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波进入云离落寝殿,刻意没有关上殿门。
云离落起身吃药,隐约间听到哭闹声,不由问道。
“外面什么动静?”
“哦,是皇后娘娘在惩责宫女。”莲波奉上汤药和蜜饯。
“怎么哭得这般凄惨?”云离落咽下苦涩的药汁。他身怀武功,耳朵自然机敏。
“许是打的有些重。”
莲波打小就伺候云离落,如今已将近二十来年,自然晓得怎样的回答能勾起他的好奇。
“犯了什么错?”他问着,莲波伺候他含了一颗蜜饯。
“说是想见皇上。真是好笑,皇后宫里的掌灯宫女,居然执意要见皇上。说来也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事情的样子,在外面跪了许久了。”莲波见云离落起身,赶紧取来披风给他披上。
“哦?这样奇怪的事,得出去看看才好。”
“皇上身子刚刚恢复,还是莫要吹风的好。”莲波关心着,唇角却勾起得逞的隐笑。
云离落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皇后那娇嫩的小手里抓着浮尘棍子,狠狠地劈头盖脸不管不顾毫无形象地对宫女大打出手。
那痛得滚在地上的宫女已浑身是血,满脸淤青,苦苦哀求依旧得不到丝毫怜悯。
这样毒辣的女子,还是他所熟悉的善良芷儿吗?
他问着自己,脚步不由自主靠近。发现他之人,赶紧跪地叩拜。
皇后没想到他会带病出门,轮着浮尘打人的手,就僵在半空,迟迟没能落下来。
“落……你怎么起来了?”待反应过来,皇后一把丢了浮尘,扑向云离落。
他略显陌生的眼神,蜇了她的心。唇角嚅动,站在他面前,却是什么话都挤不出来。
“皇上,皇上皇上……”翠竹已被打得神智模糊,伸着染满血的手,挣扎着爬向云离落。
“不知发生何事,让皇后如此动怒。”云离落淡漠的口气,吓得皇后脸色更白。
他居然称她为皇后,而不是亲昵的称呼芷儿了。
她不过打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卑贱宫女而已,值得让他对她如此陌生?
“我……”皇后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只能心虚地低下头。
“皇上……奴婢有要事启禀皇上……”翠竹努力抬起头,她满脸血污已让人分辨不出她的模样来。
“大胆奴婢!御前岂容你失仪!拉下去!”金铃赶紧出言呵斥。
侍卫正要上前将重伤的翠竹拉下去,云离落出声阻止。
“让她说。”他盯着皇后,字字清楚地吐道。
“落?她只是个卑贱的奴婢!”皇后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完全想不到他居然当众因为一个奴婢不给她脸面。
“启禀皇上,奴婢知道……知道人偶诅咒……”翠竹无力地说着,痛苦的声音被急促的喘息掩盖。
皇后惊大美眸,脸色白如纸色,也顾不上云离落对她的看法,大声喝道。
“还不拉下去!让她在此胡言乱语,还想冲犯皇上危害龙体?”
侍卫正要上前,发现云离落阴冷至极的脸色,都吓得浑身僵硬,再没人胆敢上前一步。
就连皇后也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这些年,自从残月被处以火刑后,她再没见过他如此这般可怕的表情过。一时间,也吓得她不敢多言语了。
“说下去。”他冷声道。
“奴婢,奴婢在皇后宫中听到……听到皇后亲口说,是……是娘娘指使金铃姑姑做人偶……嫁祸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是被冤枉的皇上。”翠竹艰难地说着,最后再无力抬起头来,只能趴在地上。
“不!不,皇上,臣妾冤枉啊!”皇后“噗通”跪在地上,不住摇头哭喊,却只看到云离落冰冷的眼神。
她已不敢再称他“落”,亦不敢用“芷儿”自称。只怕在这个紧要关头,被他定个不分尊卑之罪。
他是皇上,终究是皇上。即便与他再亲厚知心,也得时时刻刻记住,他是天威不可触犯的皇上,睥睨天下的君主。
“皇上,娘娘是冤枉的!一定是这个贱婢嫉恨被娘娘责罚,怀恨在心,刻意诬陷娘娘。娘娘怎么会做人偶诅咒皇上,她是皇上的妻子,深爱着皇上,怎么可能做出有损皇上之事。”金铃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磕得额头一片血红。
云离落依旧没有出声,他沉冷的神色,幽寒的目光直吓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们犹记得五年前那场大雨中,皇上不知何故忽然龙颜大怒,斩杀坤乾宫数百宫人,血流成河,横尸遍地……那可怕又恐怖的景象,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人私底下诉说,就足以吓得肝胆具颤。
谁也不知道,五年前的惨剧会在何时再上演一次。
每日战战兢兢地伺候,只盼望不要有人激怒皇上,以免殃及池鱼。
如今居然有人举报皇后做过如此恶毒之事,即便皇后备受皇上宠爱,他们也不敢保证皇上不会震怒。
“皇上,皇上……”皇后见云离落一直不语,吓得脸色死灰一片。一声声哽声呼唤,跪到他面前,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衫。
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真是让人我见犹怜。
云离落终于从沉默中有了反映,一对幽深的冷眸睨向皇后满是泪痕的娇容。他声音很沉,平静如死水,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怒。
“原来是这样?”他好像是在问,口气之中又略显叹息。
皇后吓得心底猛然一怵,不住摇头,“不,不是的!真的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他漠然转身,似乎已对皇后的解释不再感兴趣。
皇后模糊的视线里满满都是他孤傲又冷漠的背影,泪水滚落脸颊,融入唇边化作一片咸涩。
“落……为何不相信芷儿?”她悲声哭泣,恍若受了很大很大的委屈。
“皇上……贵妃……贵妃娘娘是……是冤枉的。”翠竹生怕皇上被皇后的眼泪动摇,艰难地挤出细弱的声音。
翠竹挣扎着想爬向皇上的脚下,那样她奄奄一息的声音,皇上可以听得更清楚。她努力地使出全身气力,依旧无法靠近他分毫。她只能勉强挤出声音,做最后的挣扎。
“奴婢只是……只是掌灯宫女,人微言轻……也不曾与贵妃娘娘有过……有过交集……”翠竹大口大口喘息,千言万语也只能简单言诉,“奴婢……奴婢只是不想……不想好人蒙受……不白……不白之冤。”
“闭嘴!!!我看你就是跟贵妃串通好了要害皇后娘娘于不义”金铃怒声怒骂翠竹,若不是云离落在场,恨不得将翠竹当场碎尸万段,让她永远闭上嘴。
忽然,谁都没想到,已经远去的云离落转过身来,一把抽出身侧侍卫腰间大刀。提着明晃晃寒光乍现的大刀,杀气腾腾地奔过来。
金铃吓得脸色雪白,张大的嘴本欲吓得尖叫,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皇后亦吓得猛抽冷气,苍白如纸的脸色毫无生气,一双美眸瞪得恍若铜铃般,三魂七魄仿佛被吓走了一半。只觉得不消须臾,她便会在他的刀下,身首异处了。
在场跪地的宫人们,更是吓得抖若筛糠,汗如雨下,更有甚者吓得尿了裤子。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敢发出丝毫声音,生怕真就触怒龙颜,成为刀下亡魂。
谁也没有料到,云离落那一刀,居然深深刺入翠竹的胸膛。
翠竹满脸血污,惊恐地看着给了自己致命一刀之人,那个人人敬畏的皇上……
“奴婢所言……句句……句句属实……”拼尽最后一口气,翠竹那混着满口鲜血的嗓子眼里,硬是挤出含糊不清的最后申辩。
血,沿着翠竹的身子,一直蔓延,染红了坤乾宫殿前的白玉石砖。那胭红胭红的一片,像极了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妖冶刺目。
皇后身子一歪,瘫坐在地。娇容失色,余惊未定,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证明自己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金铃亦是吓得不轻,本想张口关心下皇后,怎奈打颤的牙齿,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云离落神色漠然,好像杀死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丢了染满鲜血的大刀,他看也没看皇后一眼,径自回了寝殿。
莲波看着吓得早已失了仪态的皇后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也跟着云离落进了寝殿。
残月当天就被放出来了。据说已抓到做人偶诅咒皇上之人,是一个嫉恨良国的老嬷嬷为了嫁祸贵妃娘娘才做了人偶放在残月的寝宫中。
对于这个只是给外界人的说法,残月并不认同,但也没说什么。
朝华宫里,尤其是她的寝殿,向来不让外人随便进出。那个人偶怎会轻易被塞在她床铺之下?若不是那日皇后的人在搜宫之时动了手脚,故意将人偶塞在她床铺下,否则怎会得手。
残月回到朝华宫,夏荷和宫里其他宫人也都被放了出来。这时她才知道,翠竹在坤乾宫前大闹的事。
残月没想到,舍命救自己之人,居然是她为了利用施以小恩惠的翠竹。愧疚之感填满残月心间,无暇伤怀,赶紧吩咐夏荷。
“你赶紧联系宫外头的人,设法找到翠竹的家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去。”残月翻出一大包银子,塞给夏荷。
“公主是怕皇后娘娘斩草除根?”
“皇后报复心重,不杀了翠竹全家,岂能消恨!”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痛下杀手之人,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夏荷领命,匆匆去了。
按理,残月应去坤乾宫谢恩。一番梳妆打扮,即便抹了厚厚的胭脂,依旧遮掩不住她青黑的眼眶。在天牢这两天,她都没有睡觉。
站在坤乾宫前,殿内迟迟没有传唤。即便已临近傍晚,闷热的残阳依旧晒得她头脑昏沉,有些难以消受。
厚重的殿门终于打开了,莲波从里面出来,缓步走向残月。
“还以为不会再见了呢。”莲波冷笑。
“命不该绝,真是没办法。”残月“呵呵”一笑,不将莲波的讽刺放在眼里。
“皇上现在正睡着,没功夫见你。”莲波冷哼一声,正要离去被残月唤住。
“有没有功夫还得皇上定夺。”残月向前一步,与莲波并肩,抬首傲慢地看向不远处的大殿,“你还是老样子,总是替他妄下决断。你知道,他最厌恶这一点。”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你的岁数都大,不用你来教我!”莲波甩了脸子,正欲快步进去,孙如一却从里面提着药箱子出来。
“皇上有旨,宣贵妃娘娘进去。”孙如一恭敬传话。
残月弯起唇角,看着莲波笑了。
缓步走上高阶,在与孙如一擦肩而过时,残月悄声说道,“孙太医料事如神的本领,有时间本宫定要好好讨教讨教。”
想到在天牢被孙如一看穿心思,她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孙如一轻轻一笑,“不是微臣料事如神,而是娘娘将一切都写在脸上还不自知。”
残月脸色一乱,瞪向他的目光更加犀利锋锐,却让孙如一忍不住笑起来。
“微臣告退。”
孙如一远去,残月还迟迟没有走进大殿。而是不自觉抚摸向自己的脸颊,望着那偌大威严的大殿,有点怯步。
真如他说的那样,她所有的心事都在脸上?
云离落披着薄衫斜躺着,身旁的矮桌上放着厚厚的折子。
宫女伺候他用了茶点后,纷纷退下,殿内只剩下莲波和残月候着。
他似乎许久才发现残月,只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看折子。
残月就站着,或者站得厌了也不经过他同意,自顾地坐下喝茶。他不对她说话,她也没什么话好对他说的。
一直到晚上用膳,他没有邀她用膳,也没有反对。
残月便坐在大长桌子一角。这两日,她都没有用餐,饿透了的她吃起来尽力不做到大快朵颐,还是难免在人前失态。
她没有看到,总是不经意扫她一眼的云离落,见她吃得美味,唇角不自觉轻轻弯了弯。
饭后,他还是好像她不存在般继续去看折子,批阅奏章。莲波伺候他服药,在经过残月时,很不待见又厌烦地闷哼一声。
残月不以为然,全当没有看到。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也没空出功夫来让她谢恩。换言之,她完全有很多机会率先开口,跪一跪,谢一谢也就可以回去了。只是他不说话,执拗的她也不想讨没趣先开口。
索性,两人就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