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锅店里出来,冷风让博哥刚刚激动起来的争执冷噤,小香港里人声鼎沸,廉价的黄色暖光灯有些闪眼睛,阿川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
走出小香港,走在龙大凋败的小路上,月亮在灰色的天空后面,只能看到一个浅色的轮廓。
刘竞,看来你已经忘记了,拉我入伙时,你说过的话了。
一股冷风吹来,博哥想起来杨亚拍的照片,青海的湖水一层一层,青海的绵羊一群一群,云层白整得像A4纸,公路直得像拉链。杨亚说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自由的风。
突然之间,博哥也想体验一下,什么是自由的风。
因为肖扬一直没有出现,那天晚上之后,路遥便没有见过歪蜜。考试周要结束了,行李箱滑轮的声音在深夜的校园里此起彼伏。
不知道怎么,对于那晚的争执,路遥反而没有太多的印象,路遥时不时还会想起的,是那晚被博哥攥在掌心的毛线围脖,还有老板娘上的那份手打牛肉丸子,五颗粉粉的肉丸子黏在一片很大的绿色生菜上,直到最后,都没有被夹起来。
------
结束完本学期最后一场考试,路遥正和宿舍的三个妹纸走在拥挤的墨巷街头。为了这趟宿舍出行她们策划了很久,面对一脸期待的三人组,路遥没有拒绝,结束了考试,四个人就浩浩荡荡的出发,赶上一趟拥挤的103公交车,在人挤人的窒息车厢里颠了40分钟,吸饱了车里的二氧化碳,下车了又开始吸冬日里飘荡在龙城的煤屑。
这是路遥第二次来墨巷,上次是刘竞开着车直接开进饭点地下停车室,没怎么留意街边的店铺,这次就木有再错过街边的鱿鱼串和臭豆腐,冒着热气,一个超级大的塑料桶里倒插满竹签子。还有一家挨着一家的衣服店,班尼路,美特斯邦威,森马,都在打折促销,里面都挤满了冬日里来消费的青年青女们。
和路遥一起来的宿舍妹纸们,正拉着路遥在阿依莲里疯狂试衣。不试衣服的路遥承担起给三位舍友拎包的义务,怀抱着四个书包,坐在人体立台旁边,刚好能看到楼下。阿依莲算这条街上比较有牌面的服装店,和旁边的李宁,特步一样,临街有两层店铺,二层临街都有着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将墨巷里的人流一览无余。
正是冬日里寒假在即的时候,再加上墨巷就是条步行街,没有很宽,一眼望去,楼下的人流像蚂蚁一样,龙城的青年青女们,或者说龙城整个城的人,都沾上了飘在龙城上方的煤屑。衣服上,头发缝里,脸上,都带着煤屑。龙城是灰色的,住在龙城里面的人也是灰色的。
楼下的人流像蚂蚁一样,店铺里放着王心凌的歌,路遥有点走神。突然,一片红色跳进路遥的眼中。一片正红色跳进这片灰色的人流中,金色的头发,红色的裙子,那是,
那是阿麦,她闪耀着光泽的金发,红色的裙子还飘着缎面花边。那是阿麦,她笑着,眼睛就弯成两条好看的弧线。她挽着一个路遥不曾见过的男人的胳膊,浅笑吟吟。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如同跳落进这片灰尘中,她挽着并非是阿川的男人,浅笑,眼睛就弯成两条好看的弧线。
傣妹火锅里的酸汤锅底很酸很酸,小米椒好辣,比路遥来龙城吃过的辣椒都辣。椅子下面满满当当的挤着精打细算后买的打折衣服。路遥喝了一口汤,好酸,又喝了一口,还是好酸。不知道阿麦后来去了哪里,路遥并没有下楼去追。不知道就在此刻,阿川在哪,他在做什么。
如果此刻给你一个可以看到人心的机会,你会选择吗?如果你会选择的话,你会选择看清谁的心呢?
------
回去的路上买饱衣服吃饱饭的舍友们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沉沉入睡,那个短头发的女孩睡得太沉,头都靠到了路遥的肩膀上。龙城的夜很黑了,过了今晚,明天自己就要回家冬眠了。冬天是冬眠最好的时光。
肖扬还没有回来,博哥还在和刘竞冷战,原来宿舍的女孩之前说的是真的,阿麦在和其他男人交往。要是可以下雨就好了,哪怕是混着煤屑的雨,路遥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突然开始,期待一场细雨的降临。
细雨并没有降临,而是刘竞,出现在了她们宿舍楼下。路遥看到刘竞,就站在她们宿舍楼下的水泥门廊下,门廊顶上悬着一盏黄黄的旧旧的灯,刘竞的身影在旧旧的灯光下,会让人觉得,他好像在那里已经站了很久的样子。
路遥的舍友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溜烟的跑掉,留下路遥一个人。冬天的时候,刘竞一直穿着那件黑色皮夹克。路遥停下了脚步,“我带你去看看酒吧,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
“其他人呢?大家不一起去吗?”其实想说的不是这句吧。
“你明天要回家了吧?先带你去看看,其他人过几天有的是时间”,不知道怎么,感觉他今天,有心事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比之前低了几个度。
“那好吧,谢谢你的邀请”其实想说的,也不是这句吧。
“别跟我这么客气,怪恶心的”。
拉着行李箱的龙城学生一个一个经过。
“你和博哥,还没有和好吗?”路遥找起了话题。
刘竞没有说话,他手揣在兜里,走在路遥身旁。走了一段路,他才开口说,“路遥,我错了吗?”
路遥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刘竞接着像是自言自语地喃喃,“只有很多人听的音乐,才是音乐。我们自己的歌,只会有一点点人去听,但是这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很多很多人听的音乐,才是音乐。”
路遥不再说什么。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走进这座校中村已经是不假思索的事情。在冷漠的路人眼中,自己和刘竞,在深夜里行走在小香港沾满垃圾的小道上,不过是在寻找,一个开房的住处,这对于结伴来到小香港的男男女女来说,是最普遍不过的事情。
路遥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跟着刘竞走到了酒吧门前,走向地下室的楼梯还没有装灯,有些暗,在一片暗黑中,刘竞转过身,抓着路遥棉服的袖子,跟她说“小心台阶”。在这短暂的暗黑中,路遥突然想逃走,从这里,从他的身边,逃走。
打开地下室入口的小灯,刘竞终于恢复了点往日的神采。经过两个多月装修,这间地下室酒吧初现雏形,墙壁粉刷成深棕色,长长的吧台还没有上漆,吧台后是一整个放酒的黑色橱柜,一直顶到天花板的边缘。
“还要再装修装修才行”,刘竞指着吧台跟路遥说,“过了这个冬天,下学期开学,买了音箱设备,再添上家具,买上酒,就能开起来了”。
还有和吧台正对着的舞台,高出地面半米,很宽敞。舞台上方架设好一排顶灯。“这个舞台好吧?歪蜜全员在舞台上蹦迪都没有问题”,刘竞说着就跨上舞台,按下按钮。
顿时,地下室入口的小灯熄灭,舞台上方的这排顶灯,缓慢苏醒,绽放出蓝色的光芒。在短暂的暗黑中,在这排蓝光完全苏醒之前,路遥又冒出了想逃走的想法,想马上,从这里消失。
蓝色的灯光,是那种比较深的蓝,靛蓝,刘竞的吉他面板,就是这种靛蓝,还有他的领带,也是这种深色的蓝。此刻,刘竞站在舞台中间,站在这片靛蓝色的灯光下,注视着自己。
不要说,
请不要说,
让我从这里消失好吗。
“路遥,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如果此刻给你一个可以看到人心的机会,你会选择吗?如果你会选择的话,你会选择看清自己的心吗?
——
——
——
(每周五周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