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的到来意味着灾难将至,
而此时的特司迪对此却毫无知觉。
01
次日早朝,天色阴灰深沉。
特司迪低垂着头始终看她一眼。默默地看着他,蕾纳斯心中只有落寞和悲伤。一个人的心远去,即使近在咫尺却也像触不到天涯那般遥远。
他们之间的那堵心墙越来越厚,让她要怎么逾越?
满朝文武的声音在她耳边却听不真切,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虚空。争夺权利,铲除奸邪这些事再也无法提起她的兴趣和动力。人潮中她只看着那个不愿看她的男人,心里很酸涩……
朝会即将结束时,特司迪突然在所有人面前提出要去蓝石矿勘察,蕾纳斯坐在皇座上的身子一震。他那么想离开她,不仅是心,甚至人都不愿与她离得太近?
“为什么这么突然……”太师对特司迪突然的提议感到困惑,询问缘由。
他一脸平静自然地说:“那里发生了些事故需要我亲自去处理,也顺便历练一下。”雷克司因为特司迪的提议投去困惑的目光,他怎么突然想离开王都?真的是因为公务?
特司迪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后,将目光转向女皇,问道:“不知陛下有意见吗?”他语气淡然,深蓝色的双眸却是那么冰冷,从那里面她看不到任何情感。他们仿佛是从未有过交往的陌生人。
意见?她有的何止是意见,她真想当他的面大喝一声“不许”!
但是,她凭什么阻止他?她是女皇,怎么能不让他因为公务而离开,而且她接过了青龙镜,又有什么资格再挽留他?
L可是,她真的不想让他离开!
满朝文武都看着蕾纳斯,等待她的答复。
心一阵阵揪疼,一阵阵无力……算了,由着他去吧。他们都需要时间和空间冲淡感情和伤痛,也让她能摆脱这无形的压力,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绪。
点了点头,蕾纳斯半合着双眸不再多说一个字,因为她已经无力开口。
一丝痛楚从特司迪眼中一闪而过,她真的一点都不挽留,那么狠心绝情。
也好!他就离她远远的,忘记她、放弃她,让她再也伤害不了自己。
两人沉默中流溢着淡淡的伤感,雷克司看着这一切,心里却已经明了。若要说有什么能让人阴郁悲伤,那就是交错还没相逢的爱意。
特司迪南下到蓝石矿勘察的决定确定后,在当天就匆忙动身。仿佛王都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逐着他,让他只想逃开。蕾纳斯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好失败。
灰暗的天,低气压让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四处飘荡着如牛毛般的细雨,无声无息地渗入地表,潮湿的泥土味冲入鼻间。
大批人马在南城门集结,看热闹的市民被维持治安的禁军挡在路边。
特司迪一身青衣,修长的身影经过她,却只是淡然地扫过一眼,没有一丝逗留和一句言语。她甚至没有机会对他说一句“再见”。
告别了太师等人后,特司迪匆匆地穿过人群进了马车。
一声低沉浑厚的鸣笛引来一阵吆喝,城门大开。骏马的铁蹄带起地上尘泥,护送队围绕着马车慢慢地驶出城门。离开王都就是那么几分钟的事情,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她的心中又失落又压抑,宛如这阴沉的天色。
他就那么走了,留给她的是化不去的无奈和惆怅。
一路南下,道路漫长而艰难,离王都越远人们的生活越艰辛。
军队经过之处,干燥的地面扬起漫天尘雾。特司迪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漫天黄雾的荒凉景象—天很低,是灰白色。官道两边野草丛生,低矮干枯的黑色灌木枝像荆棘一样爬满地面。远处山峦间覆盖着绿色树林,一群群黑色鸟禽停在枝头凄厉的鸣叫,一点风吹草动就整群的飞蹿上天。
这里似乎只有这样的荒山野林,一路下来人烟稀少,偶尔能看见零星简陋的草木屋,屋子里走出好奇的贫民大多一副饱经风霜的苦难模样。冰封的南方,完全是未开化的贫瘠之地。
单手托腮,特司迪透过开着的窗看着车外单调的景色出神。湿冷的风带着细雨吹在他脸颊上,他却毫无知觉。
那个男人长得真的和他很像吗?
回忆起以前她盯着自己的脸出神,眉宇间尽是温柔,原来她看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人。她面对自己时的微笑也因那个人,她的玩笑、她的偏袒、她的体贴……全都不是对着他。
摸向空荡荡的胸口,一直挂在胸前的青龙镜如今在她手中。那是病弱的母亲临死前留给自己的宝贵遗物,千叮万嘱一定不能遗失。连青龙家主向他许下了无数好处为交换条件索要时他都不曾拿出。
如今给了她,却是为了斩断对她的所有幻想,让自己从这份绝望的爱恋中挣扎出来。心也……空荡荡的。
他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不想再让绝望和痛苦对自己轮番轰炸,他曾经情不自禁地爱上过她,以为她也能用同样的感情回应他。可最后,得到的却是一个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残酷事实—他不过是她曾经恋人的替身……
他真的再也爱不起她,与其以后活在水深火热的嫉妒和永无止境的痛苦中,还不如……还不如彻底地放弃!
但是……他能放得开吗?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离王都越来越远。明明已经离开她所在的地方,但是思绪却依然停留在她身上挣扎不开。
她的脸庞在他脑海中还是那么清晰,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都依然铭记于心,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雷克司有一句说得很对,感情不是理智所能控制。他真的控制得好艰难。
靠在窗边,带着沙砾的冷风吹着他冰凉的脸,他的眼前却浮现出蕾纳斯娇俏精致的侧脸,正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仿佛是一朵慢慢绽开的纯洁的花朵,他心中有一份浓浓的牵挂和悲伤。
离得越远,意识越模糊,她在他脑海中的影像却越清晰。在触摸不到她的远方,思念却重了又重。要怎么才能忘得了她?
风撞击窗户的声音在灰冷的清晨格外吵人。
沉睡中的磷火在这噪音下幽幽转醒,妖媚的凤眼慢慢张开,红色的瞳仁闪着冰冷的幽光,没有一丝初醒的迷茫,仿佛他连梦中都是如此冷静犀利。
磷火从黑色的丝被中起身,丝缎般的漆黑长发如长藤般缠绕在白皙精壮的胸前背后,随手捞过一件黑袍披在身上,在腰间用黑丝带随意地打了个结。
他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红木地板上,无声无息地向窗口走去。
打开木窗,清晨的冷气直灌进来,吹起磷火垂散的黑色长发。和冷风一起进来的是一只拍打着翅膀的红色小鸟。
赤鸟一飞进屋立刻停在磷火抬起的手背上。
磷火慢条斯理地取下赤鸟腿上系着的信筒,从里面抽出一张字条,小心地展开,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特司迪南下戊云蓝石矿勘察。
看着纸片上寥寥数字,磷火冰冷绝情的脸上慢慢凝出一丝阴邪的冷笑。
机会来了!
朱雀家一直想得到蓝石新矿的开采权,可女皇却紧握这一权利不放,并且把所有负责事项都交给了她的爱卿特司迪,这让朱雀家的人无从下手。
如今特司迪亲自前往蓝石矿勘察,要是在他亲自勘察的这段时间蓝石矿出了什么岔子,管理不当的罪名就能自然而然地落到他头上,朱雀家如果借时发难质疑特司迪的能力,就能将蓝石矿的开采权利夺过来。
只要这次他能把蓝石矿搞到手,就是大功一件,绝对能在朱雀家攀升到更高的位置,这样他就可以真正利用朱雀家的力量实现自己的复仇大计了!
立刻整理行装,磷火尾随特司迪之后,秘密离开王都向蓝石矿进发。
一场暴风骤雨正在酝酿。
磷火的到来意味着灾难将至,而此时的特司迪对此却毫无知觉。
02
行进两日,特司迪终于来到了他所负责的蓝石矿。
尘土飞扬的矿井工地上,肮脏疲惫的矿工在工头的皮鞭监督下忙碌地挖掘和搬运,整个工地到处充斥着灰尘与难闻的体味。
特司迪一到这儿就立刻找来蓝石矿的监督工头了解新矿开采情况。对方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健壮中年人,他对特司迪亲自南下勘察的行为很是感动。
不住念叨着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王都来勘察的官员。
没多做寒暄,特司迪立刻着手了解这个去年才刚刚动土的新开矿坑。
新开的蓝石矿有太多让人臆测不到的未知数,开采一年不到就发生了六起大型塌方事故,无论是中年工头还是特司迪都对这里十分头疼。
大概了解完情况后,特司迪主动要求承接起这里的部分工作。交代完后他没有多做逗留,又马不停蹄地去拜访了这里的地方官—戊云省长西奥多。
地方官府上奢华的摆设和布置与这里的贫瘠产生鲜明对比。而西奥多本人殷切的态度以及不停的贿赂,让特司迪有些无奈。在交谈中,西奥多不自觉地表现出对权财的渴求和对人民艰苦生活的满不在乎,这让一直受到以民为本、国事为大教育的特司迪有些心凉。
离开省长府上他再次回到蓝石矿场,为当夜运送物资的工作做准备。
因为承接了运送任务,深夜一支由特司迪领队的运送大队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进。
运送的士兵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大多处于半梦游状态。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把他们的精力耗损得七七八八,再加上快要到达目的地,所有人都失去了警惕心。
银色的月光洒在冷清的官道上,一路上十分平静,只有蛙虫鸟叫和风卷树叶声,连一直警惕的特司迪都在这份安逸中渐渐麻木。
前方不远是一个陡峭的悬崖,一条用木藤和缰绳连接的旧索桥在风中左右摇摆。
带路的老矿工一再向特司迪承诺索桥的结实度绝对能让大家安稳度过后,运送队没有滞留就直接走上了索桥。
夜幕中,一双冰冷的红眸在阴影中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特司迪一步步地走进他设计的陷阱中,一丝残忍的笑意浮上磷火的嘴角。
只需一场灾难性的事故,就能让特司迪彻底陷入绝望之境。
走上索桥,特司迪踩着“吱吱”作响的陈旧木板,握了握比他手臂还粗的坚实藤绳,确定安全后麻利地指挥起身后的人将运货马车一点点驶上桥。
但是,原本安静的马匹却在桥前突然停滞不前,在头马的带领下它们纷纷嘶鸣和挣扎起来,宁静的夜晚因为这份动荡而浮躁。
“怎么了?”特司迪困惑地走向车夫询问,这些马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骚动起来。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运过很多次货的老马,过这桥也不是第一次,不知为什么突然闹起脾气来。”中年车夫也被这几匹不安的老马搞得一头雾水,他一边安抚马匹一边对特司迪说道。
皱了皱眉,特司迪忍不住再次询问道:“这桥安全吗?”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绝对安全!”马夫和经常运货的矿工都十分肯定地回答。他们在这桥上来来回回那么多年还从没出过任何事,对桥的安全性大家都非常放心。
特司迪点了点头,让马夫尽快安抚好马匹,然后上桥。
一队人走上索桥,索桥扶手的绳子因为载重而绷紧,但却稳稳地托着运送队经过。
从桥上往下看,看到的只有宛如黑洞般的可怕深渊,从下往上的升起一股阴冷的寒气。斜壁上是突起的石块和青苔,偶有一些斜生于峭壁的树木,却只是零星一点。
“这下面有什么吗?”在黑夜微弱的光线中特司迪看不清深渊下的景色。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乱石呗。要摔下去能九死一生都不错了。啊……这话不吉利!”带路的老矿工话说到一半立刻收口,还不忘往桥下吐了口口水,去去晦气。
特司迪看着那宛如黑暗兽口般的深渊,心里有点悬。他现在迫切地希望自己带领的运送队能快点到桥的对岸。
马匹走得有些匆忙,所以大家的脚步也都快了起来。走到桥中央依然没有任何事发生,特司迪吊起的心开始渐渐落下,也许是他想得太多。
桥的另一头,一张贴在木桩上画满魔法符号的白纸突然自燃,一团团青色的火焰像受到了某物的招引,宛如幽魂般从地表中窜出,一点点在桥柱上凝结。
粗壮的桥柱在青火中慢慢焦黑,藤条被烧的“劈啪”作响,火星四溅。
一根粗壮的藤条在火焰的灼烧中快速变脆,“啪”的一声清脆巨响,在安静的深夜宛如一道鞭声狠狠地鞭打在运送队每个人的心头。长藤像过分绷紧而突然断开的弦,断裂时的反冲力将它高高地弹飞上天。在桥中央的特司迪清楚地看到那根藤条飞起,一种可怕的恐惧瞬间撞进他的心里—出事了!
第一根藤条的断裂带来了连锁反应,几根细缰绳立刻尾随其后地断开并弹飞起来。整个桥身一阵剧烈的晃动,桥面快速地向一边倾斜。
就那么片刻只间,恐惧深深地虏获了每一个人。出于人求生的本能,在桥身倾斜时所有人都抓住另一边缰绳,并且大声惊叫呼喊起来。几匹老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都疯狂地亢奋着,头马高鸣,前蹄乱踢,没有人敢靠近它们。
瞬间的变故让特司迪经历了恐慌,但他马上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十万火急的此刻,眼前的景物突然变慢,而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藤条不会无故断开,他们并没有带多少东西,不会比之前通过的那些运送队来得更重。而且出事那一瞬间他立刻感觉到空气中的火元素突然快速增加并打破自然平衡,他能肯定这附近一定隐藏着一个火系魔法师,藤条的断裂绝对是他干的好事,他想致他们于死地。
火烧藤条需要时间,他们并非全无希望,只要抓紧时间还是能够逃生的。
“冷静点!”用尽全身力气地一声大吼,特司迪的这一声惊起无数栖息在峭壁上的飞鸟,同时将沉浸于恐惧中的人们拉回到现实中。
“别害怕,我们还有机会脱险。大家好好抓着藤条,用最快的速度爬到桥头。
马夫你和我一起把马也带上,大家速度要快!”特司迪冷静地看着所有人,深蓝的眼眸在月光下宛如坚硬的宝石,震慑人心。
所有人心中的恐慌被这强势的气魄压下,立刻以特司迪的命令为驱动行动起来。
在最危难的时候人最需要依托和一个可靠的领导。特司迪一边冷静地指挥运送队向桥那头爬去,一边催动风系魔法将受惊的马凭空托起,跟着大队人慢慢地向安全地移动。
他的魔力和体力都在快速消耗中,能不能带着马车安全抵达对岸他心里也没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边的桥柱基本烧完了,所有的藤条和绳索都断开。桥身已经垂直地指向深渊。远远看去,一群人挂在另一边藤条上,交替双手向桥对面前进。特司迪挂在了最尾,用魔法支撑着马匹和货物缓慢前行。
磷火在藏匿处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在心里为特司迪的冷静应对和顾全大局喝彩。
特司迪是风系法师,本可以在出事那一瞬间就用飞羽术先逃之夭夭。但他却选择与所有人共进退,不但走在最末把逃生的最好机会让给别人,甚至连货物和马车都不落下。这份舍己为人的伟大是他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不过欣赏归欣赏,要真让特司迪他们脱险了,他所做的一切就得前功尽弃。
所以……
红眸危险地一眯。磷火修长的食指轻按着下唇,一道密语从他性感薄唇中溢出。
另一边桥柱上一张同样的白纸瞬间自燃,地火凝聚,开始焚烧桥头。
最前头的人离桥头仅有几尺,他们明显看到飞蹿的火焰,惊恐地大叫起来。
虽然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魔法波动中特司迪对前面的情况也猜到七八分,看来那个隐蔽处的火系魔法师做了两手打算,他下定决心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甚至怀疑两边桥头四个桥柱都被他下了陷阱。
真是一个心密如丝的可怕敌人。
“不要怕,快点爬过去。”特司迪在后面大吼,现在这种情况更要冷静应对和抓紧时间。
前面的人听了他的声音立刻平静下来,第一个人很顺利地到了桥头,他马上机敏地四处寻找灭火的东西。第二个、第三个……人们陆续脱险并积极地开始救火。但魔法引燃的火根本不是普通人能灭得了的。
一根粗藤断裂,还挂在桥上的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紧张。他们更加利索地往前爬。但是双手交替得再快也跟不上火烧绳索的速度。
绳子一根根弹起,人们一阵阵惊呼。特司迪的手一震,突然一阵急速的下跌,他整个人在瞬间落空。急速下跌的力道将他手中的绳索震开,一股冰凉和心悸冲上心头……
耳边只有风的呼啸声,他整个人跌入深渊,视线慢慢被黑暗遮掩,意识渐渐模糊。
在完全被黑暗吞没前,在他脑海中突然出现蕾纳斯的身影。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新娘服背对着他,遮颜的白薄纱后是那一头散发着朦胧银光的淡金色短发,她慢慢转过头,那白皙的小脸如半透明的玉石一般莹润,她看向他,如娇嫩花瓣般的嘴唇绽放出连百花都无颜攀比的璀璨微笑。
他看到她瑰丽的紫眸,在那双水晶般明亮的瞳仁中看到的是自己的倒影,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只是他……只有他!
慢慢地闭上眼,一滴幽蓝的泪从他的眼缝中一点点地流出,在他柔软的睫毛上停留,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飘向上空。
这真是一场……好美好美的梦,能抱着这样的梦死,他无憾了……
03
双手抱膝坐在草地上,蕾纳斯出神地看着王都上空如水彩画般的天空,心中有一份压抑和愁绪,始终无法平静。
低叹一声,不知特司迪现在在做什么,他还好吗?
远远看去,一片翠绿的青草地上,一个娇小的美丽少女一脸忧伤,多愁善感地对着明朗的天空发呆。
夜忍不住走近她。
自从特司迪离开后,她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是傻子都能猜到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不说,旁人也不好问。
可是,看到蕾纳斯这个样子,他的心里却充满了疼惜……这是多么奇怪的反应啊?
“又在想他了?”低哑磁性的声音在蕾纳斯身后响起。被人戳穿心事的蕾纳斯立刻惊讶地转头,看见夜一脸关切的表情。
“想谁?我没想谁!”蕾纳斯立刻皱起眉反驳,急切的样子只让人觉得她是在欲盖弥彰。
“你还真是个……不会隐藏自己感情的人。”坐到蕾纳斯身边,夜用手指叩了叩她的脑袋,怜惜地说。
“是吗?”蕾纳斯苦恼地皱着眉,原来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
“和特司迪吵架了?和我说说。”夜难得体贴地问道。虽然他极少去管别人的私事,但蕾纳斯是特别的。看着这几天她总是愁眉不展,他也快活不起来。
“也不是吵架,只是……”只是告诉了他夜一的存在以及……他和夜一很像的事实。但这些事她不知道要怎么对夜说。
夜偏着头,安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待下文。
叹了口气,肩膀一垮,蕾纳斯的嘴角凝出一抹苦笑,无奈地接了下去:“我让他失望了,不……也许是绝望了!”轻风抚过绿地,草叶随风摆动,激起一阵阵如浪花般的温和声响。蔚蓝的天漂浮着稀松白云,一幅悠然自得的景象。
“你们发生了什么?”夜皱了皱眉继续问道。
绝望?有那么严重吗?不过回忆起特司迪离去时阴沉冷漠的神情,好像是有点绝望的味道。
“……他已经与我一刀两断了。”看着晴朗的天,她淡然地说,仿佛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
“为什么?”无缘无故的,两人怎么会一刀两断?夜担忧地看着蕾纳斯,她怎么能那么平静?
“因为我伤害并且……辜负了他。”转头看向夜,蕾纳斯绽开一抹故作坚强的笑容,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忧伤。
看着蕾纳斯隐含着忧伤却一再强忍的表情,夜呆了呆,顿时没了声音,心里却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能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别再想这些了!你知道我烦恼的时候会做什么吗?”他突然活力十足地从草地上弹起,一脸明媚地问道。
如果可以,他想为她驱散心中的阴霾。
“做什么?”夜的突然转变让她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问道。
“找个人单挑!”蕾纳斯眉头挑了两下,嘴角抽搐。这家伙真让她无语,他生气的时候,谁被他抓到谁就是倒霉的受气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侍从不顾侍卫的阻拦,没命似的冲向蕾纳斯。
“陛下!不好了,特司迪大人出事了!”天有不测风云。噩耗宛如闪电突然劈开了这风和日丽的平静的一天。
“不可能!”蕾纳斯的心狠狠地抽痛,脸色顿时惨白。
特司迪遇到突发事故的消息刚刚传到皇宫。太师正在会议室里烦躁地踱步,紧握信纸的手因为强烈的担忧和惊慌而微微颤抖着。
宛如一阵强风吹过,会议室的门“啪”的一声被用力地推开。
“太师,这是真的吗?”蕾纳斯一进门就立刻大声询问,急切地跑向太师,眼中的焦急不安让人心疼。
“是的!这是刚传来的消息,他带领的运货队在过索桥时突然发生意外,他跌入深谷,现在生死未卜!”太师立刻将手中的信递给蕾纳斯,并大概介绍了情况。
接过太师手中已经被揉皱的信纸,蕾纳斯的心“咚咚”地跳着,胸口一阵窒闷。她的耳边仿佛有无数机械在嗡鸣,什么都听不真切。
艰难地读完信,信中内容与太师所说的大致相同—运货队的工人大都脱险,但特司迪却因为走在最后而遇难。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一股寒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蕾纳斯全身僵冷,捏着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站在蕾纳斯身后的夜皱着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当她一听到特司迪出事的消息时,瞬间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呆滞如木。
就像是走在浮冰上的人突然踩空了一脚,一下跌进冰水中,她的全身都散发出那种让人心寒和恐惧的绝望气息。
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一阵莫名刺痛。他想把她脆弱娇小的身子搂进怀里,给她片刻依靠和安慰,可是他的手还没触到她,她就立刻转身,飞一般的向这跑来。完全没看见他。
她的心在特司迪身上,这一点自己非常明白,只是没有想到她对特司迪的在乎是那么深刻,深刻得一听到特司迪出事,坚强如她就立刻崩溃了。而自己却不能成为她无助时的依靠,因为她根本没真正注意过自己。
心里激起强烈失落的同时也让夜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心,他为什么会对蕾纳斯有这么奇妙的情绪?
蕾纳斯沉默着,所有人也都沉默着。现在特司迪生死未卜,那里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们再急也没办法为特司迪做任何事。
“我要去!”突然,低沉而又坚定的声音从蕾纳斯的口中溢出。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投向低着头的她。
“陛下……您说什么?”玄怪异地看着蕾纳斯,不确定地反问。他是不是产生幻听了?
“我要亲自去戊云一趟!”握紧手中的信纸,蕾纳斯抬头,坚定地看过在场每一个人。她要亲自去确定特司迪的安危!
会议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消失,空气中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不行!陛下你是冰封的女皇,怎么能因为这种事离开王都?”太师坚决反对。但他的坚决明显比不过蕾纳斯的坚持和决心。
“什么叫这种事?特司迪现在生死未卜难道你们不关心吗?他可是你的义子及首徒啊!”蕾纳斯瞪着太师,眼中浮现火一般的暴躁和怒意。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为特司迪的安危担忧?难道他们都不在乎?
面对女皇的质问太师顿时哑然无语,他对特司迪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他的生死?但女皇不能因为一个臣子遇难而私自离都啊。
“我们当然关心,但是陛下您也不需要亲自南下,我可以派暗部的……”玄一看到这紧绷的气氛立刻出来打圆场。
“不用!我一定要亲自去。为什么我不能去?特司迪不但是我的臣子更是我的未婚夫,他出事了我理应立刻赶去找他!”蕾纳斯果断地拒绝玄的提议,没有什么比让她亲眼看到特司迪平安无事更重要的。她必须自己去!
太师与女皇对视着,那双晶莹明亮的紫眸中闪动着火焰般的冲击力,仿佛谁敢反对她就要和谁拼命一般。
“这……”玄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只是转头询问地看向太师。
其实,他觉得让女皇去也没什么不行,王都现在还很太平,没了女皇在一两个星期内也出不了岔子。况且女皇那么坚决、那么在乎特司迪的安危,不如就让她去吧。
“好吧……但是一定要保证陛下的安全和这次出行的隐蔽性。”最后太师还是败下阵来,无奈答应。
04
太师同意后,所有人立刻下去准备女皇出行的事宜。
走廊上,蕾纳斯箭步如飞般地走着,回寝宫收拾衣物。因为是秘密出行所以不能让皇宫里的侍女知道,什么事都只能自己亲自动手,所以得抓紧时间。
“等等!”走在她身后的夜突然大手一伸,一把拉住她。
“什么事?”皱着眉,蕾纳斯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夜拉着她的大手。她时间很紧,除了整理行装她还得为离开前做些准备,没空陪他。
“我跟你一起去。”不多说一句废话,夜直接表明自己的意图,他也犹豫过是不是应该插手她的事,但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她一个人。
“啊?不用了吧。你留在王都就好!”蕾纳斯想都没想地立刻拒绝。她不觉得有让夜跟着她的必要。
“为什么我不能去?你怀疑我的能力?”不快地反问,他这么关心她居然还不被领情,真够委屈的。
“这倒不是,只是……你为什么要去?没必要吧!”看着夜隐隐透着怒意和不满的俊颜,蕾纳斯好笑地反问。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去游玩?
“我只是想去保护你,不行吗?”夜口气有点冲,心里似乎憋着什么没说出口。
“有赤血就够了!”她去的又不是什么危险地带。
“赤血?赤血他懂得什么,他能在关键时候给你支撑和依靠吗?不行!我一定要和你去。我怕你会受不了打击!”夜不再掩饰内心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不这么说,这个在情感上离奇迟钝的丫头根本不会去面对这个可能性。
如果……他只是说如果特司迪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蕾纳斯要怎么面对这样的打击?他一个人在王都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听了夜的话,蕾纳斯瞬间呆愣住了。
是的,即使得到了特司迪的遇难消息她也从没想过那种可能。如果特司迪真的不在了,她要怎么面对?
她根本就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颤抖了下肩膀,蕾纳斯的小脸瞬间苍白无血色,一双灵动的紫眸变得空洞。
她忍不住用手摩擦手臂,努力驱散心中的寒冷。
这一刻她终于看清自己的真心,原来她是那么害怕失去特司迪,原来她真的喜欢着他。是不是夜一的替身此刻已经没那么重要,她不能在那个世界失去夜一后,在这个世界还失去特司迪!
直到陷入了可能失去的恐慌中,她才肯承认自己的在乎。难怪有那么多人都感慨“直到失去方知珍贵”。
她之前真的好蠢,要是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心就不会与特司迪闹到如今这般境况,他会南下,都该怪她!
为什么灾难不发生在她的身上,却总发生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如果特司迪真的……那都是她间接造成的,她会永远恨自己!
“丫头……你怎么了?”看着蕾纳斯颤抖着下唇,一脸惊恐自责的表情,夜担忧地望进她没有焦距的双瞳,自己说话太直接所以让她受刺激了?
夜的呼唤将她从自责的消极情绪中拉出,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与其追悔不如马上补救。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马上去戊云找他,无论他是死是活!
“好,你也一起来吧!”夜的关心和担忧她已经明白。她真的没勇气一个人面对那可怕的可能性,如果夜那时候能在身边,至少……不会让她做蠢事。
“行!我去和他们说!”夜的突然加入让安排同行侍卫的玄有几分惊讶。
“你为什么要跟去?”看着面无表情的夜,玄不解地询问原因。他一直在调查夜的真实身份,目前调查的结果显示令他有些不敢置信,所以,见到夜时,他也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只有我能照顾她,尤其是非常时期!”夜对玄一向没什么好脸色,说话的语气硬邦邦的。因为他话语中对暗部士兵的隐约不屑及挑衅而惹来一堆冷眼。
玄没有再回话,只是点头表示明白原因。
夜的加入让曾是夜手下败将的赤血倍感压力。
虽然他是女皇的影,但他清楚知道夜比他更适合做这个保镖,他不但能力比自己强,还能顾虑到女皇的情感。这些他都学不会也做不到。而且他能隐约察觉出玄因为夜的主动加入而在暗中松了口气。
也许他不是个合格的影,第一次,赤血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为了不让女皇离都的事被发现,他们行事必须低调。除了赤血、夜和暗部高手外,其他人都不能参与保护蕾纳斯的行动。虽然垒非常不愿意离开夜的身边,但在夜的命令下还是听话地留在了王都。
另外,蕾纳斯必须自然地消失在众人面前,而且在被问起时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太师与蕾纳斯精心安排了一出病戏—女皇在得知特司迪遇难后突然晕倒,被御医诊断为受到剧烈的刺激而导致身体虚弱,必须静养。
接着她被送往深宫,身边的侍从被全部撤换。除了几个知情人外再没别人知道她真正去处。
一切安排妥当后,皇宫一处城门在深夜被秘密打开。一行人在城门口与蕾纳斯辞行。
“陛下,一切多加小心!”看着骑在白马上准备就绪的女皇,太师忧心忡忡地叮嘱着。
“太师放心!”蕾纳斯对太师点了点头。
“赤血,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女皇的安全。千万不能有丝毫差池!”看着一身黑衣神情冰冷的赤血,太师忍不住一再交代。
“是!”铿锵有力地回答道,赤血恭敬地点了个头“太师、玄,我走了!王都就交给你们了!”看看天色,该出发了。
“陛下放心去,一定要见到特司迪安然无恙。”太师与玄一同说道。到了最末,他们终于撑不住那副平静的假象,真情流露出他们的担忧和期盼。
点点头,她一声令下,领队者一阵吆喝,众人同时夹紧马腹,所有的骏马踢着铁蹄扬起风沙从城门飞驰出去。
蕾纳斯在几个护卫的环绕下骑着骏马向特司迪所在的戊云狂奔。
在飞驰的骏马背上,夹带沙尘颗粒的风拨乱了蕾纳斯近乎银色的浅金色短发,如月光碎片的发丝下,她紧锁着双眉,如紫水晶般的眼眸中只有急切和深深的担忧。
悬起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特司迪你不能死,请你一定要活着!
深夜,一个娇小的身影熟练地避开巡逻侍卫鬼祟地蹿进女皇的寝室。银色的月光照亮那紧张的小脸,来人正是女皇的侍女—芸。
芸熟门熟路地走进无人的寝宫,打开更衣室中一个橱子,里面女皇出行时的几件披风斗篷如今已不知去向。
女皇果然出宫了!
当她一听说特司迪大人在戊云出事,如今生死未卜,而在皇宫又怎么也找不到女皇的人时,就立刻猜想女皇可能会离开王都去找特司迪大人。
虽说早有预料,但知道了事实果然如此芸心里还是十分震惊,没想到从没离开过王都的娇贵女皇会为了曾经不屑一顾的特司迪大人奋不顾身地去戊云那种破地方,爱情果然能使人疯狂。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马上把女皇离都的消息告诉磷火大人,好让他对这一变化有点准备。
芸立刻离开女皇的寝室,很快写了张字条塞进信鸟腿上的铜环里,在窗口中放飞。夜空中下一只鲜红色小鸟扑扇着翅膀向冰封的南方—戊云飞去。
真是个麻烦的小侍女!黑暗中,一双深幽的绿色眼眸散发着嗜血寒光直直地盯着屋檐下芸纤弱的身影。
因为女皇的突然出行,他在暗部要做些调整安排,结果对这个小间谍有些大意了。这样的麻烦还真不应该留下,之前自己实在太心软了!一个闪身,玄如无声的死神,在对方毫无觉察时已经静悄悄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站在窗口看着飞往远方的赤鸟,芸一声叹息,不知道磷火大人接到消息时是否能感受到她的用心和情意,只怕在他心中只有那些伟大的阴谋,而没有一丝自己的影子。
低着头失落转身,一双靴子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心突地一跳,芸立刻抬头,只见玄毫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冰冷的绿眸仿佛黑夜中的嗜血猛兽。
猛吸一口冷气,芸结结巴巴地开口:“玄……玄大人……”这个暗部的长老,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戮者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芸更清楚,芸在急促的呼吸间仿佛闻到了死亡的腐味。
突然一只大手抓在芸纤细的脖子上,她连开口求饶都来不及的一瞬间,骨头“咔嚓”断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格外刺耳。浓稠的血水从她口中一点点流出,眼神慢慢灰暗下去。
看着掌下已经断气的芸,玄冷血的眼中没有丝毫情感。
唯一麻烦的就是让女皇不在王都的消息走漏了,只能怪他慢了一拍。看着已经飞远的赤色小鸟,玄皱了皱眉,他本想追上去,但是现在女皇不在,太师一人很难完全支撑下来,所以他不能离开王都。
“唉……希望夜能保护好她!”玄走到窗口,一阵风吹布衣的“哗哗”声过……他无声地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