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一个月就计划的集体爬山活动终于成行了。
这是个清爽宜人的周末,天空浮动着朵朵白云,像棉花团似的。实验室一个也不少坐着公交去山里。张松又想展现作为课题组长的威严,但看到大家都表示想去,而且海悦热情地邀请自己去,也就跟着来了。傅诗敏也被肖海悦拉来了。
上午十点,他们来到山脚下,因为打定了在山上吃饭的主意,又不想去两站路以外的馆子去买,便随便在山脚下的小摊上买点填肚子的。
山脚下只有一个推着车子卖肠粉的,看到几个学生过来,便笑盈盈地说:“要几盒?一人一盒?”
“太贵了,咱们走吧!”有个同学说。
卖肠粉的人见状,心急了,忙说:“小伙子,买吧,来这里,一定要吃肠粉,否则,别人知道了,准说去那里,都没吃肠粉,这不是傻B嘛!”
大家笑着每人买了一盒,心想这人可真会做生意。
石杨来了申城以后已经爬过好几次山了。
康明上了研究生,喜欢上了爬山,几乎每周都爬一次。他个头不高,却极结实,没有一点赘肉,腿肚子就像保龄球瓶子。他一步跨两个台阶,三蹿两纵就把众人甩在身后。小军紧紧跟随着他,在康明的影响下,他也爱上了运动并视其为更高级的哲学。李欣为了这次出游,他昨晚特意睡了一觉;不过他带着严重的黑眼圈,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走一会儿,就喊累,就要歇一会儿;最后放弃了继续向上攀爬,独自下山回学校继续睡觉去了。
石杨不想落后,咬着牙气喘吁吁地向上爬,到了半山腰一处平坦空地当中的一个小亭子处,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们俩先上去了啊!”康明说,显然他和小军都歇息了半天了,因为饭盒都空了。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女生也到了。
“你们男生太自私了,也不知道照顾下我们,”陈思嚷嚷着,“留个人殿后嘛!万一我们晕倒了咋办?”
最后,大家商量好,石杨和王春负责殿后。
“你们几个真慢!”在继续向上爬的时候,王春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
小海悦马上接过话茬:“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实验室的男生都找不到对象吗?”
“乱讲!人家有对象会当众宣布吗?比如像石杨这种人!”他不以为然地说着。
小海悦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诗敏,说:“石杨师兄最好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对象。行了,别说了,赶紧往上爬!你们看,他们俩都快到山顶了。”
他们抬头望去,一条陡峭的石阶路蜿蜒盘旋而上,在人头攒动的队伍里,有两个生龙活虎的身影特别显眼。
此时,小军和康明已经向山顶发起了冲刺,最后还是康明抢先了几步。
山顶上光秃秃的,空间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他俩席地而坐,大口喘着气。
康明嘿嘿一笑:“军哥,我忽然想问你个事。你有对象了吗?”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
“你看我像有的吗?”他自我解嘲。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有啊!”
“你跟我还不说实话?我都知道了哈哈哈!”
“你知道啥了?”小军笑着伸出手要掐康明的脖子。
“我发现你走路喜欢沉思,你是不是躺在床上也喜欢沉思?”
“什么意思啊?”小军满脸疑惑。
“我是说陈思,哈哈哈……”
“胡说!”小军来抓春哥,不过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同学们陆续都赶到了山顶,大家兴奋地大喊大叫着,引颈长啸着。当你立在山顶上,冷风吹着胸膛,看到无数的人像蚂蚁一样匍匐向自己爬来,看到楼房被踩在脚下,云朵被抓在手中,看到另一个峰峦的被密密的植被覆盖的脊背的时候,一种豪壮的感情便会油然而生。
大家合完影,准备下山了。
不知怎的,不大工夫,整个队伍就被分成了几股。
小海悦笑着看看石杨和诗敏:“你们俩太慢了,我先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们不用着急,慢慢下。”她跟王春以及张松三个人一起下,他们几个速度很快,一会儿就不见影子了。一路上他们都有说有笑,王春老觉得自己多余,因为张松百分之九十的话语都是跟肖海悦讲的。
陈思下山的时候,有点不敢走,所以落在了最后面。康明和小军故意放慢脚步,跟在她左右。康明一个劲儿捅小军胳膊并向陈思努努嘴。小军似乎不为所动,脸上和眼睛的表情却显得很尴尬和疲倦。
小军的右手插在裤兜里,酷酷地,从容地往下跳着走,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他走一段就回头望去,看到陈思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下走。
“慢一点,小心点。”他想到了好多却只会说这些。
陈思说小军这么爱运动,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信佛教的。小军马上纠正她说佛并不是宗教。
“我不信你将来不结婚,难道你没有遇到过使自己动心的女生吗?”
陈思带着嘲讽的骄傲的笑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那神情仿佛说:“难道见到我这样靓丽的女生你都不动心吗?”
她忽然止住脚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用手挠右腮,“有小虫子呀,哎呀,真讨厌,这下难看死了。”
“是蚊子吗?”康明问。
“你们带风油精了吗?”
两个人都摇摇头。
小军往四周望了望,像是寻觅什么宝贝。他示意两个人先坐在这里等一会儿,自己却顺着下来的路往上爬去。
不大工夫,他抓着一小株草快步走下来。
“小军,你真行啊,又去采药了?”康明说。
小军将手里的草往两个人眼前一举,“把它往被咬的地方涂一涂,一会儿就好了。”被问到这是什么,小军说,“这是蒲公英,能清热解毒,把茎叶揉碎,涂上,挺管用的。”
“小军懂的这些的,快试试吧。”康明说着冲小军笑着使了个眼色。
小军举了举放下的胳膊,怯生生地望着陈思。
“这个真的管用?要不就用一点吧。”陈思小心翼翼地接过蒲公英的叶子,问了问,用手指头揉碎,慢慢涂在右腮上。
小军关切地望着她那白皙的略带婴儿肥的美丽的脸,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和闪烁着光彩的眼睛,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们接着往下走。
“好像不疼也不痒了,没想到你懂这么多,真好!”陈思给小军一个感激的笑脸。
石杨和诗敏比他们走得快一点儿。
“师兄,你们是不是快去向城找工作了?”
“嗯,十一之前就去。”
“打算找哪里的工作呢?”
“还没想好,反正不会留在申城,这里房价太高了”他笑了笑说。
“打算去外企还是?”
“不知道啊,哪里要我就去哪。”
“你没有想过回西城工作吗?那里有几个和咱们专业对口的单位,而且房价也不高。”
“再回去?真没想过,看看吧!”
诗敏默默点点头,想接着说什么,忽然听见石杨大声说:“现在几点?天怎么黑了?”
“才三点,不会是要下雨了吧!”诗敏说。
“哎呀,要下雨了,你听有沙沙的声音,那是雨打在植物上的声音,马上就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爸爸告诉我的。快点往下走!”
周围的人都急匆匆地往下走,有的还拿出了伞。
天越来越黑了,雨滴已经打在了头上,诗敏从地上拾起两片梧桐树叶,把一片盖在头上另一片递给石杨:“师兄,别淋着头。”
遇到特别崎岖的地方,她就主动拉着石杨的手。他倒没有乱想,这个师妹大概就是这种性格,有点大大咧咧的,现在走得这么快,确实容易摔倒。
终于安全地到了山脚下。
“他们都没影了。”
“我打个电话……怎么没人接?”
“再等等吧,别是困在山里了!”
“好的……来电话了……咱们走吧,他们都已经下山了,分头回就行了。”诗敏说。
他们狼狈地跑到公交站,在站牌下避雨等车。
石杨感到胳膊和诗敏的胳膊是挨着的,他歪头看了一眼,一颗晶莹的雨滴在诗敏的左侧脸颊上慢慢流下来。
公交车里塞满了人,由于下雨,车窗都关上了,里面有一股难闻的气味,让人胸闷。他们坐在了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一下雨,交通也变差了,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刺耳的喇叭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天气怎么说变就变呢,上午还蓝天白云,下雨就飘雨了,大家都没带伞,这下要感冒了……师兄,你不舒服吗?”
诗敏忽然发现石杨有点不对劲儿,他皱着眉,一个劲用手按摩胸口。
“我有点晕车!到学校还有多久啊?”
“还有六站呢!坚持一会儿吧!”
“你先回吧,我下去透透气,等会儿再坐车。”石杨说着站起来往下车口走去。
车停靠站的时候,他下去了,蹲在了路边。
诗敏也紧跟着下车了,她也蹲在石杨旁边,关切地问道:“师兄,你难受想吐啊?”
石杨站了起来,大口呼吸着。
“师兄,你没事吧?”诗敏抓着他的胳膊。
此刻,雨滴还是那样密密地织着,他们商量好先去旁边的肯德基坐坐。
“还难受吗?”
石杨说还有一点儿。
“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还没等石杨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看到服务员走过来,就顺便叫了两杯奶茶,然后出神地望着门口。
车辆像穿梭似的在门前闪着,用泥水在地上留下了印章。
奶茶都不热了,诗敏才风风火火地回来,她边揩头上的雨水边从里兜掏出一个药盒。
“这是治晕车的药,一会儿你吃了它。”她坐下来,端起饮料喝了一口,又说:“刚才过马路,差点被一辆车撞到,明明都红灯了,那个司机开车都不长眼睛。”
她只顾自己说了,没有觉察到石杨的内心变化。他拿着药,没有说话,内心充满了感动和温暖,眼前的女生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想起和她在小实验室见面的情景,回忆起给她教课的情景。她是如此的大方,活泼,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善良的热腾腾的心。
很长时间以来,他一心扑在科研上,扑在奋斗上,把感情的事抛在了一边,不想再受其羁绊,不想再因此烦恼,而且潜意识里觉得不会再有另外一个女生会像李雅洁那样让他痴迷,可是,此刻当他面对诗敏的时候,他心里那扇紧紧关闭的门忽然重新打开了,眼前这个女生占据了他整个的内心。感情,真诚的感情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的心里。他的内心深处冒出一个清晰又奇怪的念头:“这个女生难道就是和我相伴一生的人吗?”
他忘了说“谢谢你”,只用柔和的脉脉含情的眼神看着这个可爱的女生,看着她英气勃勃的脸。
他们坐了一会儿,准备走回学校,去食堂吃晚饭。
“师兄,我发现你天天去实验室,周末也去,你不休息吗?有一天晚上开始下雨了,我和海悦都跑回宿舍,她告诉我只有你和李欣还留在实验室。”
“那天又是风又是雨,我怕宿舍楼倒塌了。咱们新校区的宿舍楼据说质量很差。”
诗敏笑了。
雨已经变小了,变成了毛毛,洒在脸上凉丝丝的。
“我特别喜欢下雨的天气,尤其是小雨,打着伞去校园里转转,或去公园里逛一逛,会有不一样的心境。你的思绪会很悠远绵长。”
“师兄,没想到你还这么忧郁,你的心里大概也经常下着绵绵细雨。”
“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看到雨中青翠的的竹林,松柏,柳枝,甚至沉默的电线杆,抖落翅膀上雨滴的麻雀,一个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迷迷茫茫中的人……这一切都显得熟悉又亲切。”
“我知道这种感觉,应该像词里说的: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她忽然笑着拿出手机查查,接着读下去,“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一丛萱草,数竿修竹,数叶芭蕉。哈哈,是不是这种感觉?”
“你会背?”石杨露出惊讶地表情。
“我小时候,姥姥会让我背唐诗宋词,给我买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里面有这一首!我很喜欢。”
“那你也喜欢雨天呀?”
“嗯,我也喜欢雨天,不过我不喜欢一个人在雨里走,太孤单了,要和人边走边聊才有意思,就像现在。”
“诗敏,你真是……很好!”石杨说,“我觉得和你说话真的是很舒服。”
“嗯,那……”诗敏扭过头看到了石杨浓密的眉毛下,乌黑深邃的眼眸中闪着光彩,忽然欲言又止,忽然笑了一下,羞怯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