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两岁,刚懂得咿呀学语,就用奶声奶气的声音,糯糯的叫了一声:“爹。”洛郧露出了难得的笑颜。
那一年,他四岁,刚开始记事。就天真地问着:“爹,为什么别家的孩子都有娘逗他们开心,我的娘在哪里呀?”
“你娘她……化作了大海中的一条鱼,现在遨游在水间呢。”
那一年,他六岁,爷爷永远的离开了人世,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那一次,洛郧也哭的撕心裂肺。
“爹,爷爷也变成鱼了吗?”
“嗯,和你娘一样,成了大海里最美的鱼之一。”
今年,他八岁。
……
林港镇,是一座建在海边港口上的小镇子。每年都会通过海运卖出大量的当地特产:海晶。海晶只会生长在大海的浅水岸边,而且据说极其利于魔法师的修行和炼药,初次之外还有诸多妙用,所以价格一度被炒的很高,并且常年居高不下。因此也就奠定了镇子里的经济基础,被称为曜日帝国最富有的小镇。
但即使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富起来。洛郧他们一家就是其中之一。
下伏天,虽说不比中伏天的酷暑,可也与之相差不多,在这种环境中工作可不是什么上乘之选。
码头处,正停靠着几艘运送海晶的大船。还有十余名工人正顶着炎炎烈日忙碌着,他们都忙着把一袋袋的海晶搬上船。这其中,一名中年人带着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孩子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这二人,便是洛郧与洛赤红。
没错,洛郧给他的孩子起名要赤红,时刻提醒着他永远不要忘记那一天。他曾经经脉被废,即使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想继续进行任何一种修行之法都已不可能。魔法,道术,修仙,锻体,这些他曾经憧憬的一切,都已成为了天方夜谭。现在只能做些苦力活来勉强维持生计。
这些年,洛郧给了洛赤红毫无保留的爱与关怀。一方面是作为父亲的本能,另一方面是对于文婉的那份愧疚,他将那份愧疚补偿在了孩子的身上。
“喝呀!”洛郧竭尽全力,抬起一袋海晶,扛在了肩上。然后步履维艰地走向运输船的船舱,缓缓地将海晶放在船舱内。放下海晶后,他习惯性地锤了锤腰,然后耸了耸肩,准备再搬下一袋。
腰疼,这是他常年做苦工落下的顽疾了。
洛赤红学着父亲的样子,两只稚嫩的小手抓住麻袋两端的小角,像模像样的做了一个起势动作,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没有将袋子挪动丝毫。
这一幕被不远处同在搬运海晶的苦工见到了,来了兴致,打趣着说道:“小子,长得还没小牛犊子高呢,就想着搬这么一袋子海晶了!真是了不得呢!”
洛赤红只能听懂这话的表面意思,还以为实在夸他呢,便用少年独有清脆声音回答到:“嗯呐,要是我也可以搬动这个的话,就可以自己挣钱买糖吃,我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听到儿子的这番话,洛郧心中感动,顿时又喜上眉梢,叉着腰得意地笑道:“哈哈哈!我这乖儿子没白疼啊。你们看,我这儿子多懂事啊!”说着他看了看其他的工人,向他们炫耀自己有一个这么懂事的儿子。
洛郧今年三十五岁,可说他像四十五也不为过。因为长时间生活在自责与愧疚之中,再加上常年都顶着巨大的压力。现在已然是满脸皱纹,皮肤也被烈日灼烧得黢黑。眼神空洞,目光呆滞,看上去没有半点生机。连嘴唇也因为严重缺水而干裂了,整个人看上去都死气沉沉。在他眼里,儿子就是他的一切,是他苟活到现在的意义。
相比之下,洛赤红温润如玉的小脸蛋上镶嵌着灿若星辰的双眸,精致的鼻子挂在眸下,棱角分明的嘴唇更是做到了锦上添花,如同一幅精美绝伦的画作一般。洛郧都不禁多次感叹:和他母亲真是如出一辙。
突然,洛郧感到身后被人狠狠地踹上了一脚,没把持住平衡,双腿一个龃龉,直接从甲板上跌落下来。好在码头有一定高度,不至于摔得很重。
同时伴随着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道:“废物,不去干活在这傻笑什么呢?今天的工钱是不想要了吗?”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他似乎很不爽。
朝甲板上看去,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肃立于船头,手里还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
见到此人,其余的工人不敢再多说一句,默默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此人姓王,名章扬,是这个码头的监工,人如其名,平时为人处世极其的张扬,跋扈。
洛郧慌乱的站直了身子,颔首低眉地连连道歉:“王监工教训的是,我这就去,这就去……”表面上是一副顺从的样子,其实内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奈何这王章扬修炼了锻体之术,已经到了铜体一段了,自己一个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加之又需要这份工作维持生计,只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了。
洛赤红可看不得父亲被人这样欺负,握紧了小拳头,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吼道:“你为什么打我爹!还叫我爹废物,我爹才不是废物!”
见洛赤红这副样子,王章扬不禁发笑。抬了抬眼,冷冷道:“小畜生,你爹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叫个什么劲?还有,你爹连你娘都救不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听到“你爹连你娘都救不了”这句话,洛郧顿时怒火中烧,忿怒地紧握着双拳,指甲将手掌扎出了血。可是他不能冲动,这样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儿子。
洛赤红奋力地挥打着双手,嘴里轻骂着:“你才是废物呢!我爹说了,我娘她只是变成了海里的鱼,她只是回家了而已!”说着便踩着木板,冲上了甲板,朝着王章扬去了。
“找死!”
王章扬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孩子而手下留情,又是狠狠地一脚,直接落在了洛赤红的腹部。
洛赤红整个人飞了出去,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洛郧却似箭一般飞了过来,一把接住了他。还心有余悸地骂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干什么!”随即便转头看向了王章扬。
他却像什么都没做过似的,依旧心安理得站在那儿。
洛郧终于忍不住了。伤害他可以,但是伤害他儿子不行!于是他怒喝道:“你个混蛋!怎么连孩子都打!”
“怎么?我动手打一个小废物有什么不对么?”王章扬反而质问道,他还是气定神闲,仿佛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赶紧滚!我这里也不需要你这种废物做事!”
能怎么办?如果是八年前还能修仙的他,现在早已将王章扬千刀万剐了。可他现在不过废人一个,完全不是对手。
工作丢了可以在找,要是儿子在这儿出了事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便低头看着怀里正眼含泪光的孩子,温柔的低声说道:“赤红,咱们回家!”
“嗯。”洛赤红也乖巧的应到。
而后,洛郧将儿子放了下来,抓着他的小手,回了家。
他们家在镇西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角落内。是由三间木质的小屋子组成的小院子,这是洛郧与文婉成亲时买的新房。所以即使生活再艰苦,他也不会把这里卖掉。木屋是用附近最常见巨型金针柏为材料建造的,虽然简单,但是看上去还是很大气的。
回到家后,洛郧第一件事就是吃下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这是用于调养经脉的,如果不常吃,他每天都要忍受一次不差于经脉尽断的疼痛。即使是这样,他的腰疼也时常会发作,经常将他折磨的痛不欲生。
吃完药后,洛郧径直回房间躺了下来。因为这时他的腰疼已经发作了,只不过一直忍耐着没有表现出来。
洛赤红当然也没有发现,而是蹲在在一旁,小声的说道:“爹,我想吃糖了。”
洛郧强忍着疼痛,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从枕边的钱袋中拿出了几枚铜板,递给了洛赤红,缓缓地说道:“赤红乖,爹今天有些不方便,你就自己去买糖吧,好吗?”
洛赤红接过铜板,连连点头,笑着答道:“嗯,好。爹,那我先去了,很快就回来!”
“认得路吗?”
“认得!”
说罢,洛赤红便兴冲冲地跑出了门。
在听得儿子走远的脚步后,洛郧才终于耐不住疼痛叫了一声。
“嘶~啊!”
这些痛,他能忍。但是内心的疼痛却时刻剜着他的心。回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幕,他还是会一声声地咒骂自己的无能。
那一天,他之所以以来迟了,是因为在出事的一月前接到了宗门的通知,要他带孩子回宗门一趟,他们要给孩子激发灵根,好让他未来的修行之路更加轻松。
可刚到宗门没两天,就收到了文婉要被问斩的噩耗。他顿时感到五雷轰顶,灵根也没来得及开,便立即快马加鞭往回赶。
可最终还是来晚了!而且即使是来得及,以他的实力,恐怕也做不出什么改变。所以他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废物,总感觉是他亲手结束了妻子的生命!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成了他心中的一个芥蒂,一块心病。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他和文婉的孩子,让他能健康的成长起来,变得强大,不至于让儿子像他一样要低声下气过完下半辈子。
洛赤红的懂事也让他无比地欣慰,觉得受再多的苦,再多的累,也是值得的。
待疼痛缓解一些后,他艰难的坐起身,拉开床边的小柜子,里面放置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
拿出袋子打开,里面塞满了银票和零零散散的铜钱。他仔细的清点了一番后,喃喃念道:“再攒一段时日,应该就够赤红上学院的学费了。”
想快速成长强大起来,去学院上学绝对是最佳选择。学院与镇上那些小修行学堂不一样。镇上的那些学堂只会教人魔法,但学院的话会包含着魔法,道术,修仙和锻体,更多的选择,还会有更多的资源和更好的条件。
虽然学费相当昂贵,但洛郧也是好不容易省吃俭用省了出来。这些钱应该够洛赤红在学院里两年的花销了。但一般学院的学制都是六年,至于两年后该如何,只能日后再去想办法了。
码头的工作虽然是丢了,但这种招苦工的地方还是有不少的,而且运输码头也不止王章扬的那一处。总之无论如何,即使舍弃自己这条老命,也要让他的孩子能成长起来。
为人父母,担己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