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面,李东生首先表示对方的报价自己能够接受,然后,他提出了他的新思路。虽然TCL之前为收购长城电子的股份筹集了1亿多元资金,但是如果所有钱都拿来买厂,就没有流动资金了,企业想要扩张发展也就成了无米之炊。如果能双方合作,把陆氏蛇口工厂折算成股份,交给TCL操盘,本来用于收购的资金就可以用来扩建新的产能和开拓市场,这样就能一起将蛋糕做大。他对陆老板说,有信心两年就将投资赚回来,5年内在香港上市,这样做对TCL和陆氏来说,都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李东生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情理交融,他对彩电业务的未来前景满怀信心。而实际上,李东生也提前作了最坏的打算:万一陆氏拒绝TCL提出的合作方案,TCL也将不惜代价用现金买下工厂。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无疑是王牌彩电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为此,当时的惠州市政府已经决定以惠州大剧院作抵押为TCL贷款担保。
虽然陆擎天极为欣赏李东生的远见和魄力,但是在商言商,李东生的如意算盘看起来打得不错,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效果如何却有待验证。所以,陆擎天并没有当场同意,而是委婉地表示要考虑一下。如今看来,陆氏的谨慎是可以理解的,TCL当时还是完全的国有性质,陆氏却是私人的,公私合作一向敏感,何况陆氏在彩电行业苦心经营多年却不见起色,正打算转型。如果没有足够的吸引力,陆氏很难愿意再在彩电项目上投放资金和精力。
李东生焦急地等待答复,令他意外的是,陆擎天很快打来了电话,邀请李东生到香港再谈一次。从对方的态度和语气判断,李东生预感到即将大功告成。
在陆氏的香港办公室,陆擎天直言不讳,他告诉李东生,自己已经在业界走访打听过,TCL和李东生的实力与信誉都有口皆碑,所以他同意双方合作经营,希望蛇口工厂能在李东生手里起死回生。
这次会谈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双方就达成了共识。
陆擎天握着李东生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道:“就跟你赌一把!”
李东生则信心十足地攥着对方的手说道:“你要相信我才行!”
按照李东生提出的并购框架,双方团队经过进一步细致讨论后,于1996年4月19日在香港草签了协议。TCL以在港注册1亿5千万元港币的TCL电子(香港)有限公司,增发1亿元港币的股份,兼并陆氏实业(蛇口)有限公司的彩电业务和资产,同时,TCL全面接收陆氏的彩电研发机构及员工。合资公司总资本2.5亿元港币,其中TCL电子集团占60%的股份,陆氏以蛇口彩电厂的资产折算成的1亿元港币入股,占40%的股份。原陆氏实业(蛇口)有限公司改组为TCL王牌电子(深圳)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1亿元;原陆氏的佳丽彩品牌停止生产和销售,合资公司生产的彩电都用TCL的品牌。此外,新建注册资本为1.2亿元的惠州生产基地,以及在香港成立一个注册资本为3 000万元的合资公司专门负责材料采购及产品进出口贸易。
与陆氏草签协议后,李东生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了蒋太太,并提醒蒋太太尽快按照原定的条件和黄仕灵签订合同。他担心黄仕灵得知收购长城电子的股份并不能控制TCL王牌彩电业务之后,可能会变卦。蒋太太也担心TCL收购陆氏的消息公开后,会对高路华的收购造成影响,希望李东生晚点再正式签约。当时蒋太太认为和黄仕灵的交易肯定能成,只是谈细节需要时间。
为了老友辛苦积累的资产顺利变现,李东生同意推迟一个月签约。后来,应蒋太太要求又延期了半个月,相关准备工作继续紧锣密鼓推进。
不料,TCL与陆氏正式签约的前两天,蒋太太匆忙来惠州找李东生,原来黄仕灵并没有信守承诺,在得知TCL和陆氏合作的消息后退出了收购。蒋太太无奈只好提出由TCL按之前谈好的条件收购长城电子的股份。此时的李东生已爱莫能助,因为已经与陆氏草签了协议,而且和陆氏合作的方式对TCL彩电业务发展非常有利。经过几个月的交往,他对和陆老板的合作也很有信心。另一方面,TCL的资金也只能做一个并购重组项目。李东生只能安慰蒋太太,以后TCL可以和长城电子继续业务合作。4个月后,蒋太太将长城电子的股份低价卖给了吴少章先生,TCL和长城电子又继续合作了几年。如今李东生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尽管有些遗憾,但是想到自己对蒋志基家人算是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也就坦然释怀了。
1996年6月13日, TCL电子集团和香港陆氏集团在惠州举行了正式签约仪式,陆老板和李东生联袂出席,李鸿忠等惠州政府官员站台。在惠州参加广东外经工作会议的副省长张高丽一行也出席了签约仪式,代表省政府力挺TCL。消息传出后,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之前在国内企业界并不引人瞩目的TCL一下子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
为支持新公司业务重组,尽快取得成效,陆老板给了李东生最大限度的信任和支持。
陆老板给原陆氏彩电的香港雇员发全额遣散补偿,然后让TCL和这些香港员工双向选择,使TCL得到能力合适而又愿意留下来的核心团队人员。总工程师黄凯华是陆氏的老人,也是香港电子业界的资深专家,有多项彩电技术专利,留下来后在TCL干了15年,近70岁退休后还留在企业当顾问。
陆老板还支持将彩电香港总部搬到TCL在荃湾新购的工业大厦,这些香港员工很多成为TCL彩电业务的骨干,直至今天还在TCL工作。为了业务更好地交接过渡,李东生和陆老板商量,请原总经理蔡先生留任一年,一年后胡秋生接任总经理。
《易经》有云:否极泰来。经过几个月炼狱般的生活之后,李东生和TCL王牌终于迎来了曙光。
然而,就在大家对TCL并购陆氏蛇口基地这个经典案例津津乐道之时,却很少有人知道,亲手执导了这场并购大戏的李东生,前后经历了怎样的生死考验。谈判签约的关键时刻,李东生劳累过度,大学时患的肝炎病复发,但李东生硬是坚持撑到最后,协议一签完就住进了医院。
吴少章接手长城电子之后,艰难经营多年,业务未有突破。2002年,长城电子惠州基地资产最终由银行以1.8亿元人民币的价格拍卖给TCL。
而黄仕灵在国内产业界依然非常活跃。2001年,高路华以5 800万元的天价摘得央视新闻联播的广告“标王”,销售额突破18亿元,排名在短短一年内蹿升至全国第6。不过,黄仕灵与职业经理人陆强华的潜在矛盾也很快被激化,假账风波更直接导致了高路华的崩盘。2002年4月5日,陆强华被董事会停职,同时对其进行财务审计,同年7月底,黄仕灵因涉嫌商业诈骗被上海警方拘留。曾经辉煌一时的高路华,如今徒留一声叹息。
彩电业并购的范例
1992年,一块写有“空谈误国,实干兴邦”8个大字的巨幅广告牌出现在深圳蛇口港的工业大道边。这块位置醒目、内容震撼的广告牌很快成为深圳乃至整个中国的风向标,极大地鼓舞和鞭策了一批又一批改革开放的弄潮儿。
离这块广告牌不远处就是蛇口陆氏的彩电生产基地。
1996年7月,李东生带着TCL电子集团的40多名管理人员正式进驻蛇口基地。这个已经经历了15年风吹雨打的工厂,外表看上去略显破旧。斑驳的外墙和大批闲置的机器,似乎想提醒外人,生意并不好做。
但是,李东生和他的管理团队并非外人,他们的进驻完全带着一种主人的心态。面对暮气沉沉的工厂,他们暗暗发誓,一定要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双手使自己的这个新家焕发生机。
“以诚待人,诚信共赢”一直是李东生与外商合作的不二法门。鉴于TCL王牌之前从未涉足过彩电的生产制造,为了最大限度获得陆氏的支持,TCL仍旧聘请原陆氏蛇口工厂的总经理蔡洪业担任新合资公司的总经理,留用陆氏工厂所有想留下的员工。李东生意识到企业合并磨合期,主导方必须用公平和诚意以及实际行动赢得对方的信任。李东生特别要求TCL员工在工作中展现兢兢业业的作风,通过一言一行将“爱厂如家”、“精诚合作”等理念传递给原陆氏员工,并尽快取得经营业绩,增强团队信心。
TCL表现出来的诚意也赢得了陆擎天的信任,他毫无顾虑地将整个厂子完全交给李东生打理。在用人等问题上,也一切以企业的发展为根本,并不拘泥于协议本身。当李东生提出解雇少数不符合公司要求的香港员工时,陆擎天也大力支持。在接到自己的老员工“投诉”时,陆擎天总是会说:“这个企业我已经交给李东生了,有事你找他。”初期还常有人向陆擎天告状,说TCL做事不公平,损害陆氏利益。陆擎天从不找李东生讨论核实这些投诉,他不无幽默地说道:“卖崽莫摸头。”
陆擎天的力挺和李东生的悉心推动,让陆氏原有的团队很快转变了心态。这些人大多受过日本管理模式的专业训练,职业素质高,但许多人有打工的心态,不愿主动承担责任。在与TCL员工的碰撞磨合中,他们逐渐感受到TCL人身上那种积极向上、勇争一流的态度,精神面貌也大为改观。
现任TCL多媒体执行副总裁、全球生产主管的张山水,和现任TCL多媒体研发中心副总经理的杨福忠都是当年陆氏工厂的员工。大学毕业后他们就到蛇口陆氏彩电厂工作,TCL并购陆氏后,他们一直留在自己的岗位,兢兢业业,伴随企业成长,并为企业发展承担起重要职责。这些人日后大都成为TCL彩电生产制造系统的骨干力量。
要真正赢得别人的信任,首先必须证明自己值得别人信任。尽管陆擎天在合作之初将企业的经营管理权完全交给了李东生,但是如果合资公司长时间不见起色,陆氏的信任能持续多久可能也是个未知数。
不过,李东生最终用事实和数据向陆氏证明,自己和TCL都是值得信任的。自1996年7月1日正式进驻蛇口工厂,李东生和他的团队不仅在极短时间内理清和完善了工厂的管理流程,而且不到半年时间,就将月产量从几千台提到近10万台。截至1996年年底,深圳TCL王牌电子有限公司半年净赚了5 700万元。看着TCL交出来的成绩单,陆擎天大喜过望,不住地感叹:“TCL比我们厉害,比我们厉害!”
除了眼前实实在在的投资收益,更让陆擎天激动和兴奋的是正在新建的TCL王牌惠州基地。在这个新生产基地的建设过程中,陆擎天切身体会到了TCL的速度和效率。
正式签约几天后,位于惠州仲恺开发区的新基地也于1996年6月18日正式打桩开建。
其实早在1992年进入彩电行业之初,李东生就一直想拥有自己的生产研发基地,不过早期受制于资金、人才、技术上的欠缺,TCL彩电一直采用的是轻资产的模式,主要依靠自建渠道的优势在市场中攻城拔寨。这种模式虽然能让TCL暂时抛开生产制造的束缚,专心致力于市场营销和品牌推广,在一段时期内具有一定的优势,但是要想真正打造一个能让消费者有口皆碑、值得信赖的实力品牌,单靠做营销和贸易还远远不够。从蒋志基意外身亡所引发的“长城电子股权之变”中,李东生更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自己强大的生产和研发基地,TCL王牌很可能会在之后彩电业惨烈的市场大战中销声匿迹。
与陆氏的合作,让TCL有了新建自己的生产基地的契机,李东生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因此,在惠州基地的整个厂房设计环节中,李东生全程参与和监督,甚至每一张平面设计图都要亲自审核。李东生还请了原陆氏工厂的总工程师黄凯华负责新基地的生产流程布局和工艺设计。李东生虚心求教,认真与其讨论厂房建设的每一个细节,而且明确要求对方不能单纯从节省成本的角度考虑,更要从未来彩电产业的发展、技术升级等角度来综合考虑。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李东生在当时提出来的这些看起来近乎苛刻的要求和考虑,让TCL惠州生产基地从一开始就具有了前瞻性的竞争优势,也奠定了TCL彩电飞速成长为国内一线品牌的基础。
为抢时间,新基地边设计边施工,工厂方案也在建设过程中逐步调整完善。8个月后,第一条生产线投产,陆老板大为赞叹。
为了确保新的工厂生产技术流程和工艺的领先,企业内部组织团队反复研究论证方案。同时李东生还带队前往日本、韩国同行企业和国产彩电的霸主长虹、熊猫参观学习。
倪润峰是当时国内彩电业无可争议的执牛耳者,名声响彻寰宇。在他眼中,当时和自己竞争的TCL还仅仅是个“小弟弟”。当李东生虚心登门求教,倪润峰也展现出大家风范,不仅亲自接待,还派出当时专门负责长虹生产制造的赵勇陪同李东生参观工厂,为其答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