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等着朕,朕已经想好昨天那棋局如何下了!”他轻笑道,进了龙延殿。
此时丞相鲁水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他要问问陛下,该如何处置言懿。
言懿自被先帝贬谪,便日日在府中饮酒作乐,还把青楼艺馆的妓女都接入王府,如此滥情实为皇室之耻,若不加以处置,只怕会辱没陛下盛名。
“丞相的意思呢?”言禛道,“想让朕杀了他?”
鲁水没有做声,只是低着头。
“他确实该死,可真不想杀他!”他诡异一笑,凝视着鲁水,“朕就偏偏要高官厚禄待他,看看最后会不会养虎为患。他要是安于现状,朕可以放过他。若他到时候真成了猛虎,那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陛下英明!”鲁水不禁叹服,言禛不愧是先帝钦定的继承人,竟有这般谋略,“还有一事儿,北凉大王想与大岳联姻,娶我们的嫡公主,缔结两国秦晋之好!”
言禛听了之后心中暗喜,这个郑不疑总算是开窍了,言媪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空等一场。
他嘱咐鲁水给郑不疑回信,他答应联姻之事,但是郑不疑必须把言玉公主送回。
他和言玉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虽然言玉利用过他,陷害过他,但哪怕顾念着最后一丝的骨肉之情,他也不能看着皇姐客死异乡。
这么多年过去了,含笑安睡的地方一切如旧,好像时光都遗忘了这片角落。清润一大早就来给含笑扫墓,她特意穿了件素色的长衫,头上挽了个银簪,面色阴沉地站在墓碑前。
凌婷筠把带来的祭品都摆好,言律便被押了来。
他扑到含笑的坟包上,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含笑,我对不起你,我现在知道了谁是害死你和含怡的罪魁祸首,却无法为你报仇,我只能去找你......”
说完,他视死如归地撞向含笑的墓碑,幸亏凌婷筠早有防备,一掌把他打倒在地。
清润过去扯着他的衣领:“死,是懦弱无能之人的选择,况且陛下饶你一命,你哪有自私死的资格?”
“润儿,你和言禛不愧是夫妻!”他痴痴一笑,“不,你更胜于他,你告诉我真相,是我母亲害死我的爱人,这比杀了我还残忍!”
“可这是事实!”清润冲他吼道,“言律哥哥,你是想一想,含笑当时是多么煎熬啊!也怪我,没有察觉,此时是太后所为,我不求你对她怎样,但求你能忘掉这一切,继续你的人生。”
当听到清润叫他言律哥哥的那一刹那,他的眼泪变得又急又多,思绪一下子回到小时候。
继续人生,他惨淡地扯出一抹微笑,那怎么可能?他的后半生只会活在无尽的忏悔中,替母亲来赎罪。忽然刮来一阵微风,光秃秃的树枝咯咯作响,仿佛含笑听见了这话。
言律稍微平静点后,清润从凌婷筠手里接过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莱阳苏家之女苏柔宛,温恭貌著,品性纯良,赐婚言律,二人于四月十五在莱阳完婚。言律完婚后,无诏不得入京,钦此!
“不,不!”言律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的,“陛下要杀便杀,何必这样折磨我,我是不会再接受任何一个女子的!”
“你放肆!竟敢抗旨!”清润吼道,硬是把圣旨塞给言律,“我劝你还是遵旨吧!陛下赐给你的是温柔乡,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若抗旨,为难的是太后,你为你母后想想吧!况且苏家小姐也未必入不了你的眼!”
提及母后,言律只得妥协,双手张开举过头顶:“草民言律接旨!”
清润还命凌婷筠带来两份礼物:“你们的婚礼本宫就不参加了,这两份礼物一个是本宫送你们的珐琅彩绘镯子,另一份是北凉大王送你们的一尊金佛。祝你和苏柔婉小姐,百年好合!”
待清润走后,言律抱着赐婚圣旨,愧疚地伏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太后请言禛来祥安宫一趟,等言禛赶来的时候,太后一身平民装扮,沐绮正在收拾行李。
她塞给言禛一张纸条,上面写:太后昨夜疾病崩逝。
“母后,这是何意?”言禛一头雾水。
“皇帝不是把言律赶去莱阳苏家做上门女婿了吗?哀家也要去,跟我儿子一起生活!”太后道。
“难道朕就不是你儿子吗?”言禛急道,把纸条丢在了地上“太后与朕不睦,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若太后忽然崩逝,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说是朕逼死了偏袒幼弟的母后。”
太后弯下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纸条,走到言禛面前,摸着他的脸颊,委屈道:“你不是我儿子,先帝太天真了,以为将两个孩子换了哀家就不知吗?那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哀家只是不说破罢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言禛,你已经继承了大统,想必也知道这个秘密,所以,请陛下放了哀家吧!”
太后话音刚落,言禛便跪在她面前,抱着太后的裙摆涕泪横流:“母后,您永远是我的母后。”
太后扶起言禛,便想起了自己夭折的那个孩子瞬间泪崩,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随意抹了把泪水,语气低沉:“皇帝,你能放了言律,哀家感激不尽,你就放哀家走吧!”
“母后,你知道苏柔宛是何许人也吗?”言禛止住了泪水,站起身。
“莱阳苏家女。”太后顿了顿,“皇后的故交苏影深之妹。”
言禛摇摇头:“苏影深根本没有什么妹妹,她是含怡!”
太后内心五味杂陈,含怡竟然还活着,她心里还是很欣慰的。言律掀开盖头,看见心仪的姑娘,也弥补了些许遗憾。哎,莱阳她去不了了,她刺杀过含怡,含怡就算胸宽四海,也不会容下一个曾经想杀自己的人在眼皮子底下,于是就吩咐沐绮把行礼都放回去。
她挽着言禛,走向凤椅:“皇帝,哀家哪也不去了,就在这皇宫里颐养天年。你去告诉皇后,哀家错了,哀家不该逼死含笑,哀家向她道歉。”
言禛扶着太后坐了下来:“母后,咱们一家人定要好好的!”
莱阳苏家
言律心如死灰般骑着高头大马去苏府迎亲,他看到苏家挂满红绸,仿佛眼睛出了问题,红绸一下子变成了白绫,他又置身于含笑的灵堂上。他的泪眼模糊了视线,仿佛看见前方身着一身纱衣的含笑和含怡朝他飞来,质问他为什么要去别人。
他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幸亏随从扶了他一把。
他看见苏家小姐的喜轿停在门口,他如行尸走肉般在喜娘的引领下走到喜轿前,喜娘让他掀开轿帘将新娘子扶下来。
他伸出了手,刚刚触碰到精致的轿帘,就像被毒物扎了一下,立刻缩回手。他很想抢一匹快马,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是非之地”。
苏家这门亲事,他一百个不愿意,他知道,清润是在惩罚他。他不能对不起含怡和含笑,更不能对不起他的心。他脚底如抹油一样,迅速后退一步,拔腿就跑,可瞬间就被清润派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怎么?你想抗旨?”护卫瞪着他,“赐婚旨意是陛下下的,皇后娘娘让属下亲自来观礼,就连北凉大王都给你送来了贺礼。你若不从,便是得罪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
“好!我不抗旨!”他停止了挣扎,视死如归地转过身子。
“大莽夫......”从轿子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
这个女声,仿佛让言律的心重新律动了起来。大莽夫,是属于含怡的专属成为,言律又回想起在含笑灵堂上含怡打他一闷棍那滑稽的一幕。一闷棍,便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下子扯下轿帘,看到了思忆成狂的女子。苏柔宛满眼泪花,凝视着他:“大莽夫,你还娶我吗?”
礼仪完毕,他和苏柔宛害羞地坐在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他们此时此刻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都不好意思率先开口。
“是我太傻了,皇后和北凉大王送贺礼的时候,我就该想到是你。”他抓住了柔宛的手,“含怡,对不起,我母后对你做的......”
苏柔宛另一只手捂住了他呼之欲出的嘴:“算了,都过去了。你就当含怡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是苏柔宛。言律,你知道吗?苏爷爷待我好得很,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拿他当做亲爷爷来看待。这几个月我在莱阳,远离帝都那些争斗,过得自在极了。我这一切都是小姐的恩典,可是命运弄人,小姐却被困在权力斗争的中心。”
言律让柔宛靠在自己怀中:“没关系,皇后一向机敏过人,又深得陛下独宠,肯定也会幸福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这般模样,清润在凤仪宫中仰望着那一轮明月,想起此时此刻言律正在洞房花烛,她也跟着笑逐颜开。
她兴奋地坐在榕树下喝着女儿红就,言禛悄悄而来,从后面抱着她:“润儿对月独酌,可乏味?不如与夫君共饮可好?”
清润似有醉意,便含了一口酒朝言禛吻了过去。言禛哪里经受得起她这般挑逗,便一把勾起她纤细的腰身抱着她进入了寝殿。
凌婷筠想都没想就疾步跟了上去,被谨慎拉住:“凌婷筠,休得打扰陛下和娘娘的美事儿!”
凌婷筠看着谨慎轻浮的神色,一下就被激怒了,反手就是一掌朝他攻去。谨慎向后一躲,让她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实实地落在了谨慎的怀中。
谨慎一手搂着她,一手比着两根手指:“你不是想学点穴吗?等我们成了亲,我天天让你点个够!”
“登徒子!”凌婷筠瞪着他,却羞红了脸,腼腆道,“谁......谁要嫁给你......我......”
他放开了凌婷筠,深情地握着她的手:“筠儿,等北凉和亲之事了结,我就求陛下给我们伺候!”
“可我还要保护小姐呢!”她很想答应谨慎,但她也没忘了对她恩深似海的令狐仲易说的话,“我答应了二少爷要生死无悔护小姐一辈子,如今,我怎能背信弃义?”
“筠儿!人得为自己而活啊!”他循循善诱道,“难道你不懂我的心吗?自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对你一见钟情。我活了三十多年,皆为陛下,可余生我想为我自己而活。”
“你让我想想!”凌婷筠失魂落魄地挣脱开了他的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自言禛登基之后,言媪就被接回了宫,安置在南苑。她不改初衷,日日一身素衣跪在佛像前念经。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这个年岁换做旁人早已儿孙绕膝,可她呢,为了少年时求之不得的那份感情,那个杳无音信的少年郎苦苦守到现在,真的值得吗?
她的修长的手指加快转动佛珠的速度,难道她草草嫁人,万一郑不疑哪天回来,她岂非要后悔一生。
她放下佛珠,走到案前,提笔写道:思帝乡,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自从知道了北凉大王要来求娶大岳陛下嫡亲的公主,易嫔便焦虑了起来。言榕虽然是皇后的嫡女,但是年纪尚小,言过也是个孩子,只要她的桦儿适龄。
易嫔不求言禛的心,也不求高位荣耀,只求女儿可以留在大岳留在她身边。金贵妃,言玉,永妃,不都是和亲公主吗?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她实在不想桦儿步她们的后尘。
不经意间,她想起了言媪,言媪的年纪也不算大,为何不劝她和亲解桦儿的危局。
言媪正在屋子里做女红,思落来报,易嫔娘娘求见。言媪只得勉为其难地让她进来。易嫔一进来便亲切地牵起言媪的手:“妹妹,这些年,你受苦了,你说说你,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你何苦要等那个护卫呢?”
言媪的表情冷若冰霜,她抽回了手:“这是我的事,就不劳易嫔娘娘操心了!”
易嫔环顾四周,嫌弃地踢了踢残破的案脚:“妹妹不是跟皇后娘娘情同姐妹吗?怎的她把你安置在如此简陋的南苑。”
“这与皇后无关!”她道,“我奉先帝之命带发修行,住在这里已经很好了。”
“妹妹,糊涂啊!”她遗憾道,“你和皇后一样的年岁,如今人家母仪天下荣光万丈,可妹妹呢?哎,妹妹的才貌性情那点比皇后差?”
“人各有命!”言媪坐下,亲自给易嫔到了一盏清茶,“娘娘,您今日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请您直言不讳!”
“妹妹可知道北凉大王迎娶陛下嫡亲公主之事?”她试探道。
“不曾听闻。”
“本宫觉得妹妹的机遇来了!”她凑到言媪身边,面露微笑,“倘若妹妹去北凉和亲,嫁过去便是北凉王后,前途不可限量......”
“那娘娘,怎不让言桦公主去呢?”思落不屑道,“言桦公主当了北凉王后,也能给娘娘增添几分荣光。”
易嫔一听,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怒视着思落:“本宫一番好意,怎的在你眼中竟如此不堪?”她又转向言媪,强撑着笑意,“妹妹母妃来自北凉,想来北凉定会高看妹妹一眼。桦儿年幼,不知轻重,也没有那个福气。”
言媪站起身向易嫔施了一个礼:“娘娘,一切都由陛下做主。”
待易嫔走后,思落急道:“公主,您真的要去和亲吗?”
言媪却不紧不慢,走向寝殿,打开了一个硕大的木箱,里面都是她为郑不疑画的画像。她把所有的画像都叠在了一起,并拿来一个火盆。
“公主,你要做什么?”思落见她点起了火,阻拦道,“这些都是你的心血啊!”
她愤然把画像扔到火盆里,顿时火盆熊熊燃烧,火焰高达她们的腰间。母妃抑郁而终一直是言媪最大的遗恨,她想回到母妃的故乡,替母妃照顾已经年迈的外祖父。
三日后,陛下的圣旨就到了,封言媪为长公主,嫁与北凉大王为王后。
待宣旨官走了之后,思落挽着言媪,红了眼眶:“没想到陛下这般无情,竟然送公主去和亲。”
“是谁说朕无情?”言禛闻声而入,脸上却没有一丝怒意。
思落一下子被吓得魂飞魄散,言媪跪下道:“皇兄,思落是无心的,请皇兄宽恕。”
言禛坐到案前,笑道:“这事儿怪润儿,如此大事怎能瞒你到现在呢?”
言媪懵懵懂懂坐在言禛旁边,拱手道:“臣妹愚钝,还请皇兄示下!”
“新即位的北凉大王,是朕和令狐将军一起把他推上王位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叫仲孙不疑,也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郑不疑!”
言禛原先以为言媪会高兴地发疯,可没想到言媪却抱着他大哭起来。这个时候清润悄无声息地走来,拍了拍言媪的肩膀,在她耳畔道:“不疑托我问你,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以前他不懂得珍惜你,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给他珍惜你的机会。”
“我当然愿意!”她脱口而出,从言禛的怀中起身。同时拉起言禛和清润的手,交叠在身前。“皇兄,皇嫂,真的是言媪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