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波去了一天一夜,回来时带来一个人入宫。是一个道士,白发白须,仙风道骨,一见便是个得道高人。
由于莲波回来时是深夜,在残月屋里值班的太医和宫女都打起盹。云离落不在床边守着,不知去了哪里。
白发道长捻着胡须看了残月稍许,摇了摇头。
莲波“噗通”跪在地上,“师傅,救救她。”
“我也无能为力。”道长微乎其微轻叹一声。
“师傅,您也晓得,若她死了,皇上必定伤心欲绝。五年前,坤乾宫遍地横尸,血流成河……师傅,您视皇上如己出,难道您就忍心看着皇上糟践得来不易的江山?只怕最后……皇上连自己的性命也一并糟践,就像五年前那样……”
莲波的声音哽住,眼泪从眼角遥遥而落。低头垂眸,忍住喉口滚烫,“五年前,若不是师傅用‘彼岸之花’让皇上忘记残月,只怕皇上那时就驾鹤西归了。”
道长抚过雪白的胡须,悠悠一叹,“孽缘呀孽缘。”
“师傅……求求您,救救皇上吧。”莲波双手伏地,重重磕头。
“波儿,为师只能尽力而为。”道长把过残月的脉搏,也不是很有把握。
“只要师傅答应就好,答应就好。”莲波终于破涕为笑。
“你啊。”道长无奈地对莲波摇摇头。
道长指如行风,在残月身上按了几下,残月当即便有了反应,只是脸色涨红,好像极度窒息一般,眉心紧蹙,神色痛苦。
“师傅?”莲波紧张不已,正想追问缘由。只见道长一把抓住她手臂,让她噤声,一个闪身便带着莲波躲到屏风之后。
就在此时,云离落满身落雪,风尘仆仆从外面跑进来。守在殿外的太医和宫女,发现动静,一个激灵醒来,赶紧跪地磕头。
云离落也顾不上这些人,只格外宝贝地抱着手里的盒子,匆匆扑到残月床边。
“月儿……这是千年雪莲。都说千年雪莲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你有救了,有救了。”
云离落抓来一个太医,“赶紧去熬药,抓紧去!”
太医捧着装着千年雪莲的盒子,颤颤巍巍跑去熬药。
“月儿,我一路狂奔,外面下了雪,雪山上的路好难走。黄天不负有心,终于让我找到了雪莲。这是个好兆头,你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快点醒来,只要你醒来,落哥哥什么都依你。”
云离落冻得麻木的手,抓起残月的手。
他觉得他的手已然够冷够寒,岂知残月的手居然比他的更冰冷。
“月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你一定很冷是不是。”云离落赶紧将残月的手窝在掌心,不住哈气。
“炭炉!炭炉!加炭炉!”
宫女们赶紧将上好的炭点燃,一个个端进来。偌大的殿内,在多个炭炉的烘烤下,恍如春天般暖和。
然而,残月的手依旧冰冷非常。
云离落又让人给残月加被子。厚厚的棉被盖上去,她的身子依旧没有丝毫暖意。
云离落彻底乱了,呼喊太医前来把脉。
太医只将手轻轻放在残月的脉搏上一下,当即浑身一战,仓惶跪在地上。
“皇上……”太医惊惧得已声若蚊蚋,“皇后娘娘她……”
“她怎么了?说话!”云离落愤恼地一脚踹开这个太医,又拎来一个太医,不想这个太医也是吓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来。
“一群饭桶!!!孙如一!孙如一!宣孙如一过来!!!”
孙如一就在偏殿休息,早就听到这边喧闹,穿好衣服已经跑过来。他亦是轻轻将手放在残月的脉搏上,浑身一抖,当即就跪在地上。
“她的身子,怎这般冷?”云离落的声音很轻很轻,更紧握住残月冰冷的手。
“皇上……”孙如一的声音里已满是颤抖,匍匐在地,“娘娘……娘娘殡天了!”
“胡说”云离落嘶声咆哮,一脚踢开孙如一。
他的这一脚,不似先前那般力道强劲,反倒绵软无力,好像身体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
他瞪着布满血丝,通红的眼,“都滚出去”
一帮人如获大赦,赶紧跪着往外爬,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来。
云离落将棉被紧紧掖在残月身下,试图让她更暖和一些。他冷冻后如今滚烫的手掌心,抚摸过她毫无血色苍白的脸颊,冷冰冰的一张脸,冷得他的心如被利剑穿过。
“月儿……月儿……”
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拂过她额边细碎的头发别在耳后。她的耳上带着一对玛瑙耳环,趁着她雪白的肌肤,可真好看。
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捧着她毫无血色的冰冷脸颊揉搓,试图让上面多一些红润。
“别吓我……好不好。真的……不要吓我,好么?”他颤抖的声音,那般可怜地哀求。
把她从床上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用厚厚的棉被紧紧裹住她冷冷的身子。脸颊紧贴着她的脸颊,有晶莹的东西,沿着他的眼角滴落在残月的眼角,之后滚落在鬓边。
“月儿月儿月儿……”
一遍又一遍,只会呢喃她的名字,任由泪水冲出他高傲的眼。心痛的滋味,原来这般刻骨,恍若要死去了一般,整个世界都一片黑暗。
躲在屏风后面的莲波见云离落如此伤心,眼泪也忍不住。就要哭出声时,道长一把捂住莲波的嘴。他扬手一股掌风,推开一侧的窗子,带着莲波从窗子如同一阵风飞了出去。
在一僻静处,道长放开了莲波,哭声终于冲出莲波的喉口。
“师傅……您答应我救她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道长意味深长一笑。
“置之死地而后生?”莲波困惑不解。
“他们之间最大的症结为何?”道长不答反问。
“这个……很多很多。”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遗忘。月儿那孩子,心气儿高,落儿又一再误会怀疑她,孩子又没能保住,岂不伤心欲绝,不欲求生。若落儿恢复记忆,他们之间的误会也迎刃而解,自然也去了月儿的心症。”
“彼岸之花,根本没有解药,皇上如何恢复记忆?”
“这个……”道长拂了拂胡须,“只待机缘。”
“师傅,您去哪儿?”莲波赶紧跟上道长,然她的轻功根本撵不上道长。
“彼岸之花,此生无嗣,月儿还不是怀了落儿的孩子。”
“师傅,那……那个孩子呢?太子的身世……要一直隐瞒下去?”莲波费力地紧跟,但还是与道长愈来愈远。
道长叹息一声,“起初本有意帮衬楚芷儿一把,只可惜她太不争气。贪心不足,害人终害己。不想多年后,落儿和月儿还是纠缠不清。当初我所做的,不知是对还是错了。”
道长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漫漫的黑夜之中,莲波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只能回坤乾宫。
坤乾宫的气氛死气沉沉。大殿外跪满了人,却是丁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寒风吹过屋檐的瑟瑟声。
莲波站在殿外,望着窗上明亮灯火,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杨晚晴匆匆赶来,也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问莲波,“宫人来传,说是……说是皇后娘娘她……”
莲波垂下眼帘,“哪个腿快的,看我不砍了他的腿。”
“这么说,皇后娘娘……无碍了?”杨晚晴刚松下一口气,见莲波神色不对,又忧心起来。
“我进去看看。”杨晚晴正要进去,被莲波一把拦住。
“情况不太好,还是再等等吧。”
这一站,就是一夜。外面实在寒冷,冻得众人浑身颤颤。
坤乾宫的消息被杨晚晴派人封锁,不许后宫嫔妃闻信而来哭闹打扰。
一夜,殿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是灯火一直亮着。从天亮,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雪,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雪白。
众人一直跪着也不是办法,杨晚晴对众人扬扬手,让人都各自回房呆着,等里面有吩咐再出来。
雪下了一小天,到处一片雪白,看得让人刺眼的疼。
杨晚晴不知道莲波在等什么,又担心云离落在屋里出什么意外,总想进去瞧一瞧。
“还是进去看看吧,这一天一夜了,皇上米水未进。”
“再等等。”
正说着话,那一袭道袍白发白须的道长,好像凭空出现,踩着厚厚的落雪走向大殿。
“那是?”杨晚晴并不认识。
“师傅!”莲波欢喜地呼唤一声,赶忙引路带道长进殿。
殿内,云离落依旧是昨晚抱着残月的姿势,动都不动一下。一对幽冷的眸黯然无光,好像失了灵魂。一夜的功夫,他的下颚已长出青色的胡茬,恍若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落儿,好久不见。”
道长轻缓的声音,终于唤醒云离落死寂般的神智。他缓缓抬头,黯淡的目光,渐渐有一丝光彩。
“……师傅。”他沙哑的声音,低低呼唤一声。
“大概十五年没见了吧。”道长轻轻一笑。
“师傅!师傅!”云离落忽然就像看到了黑暗之中唯一的一道曙光,眼里重现光彩,“师傅!博古通今,一定有办法救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