寸长,她放在唇边试了试音,然后吹了起来。
她想起她在家住的那处园子,每到春夏之间,园子里的樱花都开得格外灿烂,暖风拂过,满院粉白的精灵飞舞,那种时节她是不让侍女们打扫园子的,樱花开得盛,落得也凄美,铺了满园的花海……
一阵晚风吹过,有些凉,她睁开眼,花廊栅栏处,一身墨衣的男人挺拔如玉树。
她一怔,有些手足无措地咬着唇,拿着碧玉箫的双手垂下。
“你哭什么?”
晚风徐徐,男人的声音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她怔然地看着他,他是在和她说话吗?她有哭吗?
手指颤抖着触上面颊,才发现不知何时掉了两行泪,她忙侧过身子轻拭着,有些慌乱地解释:“一时悲春伤秋罢了,让太子见笑了。”
他扬了扬唇角,“什么不叫我齐潇了?”
敢这样直呼他姓名的女子,她还是第一人。
她一时没有答话,他只好打量着她,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紫粉色柔绢暗花曳地长裙,长长的秀发绾成一个堕马髺,从髺间挑出一缕垂于胸前,髺上插一只白玉扇形梳,垂下一缕金流苏。
晚风似乎特别留恋于在她身边戏耍,那开得极艳的桃花花瓣缱绻而下,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衣上,发舞衣飞,入了画,却比画更多了几分灵韵。
他忽然发现她其实和他过往见过的女子有些不一样,那些女子无论容貌才德如何,看上去总是端庄高贵不可亵渎的,宫中的女子往往比民间的女子多了一股子独有的贵气,是即使穿上布衣也难以掩藏的骄傲矜贵。
即使原本不是宫中女子,只要入了宫,成了皇家的人,那股子气势也油然而生了,像他的晨儿,很快地便融入了宫中的生活。想到晨儿,他不由得会心地微笑起来,自古皇家子女难以求得真爱,身为未来皇帝的太子则更是不能,可是那年夏天上天让他遇到了那水边戏水的女子,那一身灵动让他倾心,他便暗自许下誓言,他这一世,江山与美人都会坐拥在怀。
而眼前这个女子呢?
到现在还未脱去一身少女的灵韵,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忽视她而让她难以进入太子妃这个角色吧!
眼中不由得露出鄙夷,这并怪不得他,是他们唐家步步紧逼,求了婚约犹不知足,竟然还对尚在年幼的他下蛊,下了蛊之后居然还在他面前炫耀。
他这一生何曾如此受制于人?
那种屈辱他永不会忘记。
他转身准备离开。
“齐潇——”
他回头,星眸微眯。
这个女人是不会看人脸色吗?
只见她从桃花树下走近,原本落在她发上衣上的桃花随着她的步履而飘落在地,倒仿佛那一树花魂都附在了她身上一样。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谈什么?”
她轻轻咬了咬唇,然后抬头对他微笑,那笑容里夹杂了太多的东西,竟让他的心脏不自觉地收缩起来,这种感觉实在称不上好,可是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很美。
他眸中寒光微微闪烁,竟不自觉地想要后退,只是天生的王者霸气由不得他做出这样示弱的举动。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自古妲己祸国,他亦见过太多的女人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求得君王一顾。
如今,她是想以美色诱他吗?
那她可要失算了呢!
“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哦?我们之间的什么事?”他饶有兴趣地问。
此次出行确实是父皇母后想要找机会让他二人相处,但却不是为了培养感情,而是为了培养他的子嗣,他找不到理由拒绝,确实,对于他来说子嗣是很重要的,所以才默认地接受了这次安排。
只是出宫这几日来,他实在是委屈不了自己再去碰她,即使她的身体再怎样诱人,但他更珍惜和晨儿之间的感情,如果可以,他也并不想让事情如此发展,只是又有些事情,是他都觉得两难而不得不去做的。
水袖下她的手指紧了紧又松开,眸中也泛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不像是挑衅,倒更像是强颜欢笑。
那笑容他并不喜欢。
“我想,有些事情,也许说开了大家都会比较好过。”见他看着自己,她继续说:“我已经知道,你心里只有晨妃一个人,你娶我不过是因为皇上和我三叔的约定,再者,你也确实需要我为你生一个孩子。”
他星眸闪烁,不可置否。
她抿了抿唇,继续对他“强颜欢笑”,“我都已经明白了,所以我不会争什么要什么,毕竟我已经有一个原本不应该属于我的太子妃这个位置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有一个孩子。”
“合作?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合作?”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似乎对她的建议还挺感兴趣。
无视掉那毫不掩饰的轻视,她深吸口气,“我喜欢你。”
他一怔,终于嗤笑出声。
“我知道你的不屑,你的轻视,可是没关系。”她继续对他扯着笑容,眸中水光闪烁,“但是谢谢你肯给我时间听我说这些你原本很不屑于去听的东西,也请你继续听下去,也许我这一辈子只有勇气诉说这么一次。在我嫁给你之前,我没有见过你,嫁给你之后,我们之间也并不能称之为友好和睦,你一定觉得我的喜欢有多么的廉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并不是要否认,相反我承认,是的,我的喜欢很廉价,可是想想我的过往,又觉得也许并不是那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刚一出生,三叔就拿着那块凤凰于飞的和田玉送我,对,就和你身上那块飞龙在天的和田玉是一对的那块,我学会叫爹娘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之外,最先学会的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齐潇,你不喜欢我念你的名字,觉得我不配如此念你的名字,可是你不知道的是我已经念了十七年了,只是过往的十七年,我都是对着空气怀着对你的憧憬而念。家族里的哥哥弟弟们自小便习武研毒,可是长辈们不让我学,他们用很热情的眼神看着我,‘以后我们岚儿是要当皇后的,会有很多人保护的,所以不用学这些东西,岚儿只需要将琴棋书画女诫后册都习会了就好了。’”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珠玉一般滚落,“我至今仍觉得可笑,一个武林世家,却一定要培养出可以做一国之母的女儿来,而我算什么呢?事实也证明,那是很不靠谱很不实际的,如果我可以选择,我更喜欢研弄那些毒物毒粉,而不是听先生对我讲诵女子无才便是德。嫁给你之前,我的人生就是家里那一片园子,除了念书就是幻想未来,我确实乏味了,当家里所有人都去行走江湖带回种种趣闻的时候,我却只能呆在那一片园子里,被强塞着团扇扑着彩色的蝴蝶,可笑的是,那样漂亮的蝴蝶早就沾染了唐家的毒,生生是一只只毒蝶。我以为我在家里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如果嫁到夫家会更加的合群,宫里的女子,应该都不会接触到江湖或者毒物吧,宫里的女子,应该就是像我一样拿着书本或是团扇的吧,令人难过的是,我还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她紧紧咬了一下唇,粉色的唇瓣上留下一圈贝齿伤痕,染了胭脂一般的血色。
“所以齐潇,我说我喜欢你,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反而是很可怜的一件事,但我并不是要你可怜我,因为即使我抱住你的脚乞求你,你也不会感动吧!”
他眼眸漆黑深沉,却不似刚刚那样带着不屑一顾的鄙夷了,反而有些迷茫和无辜,“你说得对,我并没有理由对你的感情负责不是吗?毕竟我从来没有给过你期许,如果你要怨恨,也应该是你的三叔,因为我也同样陷入困扰之中了呢!”
即使明知道她是他的困扰,但听他亲口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出来,胸口还是针扎一样的疼呢!
她苦笑一下,“我很抱歉,但我想除了我三叔,你的父皇是不是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长辈们轻易定下小辈的终生,这并非你我的过错。”
他眸中忽然闪了闪,却是愉悦的笑意,“你要不要当面去让我父皇承担一下这部分的责任?”
这女人好大的胆子,直呼当朝太子的姓氏名讳,还直言当今皇上做错了事。
见他笑了,周边的气氛也似乎缓冲了一下,她轻轻弯了弯唇角,“我不敢。”
他俯下身来看她,“你还有不敢的?”
他的脸忽然隔得那么近,她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
于是他的眉头皱了皱,又冷冰冰的让人不好靠近了。
她真是笨蛋,这样好的机会气氛被她破坏了。
她抬头正视他,已经不再掉眼泪,似乎感怀已过,如今要正视所有的荆棘。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愿意带着这份喜欢你的心情有你的孩子的,我不是要你回报我同样的感情,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是要你回报我愧疚感激的心情,因为那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只是我觉得,既然我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不希望他是因为他的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诞生,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有一天他懂事了,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爱她的母亲,那么我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因为喜欢他的父亲才会生下他,他的母亲爱他胜于一切。”
他再一次被她逗笑了,虽然心里荡漾翻滚的情愫那样陌生,但在他面前的她,不是天真可笑得让人哭笑不得吗?
“你爱我?所以你爱我们的孩子?嗯?”这些有意义吗?他并不觉得因为需要一个继承人而生下的孩子有多么可怜。
不知何时上了柳梢的月亮光华倾泻而出,浑身笼了层月华似乎在发光的她轻轻点了下头,髺上白玉扇形梳流转着月华,金色的流苏微微荡漾。
明明是觉得她所说的所想的很可笑的,可是渐渐地他却笑不出来。
“如果你喜欢这样。”他无所谓地说,那不过是一个女人无聊的多情,他不会在意,亦不会为此驻足。
似乎是得到他的认可,她轻轻松了口气,双手不知何时开始用力地抓着她自己的衣襟,“那么齐潇,我要的仅仅只是你同样想要的孩子,这一点我们应该达到共识了吧!”
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称名讳地说话,他倒是真有一丝的新鲜感。
“共识了。”冷漠如他,偶尔也会对女人有着无奈的妥协。
“那么——”她眸光一厉,“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想我会将孩子交出去。”
他皱了皱眉。
“我知道现在孩子还是没影儿的事,也许说这些还太早了些,那么如果你们没有这样的想法,最好以后也不要有,如果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就尽快打消了去,我的孩子我不会交给任何人,无论是你的晨妃还是皇后。当他大了,他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我这个名存实亡的母亲,可是在他作决定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我在京都确实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唯有的夫婿也不曾让我有过片刻依靠,但是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们有人要抢走我的孩子,我唐岚以唐门之血起誓,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天你就一直在想这些?”
她耷拉着脑袋,苦笑,“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罢了。”她的手放在她有小腹之上,“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一个小生命,”她抬头看他微笑,笑容苍白而温柔,“如果已经有了就好了。”
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正准备更衣休息,房门忽然被推开,他眸中寒光一闪,哪个下人这么没眼色,不敲门不通报就直接进来。
站在门口处的女人不施胭粉,不着珠钗,青丝松松绾就,在胸前垂及腰腹处,随风轻动,一身素白深衣,身姿羸弱如柳。
黑眸深处闪过星子般的寒光,“有什么事吗?”
她低着头,视线不敢与他相触,“我……”
他大大方方地坐在桌旁,冷笑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
他的嘲弄似乎让她多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抬起头直视他,明眸闪烁着熠熠水光,“是,我想这种事情,与其拖长了大家都挂在心上,不如早点有个结果。”
她一日未怀上龙种,他们所有人都得不到解脱,与其让别个操纵,不如自己主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幽黑如潭的眸子看着她。
她转身,将房门关上,“吱呀”一声,似乎在她鼓动如雷的胸口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只要她成功有了他的孩子,她不会去打搅他的爱情,皇上皇后亦不会为他们操心,而她,也可以守着她的孩子过一世。
这样是最好的了。
不要再犹豫,不要再彷徨。
在桌上倒了两盏茶,她拿出一包药粉,他看着她洒落进去,药粉入水即融。
她递一杯与他,他看着她白晳如玉的手指,她的指甲上并未像宫中的女人那样涂着红色的蔻丹,而是天然的淡粉,珠圆玉润的贝壳一样。
“什么?”
“催情散。”
他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碰,唇角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这就是你的爱?”
烛光下的她脸上苍白,几乎可以看见晶莹的肌肤下细小的青色筋络,“这样,是我下的催情散,是我勾引的你,你并没有背叛你的爱情,你的晨妃。”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分崩离析,只剩下黑色的阴鸷。
掌间紧紧握住她细小的手腕,他的黑眸中起了风暴。
他,恨她。
她轻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呢?难道你真的以为是我非要这个孩子不可吗?你若是真的不想要我,大可以和你的晨妃一起远离宫廷,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你没有不是吗?你也想要这个孩子,甚至比我更急迫地想要这个孩子,世事总是难以两全,请偶尔也对我公平一点,我不认为我需要为你的爱情承担任何的责任。”
桌上的茶具碎响,他反身将她压上桌上,“住嘴!”
她唇角同样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视线透过未关的窗看向暗夜中高悬的月,“你现在还矛盾什么呢?在我们经过那一晚后,在你答应和我一起出宫的时候,在我们现在所待的地方,你不是早就做了选择吗?”
他的手指掐住她的洁白的颈子,如掐住一只濒死的天鹅。
“我叫你住嘴。”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使得他原本英俊的面容也变得扭曲了。
她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男人了,她再难过,也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条路走到黑,她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了。
而他,正是因为还有选择的余地所以痛苦着吧,既不想辜负佳人,又不愿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与他人。
有时候,没有选择固然让人步履艰难,有了难以抉择的选择,则更是如蚀骨毒药让人肝肠寸断吧!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男人。
“你不要这样看我,谁允许你以这样的眼神看我?”他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我是太子,我是未来的皇帝,我心爱的女人亦在我身边,江山美人我都有了,谁允许你用这样怜悯的眼神看我?”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也许这样死在他手上,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呵。
从窗户外忽然刮进一阵阴风,他才惊觉他冷汗涔涔湿了衣衫,而指下的女人,似乎早就没了呼吸。
想也未想,他的唇覆上她的,为她渡着气。
她这么可恶,可是她不能死。
即使他心里恨不得她死,可是该死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还能怀上他的子嗣?
她不要死,她死了,他……
剑眉上的汗滴坠下,在她脸上绽开一朵晶莹的碎花,若她的泪。
“咳咳……”
他眸中乍惊还喜,继续吻着她。
她睁开眼,眸中似碎了星光,他用力地吻着她,噬咬着她,如一头雄兽,用着他要摧毁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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