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文子荡每天都待在茶叶铺里无事可做,甚是无聊。正好今日接到父亲要去往松江府的消息,等到晌午一过,文子荡已经按奈不住性子要出去轧朋友了。
文子红年已及笄,文子荡虽比文子红年长一岁,可心智却不及妹妹成熟,贪玩成性。
文子荡对文子红谎称道:“你看会儿店,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会。”
文子红应道:“嗯,可别睡迷了,下午早些来关店铺。”
“晓得啦。”文子荡随口应着,便往店外走去,走到洋泾浜路底,往后回头瞟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自己,径直往朋友处奔去了。
……
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来,入夜时分的洋泾浜逐渐嘈杂了起来。不时会有三两成群的男子从茶叶铺门前结伴而过,有时又会看到清倌人陪同着洋人男子、红倌人伙同着样貌粗鄙的男子相伴而行。
店铺外的男子路过店门口时,看到店内一位清秀素雅的少女端庄地坐在那里,总会向店里稍稍审视一番,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停留向内环顾观望,身边的倌人看到后会亲昵地拉扯下男子的胳膊示意着继续往前走。
文子红心里不禁有些发憷,她见文子荡许久未回,只得独自开始打理起茶叶铺,她来不及收拾摆放在台面上的各色茶叶,只是快步走至门前,双手扶住门板,上半身靠在门板边上,两条腿一前一后,两条腿形成“弓字步”,上身使尽全力,把厚重的榆木门板向中心方向缓缓推去。
文子红心知父亲今日不在,只把茶叶铺门板关闭后,便急忙地向母亲守着的丝绸铺赶来,她一进入丝绸铺便向母亲问道:“姆妈,子荡有来过店里面吗?”
“没有啊,他没和你在一起吗?”叶敏不禁疑惑反问道。
“他中午说他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一会。我一直在茶叶铺等他不来,眼看天就要黑了,还以为他先过来帮你打理铺子了呢。”文子红抱怨道。
叶敏听到文子红的怨言后,便会意笑道:“他鬼机灵的很,哪是什么身体不舒服,他知你阿爸今日不在,多半又去轧朋友了,我看,准是被朋友绊住了脚。”
“这个夜壶蛋,专挑这节骨眼出去鬼混,等阿爸回来了,我定要狠狠告他一状!”文子红不禁愤懑说道。
“好了,你先去李家屯找他去吧,估计又是去找郝开友耍去了。我这里打理好了,就闭门回家了,我们休息几日,等你阿爸回来了再定夺以后的事情吧。现在世道不好,你找到子荡,一定要早点让他回家啊。”叶敏向文子红嘱咐道。
“哦,知道了。姆妈,你一直都这么偏心,他还是我哥哥呢,应该让他照顾我才对,要是我啊,就让他干脆别回家了!”文子红略显委屈地说道。
“别犯傻了,孩子,快去吧。”叶敏慈祥地摸了摸文子红的头发,含笑向她安慰道。
……
此刻的洋泾浜已然鸦飞鹊乱,各种聒噪声此起彼伏。
洋泾浜两岸所有的酒馆、青楼、赌场和鸦片馆都默契的把绯红的一对灯笼挂在门檐之上。洋泾浜河流被灯笼映照着点点红光,在河水荡漾下点点成线,暗冷的河水霎时绚丽嫣红,这抹红色是一些人短暂的安乐乡,也是一些人永久的未归途。
“六爷,求求您了,让您手下停停吧,再这么打下去他可就没命了……”在洋泾浜岸上开设赌场的曹老板正在为他店里的伙计向六爷求情。
六爷瞟了眼正在被打的伙计,随后看向开赌场的曹老板,他把脖子往前一伸,头斜着凑在曹老板的面前,豪横地说道:“你教我做事啊?”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曹老板慌乱不迭,连声怯懦回道。
六爷心满意足地咧嘴讪笑着,露出一排淤黑厚垢的牙齿。
“这个畜生是我唯一的侄子啊……他母亲临死前托付给我的就这么一件事吶,您就放他一条生路吧……”曹老板说着,噗通一声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六爷的脚下,他转头看了看此时被帮众们打得鼻青脸肿的侄子,不禁潸然泪下。
他双眼通红地仰视着面前的七兽帮六爷,语带歉意地解释道:“我向您保证,他绝对不是有意的!这个孩子从小就马虎,今天绝不是有意碰倒的!六爷,您说个数,我绝对照数赔偿!”
“哼”六爷甩了甩脚,把曹老板拉着自己腿脚的手甩了下去。无视着说道:“我差钱吗?老子今天一晚上的好运气都毁了!这损失谁补啊?”
曹老板听到六爷这么一句话,内心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磕头如捣蒜般地回应道:“我补啊,我补,我补!”
六爷手下有个机灵的小喽啰,听到曹老板已经表了态,立马一个大跨步凑到曹老板身前,一把手抓住他的领口,轻蔑地说道:“我们六爷今个晦气,遇见他这么个扫把星!白白输了三十两白银,你补的起吗你?”
曹老板不假思索地回应着:“补得起,补得起……”
六爷听到后,头也未回,洋洋得意地往外走,随后托着长声叫道:“菜头……”
这个机灵的小喽啰听到六爷在叫自己,又见六爷已然自顾自地向店外走去,便领会了主子的意思,他对着瘫在地上的曹老板喝道:“把银子准备好喽,我明天就过来取!”,随后他又转过身扒拉着正在踢打着的帮众们,嘴里念到:“好了,好了,完事了!”
帮众们随即紧跟着菜头和六爷大摇大摆地向赌场外走去。赌场里围着的赌徒们立刻自觉地给七兽帮的帮众们让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人群中,留下了意识模糊的侄子和悲恸不已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