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考的消息是班主任在上完英语课后砸下来的，砸下来之后便是一片沸腾，就如同一个大冰块突然扔进了油锅，叽叽喳喳地响彻了整个教室。
那种惊讶声、叹息声错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独特的嘈杂之音，各种各样的表情和眼神更是将这种折腾未成年人身心游戏的那种恐怖体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大家都知道逃不过这个坎，但它来得还是比往年早了一些，来得突然了些，来得让人揪心了些。
按照澄景的老规矩，以分数定输赢，淘汰一部分，再从平行班里补调一部分。对已经习惯了待在实验班的各个精英来说，淘汰是一种难以接受的难堪，这是一种相当伤自尊的规则。自然，也就没人愿意被淘汰，为了不被淘汰，每个人都生怕考差，这种害怕写满在一张张幼稚而又消瘦得有点营养不良的脸上。
我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又一个深呼吸，谁说我不怕呢？
在高一，我就被变相地淘汰过，虽然说淘汰得很体面，但归根到底还是被淘汰了。我可不想又一次倒在高二的实验班上，这不允许，我老爸更不会允许。想到这里，我明显感觉到了老爸那犀利的眼神就在我脑后盯着：你给我考好了！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可对上的却是另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一张俊俏的脸嵌上了一双红兔子眼睛，十分搞笑！
李冰？
“你的眼睛怎么了？”我惊讶帅气十足的李冰公子什么时候变成红兔子了。我有点想笑，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想笑的。
“哧，好笑么？”李冰似乎觉得我那想笑又抑制着不让笑的表情比较讽刺，作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什么嘛，不是好笑，是很好笑！”我突然禁不住笑了起来。
李冰的眼睛更红了，说道：“别盯着我。”
这种表情和语气，像是换了另一个人，这是真的李冰么？是那个一向傲慢自居的李冰？
我有点怕了，生怕他一不小心掉出了眼泪。难不成他受什么刺激了？还是因为什么哭了一宿？韩剧里经常看到男一号会为一个女生痛哭流泪，难道他背后的故事真是韩剧翻版？
李冰躲闪着眼睛轻轻说道：“你别再盯我看了，会传染的。”
“啊？”听他一说，我突然意识到是红眼病，这种病能以眼光的途径传染，太可怕了。我赶紧收回我所有的眼光和笑声，迅速在桌上胡乱抓了一本书挡牢视线，不无担忧地低声问道：“怎么染上这病的？”
李冰似乎很不好意思，低着头说道：“被我家的小狗传染上的。”
话一出口，我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听到过无数的幽默，但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了一个真实的幽默。
李冰瞪了我一眼，自然，我把他的红外线给挡了回去，你爱怎么瞪就怎么瞪。然后，他用其一贯轻慢的表情和声调说道：“林贝壳同学，请你放尊重点。省得我对你不客气。”
“OK！怕了你的动感光波。”我做了一个道歉的手势，收敛了所有的笑意。
冷静下来后，突然觉得，犯病的李冰其实也挺逗的。不知道这红眼病什么时候会好？
我不太好意思将这问题抛给已经相当难堪的李冰，转头想问问同桌栾子琴。
让我扫兴的是，这家伙正抱着拳头放到胸前，低着头默念着圣经。
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她这种姿势了。
通常，我都不会问她为什么要在课前课后念经，总觉得这是个人的宗教信仰问题，没必要去追究。有信仰的人其实挺好的，起码知道冥冥之中有个什么在支持着自己，在鼓励着自己。
像我们这种似乎什么都不懂的人，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飞到宽阔处就以为是天空，撞到门就以为是末路。
有时候挺希望自己有个信仰的，可回想了半天，找了若干年之后，觉得好像没我自己想要的信仰。
除了老师老爸灌输的那种考上大学就前途无量的思想之外，我已经找不到另外一个所谓的动力和膜拜的神了。
或许，分数就是我的信仰。
“呦，我们的修女又在祈祷啊？”一个男生以一种坏蛋的口吻在挑动着正闭眼祈祷的子琴。
别以为在澄景什么学生都是三好学生，姑且不说充斥着陈佑珩顾小文之类的有钱家族，还会夹杂着小权小势的权贵子弟。
比如正在子琴边上怪声怪气挤眉弄眼的陈方同学，这个小男生的脸型长得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方，如果你不细心看，你还以为是一小板块呢。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呢，还是被晒的，一张本来也挺标致的脸却像抹了一层灰，灰暗灰暗的，如果他不咧嘴笑，还真够难看的，但一咧嘴笑嘛，一口挺白的牙齿挂在一张灰暗的脸上，更加难看。反正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人长的难看其实不是罪，可挂着这张脸到处调戏、吓唬善良安静纯洁的女生，那就有点罪不容诛了。
全班绝大多数女生恐怕都曾遭过他的毒害，一会书不见了，一会头发上发夹被卸咯，一会板凳上涂满了风油精之类的……路过他座位时，他不止一次突然伸出螃蟹脚试图把我绊倒，有一次我差点当着老师的面摔了个蛤蟆扑地。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很想很想狠狠瞪他一眼，可一看到他那副难看得快要让我哭的表情，我只得将那种咬牙切齿的恨咽了回去。
对于这种不怀好意的做法，大多数人深感痛绝。当然，也有小部分人不知羞耻为何物乐于和他打打闹闹嘻嘻哈哈，这其中就有我们比较熟悉的丁歆小美女。
丁歆坐在陈方的前面，更何况她长着一副迷人的脸庞，外班的男生都会有事无事地过来转悠看上几眼，更别说是近水楼台的陈方了，他会以各种方式各种理由在各种场合各个时刻“照顾”着我们可爱的级花。
起初，丁歆对陈方的频繁献阴招也颇为反感，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急剧上升，从偶尔说说话唠唠嗑到了嘻哈打闹的地步，一点都没有避嫌的迹象。
对于这种阴阳怪气的调侃，子琴完全不予理会。长相乖巧的栾子琴，是那种外面发生爆炸了也会很安静的女孩。
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方式，似乎惹恼了本来想把子琴当作全班笑料的陈方同学。
陈方同学以一种更加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哎呦嘿，我的小乖乖，世界末日了，你还这么安静祈祷啊？你是天使么？还是女神？”
全班人的眼光全抛在了子琴身上，都希望能从这个安静的小女生身上得到一丝丝欢笑和谈资，时刻等着爆发更大的笑声，轻松一下无比压抑的内心。
可惜的是，子琴吃了砣子铁了心不作任何反应。
恰好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由于历史老师生病的缘故，接下来两节课属于自修时间。
本来，陈方识趣的话，就该趁着这个铃声打道回府了。
可接着众多期待的眼光，陈方似乎觉得自己下不来台，暗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突然一亮，笑嘻嘻伸手拿起挂在子琴胸前的十字架，用十字架的一端抵起子琴的下巴，认真端详。
我注意到子琴的脸色很快换了一种颜色，并且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在加速。
我很佩服子琴的克制，在这种情况下，换谁都会大发雷霆捍卫自己的尊严。
可是，子琴所做的仅仅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眼睛仍然没有睁开，嘴唇在加速地默念着。我想子琴正在祈祷着上帝赶快把这恶魔给撵走。
可惜的是，半会的工夫过去了，上帝并没有出现。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陈方似乎是有恃无恐，支着笑眯眯的眼睛说道：“长得还挺有几分姿色，不是女神，也能扮个天使了。”
陈方试图用另一只手去碰子琴那娇嫩的脸宠。
这种坏蛋行为，我在韩剧里见得多了，通常会有一个白马王子般的主人公在关键时刻出现，上演一幕英雄救美，可我环视一周，觉得要在这个缺乏雄性的班级里出现一个关键的男一号，挺难。
已经是上课时间了，按说，纪律委员、班长啥的也该出面制止下这种恶劣的行为了。可你看他们，哪有勇气来吭一声？
如果不制止，难以想象这个可恶的陈方会如何继续调戏可怜而胆小的栾子琴。
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在陈方的手快要碰到子琴脸的刹那，直接伸手过去把陈方那双猪蹄给拍开，并严肃地说道：“上课了，陈方，请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栾子琴遇救般睁开眼睛，轻轻地喘了口气。
陈方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动作震住了，很快，他换了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朝我开战：“干嘛？没碰你你还不服了不是？”
教室里立即传出了一阵笑声。
受到这一阵笑声的鼓舞，陈方更来劲了。他朝大伙咧嘴笑了笑，继而向着我说道：“你想我碰，我还不碰咧！”
“就你这熊样，谁碰你谁倒霉。”
“你就是给我倒贴钱，我都不碰。”
……
我明显感觉到一股热量在一浪一浪地袭击着我的脸。面对这种欺负性的语言，我还不适应该如何去面对。
我想着让他胡说几句估计就会走了吧。
可……
我把他想得简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