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焰轻柔委婉,伴着曼妙吟唱幽幽起伏,蹁跹流转,如最亲密的恋人,与那一脸错愕的男子如斯缠绵。
披着天蓝秀发的恬淡笑容渐欲湮没在七色光焰之中,他努力伸出双臂,却终究无法挽留。
点滴清凉滑落,如黎明时分最晶莹的露,惹得身畔娇羞蓓蕾婀娜摇曳。
他剧烈颤抖,却终究无法挪动半步;他厉声嘶吼,却始终不能发出声响。
他如馨风花海之中最无助的蝶,不论怎样努力扇动双翼,也只能看着缤纷花雨不住飘零,终究无法飞抵那朵憧憬了一生一世的娇妍。
他如旭日升起之前最飘渺的雾,不论怎样努力登高眺望,也只能沐着柔和晨曦渐渐蒸腾,终究无法看清这片朦胧了一生一世的红尘。
他狂怒,他嘶吼,他战栗,他迷茫,他于晨风花雨之间低低啜泣,他于馨香绮丽之中握紧双拳。
如有可能,他愿以自己生命为引,燃起滔天业火,将眼前一切尽数焚成灰烬。
如有可能,他愿以周身精血为河,腾起万仞汹涛,将世间所有尽数吞噬淹没。
他不知自己是神是魔,只知为了再次拥抱那抹恬淡笑靥,不惜毁天灭地,不畏涅槃沉沦。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知为了再次牵起那双轻柔玉手,不惜扬灰挫骨,不畏火海刀山。
然而,纵使心底有百种决绝,千般宏愿,那沐着晨曦花雨的身躯却始终如雕铸一般,无法腾挪半分。
“天一重,海一重,春水悠悠秋叶红。蓬莱美酒空。
别匆匆,聚匆匆,梦断离愁千古中。不愿惹峥嵘。”
天韵妙音毫无征兆般悠然响起,那个神情愤恨的男子,只能看着一袭红裙灰发,超尘绝世的女子御着轻柔晨风,张开温婉怀抱,便这般向着他袅袅娜娜,蹁跹飞至。
她明眸熠熠,仿佛盈满秋日里最清澈的泉;她笑靥如花,仿佛蕴满黎明中最灿烂的霞。
她这般亲切,又如此陌生;这般温婉,却又如此雍容,仿佛带着前世今生最深沉的羁绊,让他便那般痴痴沉醉,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
馨风曼妙,随着那娉婷倩影轻轻拂过他的身躯,带着一丝怅惋,几点流连,无边花海倏然逝去,只剩那个一身金袍金甲的单薄男子,漠然站在无边星海中心,怔怔出神。
夜色深沉,无声笼罩着这间并未掌灯的房舍,一个单薄暗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之上,暗淡双眸漠然凝着漆黑穹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忽然察觉到什么,那暗影猛然坐起,略微转头朝窗口望去。
星月悠悠,将那个略显失落的婀娜剪影幽然投在窗纱上,微风过处,似乎还能看到雪帘秀发轻柔拂动,带着不尽痴缠风姿。
那依旧笼在黑暗之中的身影猛然颤动一下,似颇为艰难般缓缓站起。
夜凉如水,如圣洁雪莲般怅然伫立的白影似也抖了一下,然后轻轻扬首,如水明眸注视着缓缓走出黑暗房舍的冰辰。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犀玉姑娘。”冰辰目光从那幽幽白影收回,望着漫天星月,淡淡问道。
“我……正要去睡!”犀玉炎冰神色之中似有几分慌乱,猛然转身,便欲离去,那身姿温婉绰约,蕴着世间最优雅的气质,也带了这世间最深沉的落寞。
“此间更无要事,我们明日便起程去见尊师可好?”冰辰望着前方幽幽白影,言语之间似带了几分犹疑。
“如此甚好,只不过……”犀玉炎冰停住款款玉步,却并没有转身,似对着前方幽幽黑暗,缓缓说道。
“什么?”
“此一去怕要经历许多时日,你不想去见一见她么?”
“我同她非亲非故,见她作甚。”
寒气迷离,犀玉炎冰于悠悠雪幕之中缓缓转过身来,双眸之中似有异光闪动:“月前事发突然,我未及向你说明,若我推断不错,那三生悦便应是数千年前名动红尘的‘琼光神女’……”
如同上宾驿中一般,沐着深沉夜色的城主府,此刻也是一片幽深寂静,除了一些巡夜雪卫,大多数人俱已安睡了。
便在四个执灯佩剑的雪卫路过城主卧房之时,走在最后看去颇为年轻的雪卫身子忽然一顿,颇为惊异地转头看向那卧房纱窗。
但见那暗红窗纱之上紫芒黑气交替闪烁,每闪一次,都伴着颇为痛苦的男子呻吟声,那本来十分厚重的房舍更随着光芒微微颤抖,诡异之极。
那雪卫面上带着明显恐惧,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便这般瞪大眼睛僵在原地。前面三人见此情景慌忙上前将他拉开,一边匆忙前行,一边低声咒骂。
“笨蛋,你不想活了么!”
“你娘的,出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不该看的别他娘乱看!”
“惹怒了城主大人老子们都得给你陪葬!”
“是,是,是,小的刚来不懂规矩,几位哥哥……咦”那年轻雪卫一边连连赔笑一边蹑手蹑脚地跟上,方才走了两步却似忽然撞到什么东西,不甚坚硬但却十分结实,一撞之下竟将他弹得倒退好几步。
待那雪卫慌忙看时,但见一个中等个头却颇为肥胖的男人赫然站在面前,一双鼠眼之中凶光熠熠,正恶狠狠地瞪着他,滑稽之中带着几分狰狞。
倒地雪卫明显不认识这男人,脸上微带些疑惑表情,另外三人看到他却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当下齐齐跪倒,对着那一脸横肉的胖子连连叩拜:“熊爷饶命,熊爷饶命啊!”
“熊爷啊,我们平日里都是恪……恪尽职守,忠心耿耿啊,这一点您是最……最清楚的了!”
“是啊,熊爷,都是那……那小子不懂规矩,可不关哥几个的事,你老人家千万明鉴啊!”
他们口中的“熊爷”赫然正是先前埋伏飞雪域中的熊副将,此刻但见他嘴角抽搐,双目碧绿,理也不理那跪地哀求不已的三人,径直朝那吓得瘫倒在地话语不全的年轻雪卫走去。
“不……不……不要……”那雪卫浑身战栗,言语结巴,未及挪动,便被那肥胖副将如拎猫狗般高高拎起,径直朝城主卧房走去。颇为诡异的是,那副将虽然动作干净利落,却明显颇为僵硬,而且竟仿佛完全没看到另外三人一般。
“你们有没有觉得,熊副将今天有点不对劲……”
“呸,你还有心思管他,再不逃那小子就是我们的榜样!”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同时会意,赶紧熄灭灯盏,朝前方回廊快步逃去。
未跑两步,三人都觉脚下发沉,欲细看时七窍俱已流出血来,一句话也未来得及说便颓然倒下。倒地处黑气顿时腾起,不消片刻,三具尸体俱已烂净,一块骨头也不曾剩下,只余浓烈恶臭随着夜风飞雪,缓缓荡漾。
“你……”
“我……”
夜色幽幽,星月如水,那沐着纷纷碎雪走在寂静街道上的男女忽然同时开口,转身瞬间,凝着对方熠熠双眸,似乎又都失去勇气般,退了回去。
“你先说罢!”冰辰干咳一声,漠然说道。
“你的伤……不要紧吧?”犀玉炎冰也不推辞,明眸注视前方黑暗,幽幽问道。
晚风轻扬,拨动曼妙雪幕,轻抚衣襟发丝,带着不尽温婉柔情。
一脸漠然的冰辰并没有回答,只是原本决然脚步忽然迟滞片刻,随即恢复如常,继续朝着前方黑暗,从容走去。
犀玉炎冰明眸熠熠,一如此刻的苍穹般幽怨深邃,却也没有说话,只是随着那个落寞背影缓缓没入岑寂夜色。
“你方才欲说什么?”
“没什么……”
“你这又是何苦……”
“什么?”
“你纵然思念姐姐,也不必把自己封在牢笼里面独自忍受痛苦……”犀玉炎冰修眉轻蹙,仰头凝望苍穹飞雪,如此简单的动作,却于忧郁落寞中透出超凡绝尘的不世风姿,“便是你姐姐,也不会希望你如此吧!”
“呵!”前方冰辰忽然冷笑一声,声音竟意外地颇为嘹亮,“这世间总是有许多自诩善良之辈喜欢去管他人闲事,也不知究竟有多大本事!”
犀玉炎冰娇躯猛然一震,幽怨双眸之中却并无愤怒神色,只是漠然望着那个依旧桀然前行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长街岑静依旧,走在前方的冰辰决然脚步忽然顿住,犀玉炎冰一双妙目也离开那个落寞背影,颇为惊异地向前方看去。
幽幽啜泣之声随着飞雪轻盈荡漾,给本就凄清的夜色又增添了几分苍凉。二人面前十丈处,隐隐看到街道正中摆着一张破旧供桌,当中一个简陋牌位,似还有些许酒水贡品,两点微弱烛火于无边黑暗中摇曳战栗,带着不尽无助凄凉。
一个身着重孝的女子一面哭泣,一面将手中纸钱洒向半空,苍白纸钱夹在落寞飞雪之中,于那女子三尺之内飘飞萦绕,似慰抚,又似揶揄。
冷漠如冰辰,似也觉得这情景颇为古怪,祭祀亲人理应在家里,哪有这般当街祭拜之理,不禁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犀玉炎冰。
那裹在寒气之中的女子也是双眉紧蹙,与他对视之时眸中带着明显疑惑神色。不过毕竟身为长祭司,与依旧默立的冰辰不同,清辉涌处,那白影已然飞掠而去,悠然出现在仍旧啜泣不已的女子身前。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一介妇道没有本事给夫君报仇……便求你连我一并杀了,与他团聚……我便是做了鬼也会感念你的恩情。”
那女子猛然扬首,张开红肿双眸死死盯着犀玉炎冰,因为哭泣太久而扭曲变形的脸上带着明显愤恨和决绝,狰狞凶戾,触目惊心!
“你可知道十万年前极乐界消失之后,这世间便不再有鬼了……”
“没有鬼!”那女子忽然双目圆睁,眼眶都流出血来,用嘶哑之际的嗓音对她吼道,“那你是什么,一月之内害了百多条人命,你便是这世上最恶毒的厉鬼!”
“呼——”那笼在寒气之中的女子秀拳猛然握紧,狂风起处,两根残烛瞬间熄灭,满地纸钱同无助飘雪一起翻飞狂舞,漫天摇曳。
“来吧,我不会怕你的,快送我去同夫君团聚吧!”那女子一身孝服尽被狂风吹乱,披散秀发随风狂舞,便这般对着犀玉炎冰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是长祭司犀玉炎冰,请你告诉我,这银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犀玉炎冰凝望着那个几欲疯癫的女子,忽觉心中莫名一痛,白皙双拳缓缓松开,便这般柔声问道。
“什么,你是祭司大人?”那女子扭曲面上刚刚泛起的一丝欢喜迅速逝去,伸出颤抖双手抚了抚那简陋牌位,绝望道,“城主都不管我们死活,祭司又能怎样……”
说罢又颓然跪坐下去,仿佛完全与世隔绝一般,任由犀玉炎冰怎样呼唤询问,都不再言语半句,只是木然望着怀中牌位发呆啜泣。
犀玉炎冰怅然站起,双眸明显暗淡许多,默然望了一眼不知何时走上来的冰辰,然后若有所失般踉跄一步,缓缓向前走去。
“你说得对,我连一个寻常百姓都帮不了,又怎能帮你呢……”
不过片刻功夫,这女子声音竟变得这般嘶哑,冰辰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落寞无比的白影,忽然觉得心里莫名一空,张开嘴欲说什么,却终究只是轻叹一声,缓缓跟了上去。
“铮……”
哀婉弦音于岑寂夜色之中豁然响起,恍若一声意韵悠长的叹息,无边夜幕似也为之悄然悸动。
冰辰和犀玉炎冰的身子都是一震,然后竟颇为顺从般闭目聆听这不知由何处响起的悠悠仙乐。
风低吟,雪满天,星辉月韵遥相伴;梦委婉,人眷恋,一世恩仇皆涣散。
那弦音如九霄星河豁然决堤,磅礴澎湃,大气恢弘;却又似涓涓山泉拂过心间,温柔舒缓,隽永悠扬。
他们这般专注地聆听,分明感到曼妙音符于心间灵动跳跃,蹁跹舞蹈,却又仿佛什么也不曾听到,只是于幽幽夜色之中默然伫立。
他们那般动情地凝视,分明看到过往岁月一幕幕如潮涌现,牵动心弦,却又仿佛什么也不曾看到,只是于无尽岁月之中迷茫徘徊。
无边黑暗之中,他努力伸出手去,倾尽毕生之力,试图抓紧什么,却终如蚍蜉芥子般被无形巨力裹挟压迫,抛向永恒死寂的远方。
无垠冰原之上,她亦努力伸出手去,倾毕生之力,试图抓紧什么,却终如流萤蝼蚁般被凄寒冰雪尘封禁锢,归于永恒落寞的苍白。
“关河落满月宫寒,锦瑟怨苍山。琴音了却残梦,弦断有谁怜。
胡雁过,玉江川,碧峰连。相思无用,且举金樽,笑饮长天。”
曼妙嗓音从四面夜色中同时响起,悠悠碧落,流星如雨;滚滚红尘,飞雪如梦,仿佛天地万物在那个瞬间同时痴醉,只为这一曲惊俗绝世般的绝美吟唱。
终于,伴着一声碎玉穿冰般地铮然尾声,黑暗颓然而散,冰封砰然碎裂,那神情恬然的一男一女便这般默然注视漫天飞雪流星,似乎谁也没去在意那依旧紧紧相握的一双手。
“二位恩人明日只管启程,此间之事权且交予小女,定然不让祭司大人失望。”
三生悦空灵话语幽幽响起,冰辰和犀玉炎冰身子同时一震,各自抽回手来,神情之中带着明显慌乱。
“二位今夜来意,小女也已知悉,现已备好薄酒,特请二位恩人到寒舍一叙。”
话音落处,周遭景象迅速变幻,不消片刻,冰辰、犀玉炎冰连同那个早已昏厥的服孝女子俱已出现在“阿米豆腐”酒家后院阁楼前。
早已等候在旁的赵老汉对二人微笑见礼之后,便扶着女子进入正堂安顿去了。二人看着此刻灯火柔和的三层阁楼,眉头不禁同时皱起。
“好重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