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竞觉得裤袋里的手机好像震了一下,但没有在意,继续专注又小心的跟在老爸身后,面对每一位见到的大人们都露出谨慎又恭敬的微笑。偶尔,老爸会丢过来一句,“哦,你说他啊,是我小儿子,非要跟来”,刘竞继续保持着微笑,一言不发地跟在老爸身后。
大哥在出差,本来是二哥要过来,临时厂里有事情,他赶去处理。老爸准备出门的时候,刘竞就在客厅里踟蹰,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妈一只手点在额头,电视上放着毫无新意的节目,刘竞坐立不安的样子落入她眼中。
老妈忍不住笑了,转过身朝着玄关正在穿鞋的老公喊道“带上竞竞一起去吧,也有人陪你路上唠唠嗑,等过几天他开学了你们爷俩也就见不到了”。那个平时威严冷漠的爸爸,喉咙里发出不知道是哼还是嗯的声音,迟疑了几秒,拉开门的时候说“还不跟上”。
这是老爸第一次带刘竞出去参加招商会,那是一个有很多行业的叔叔伯伯们一起参加的会,他们都和爸爸一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身后有人帮他们提着资料袋,和爸爸寒暄着自己所不知道的行业里原材料的进价。刘竞努力接受着周围一切讯息,争取在别人问到自己的时候能接得上话,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可以小心谨慎的插入一两句。
最终刘竞也没能说上一句话,一直乖巧地提着资料袋跟在老爸的身后。招商会结束才是上半场,随后开始的宴请才是下半场的重头戏,一家金碧辉煌的烤鸭店里,觥筹交错,刘竞在角落里一个人卷饼吃,没有人搭理他,这里很热闹,是他挤不进去的热闹。
这时有个人举着酒杯走到刘竞身边,说“刘总的儿子啊,真是年少有为啊”,说着就要和刘竞碰杯。刘竞赶紧起身,抓起酒杯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下去。也不知道是啥酒,刘竞喝得太猛被呛到,满脸通红。看到主桌的爸爸眼角里的愠色。
刘竞一边咳嗽一边找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顺便解手的时候,刘竞想起中午自己的手机好像震了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就看到管师傅发来的短信。
【麒麟张五岩因病逝世,已入土为安】
刘竞回到椅子上,觥筹交错的热闹塞进眼里,嗓子还辣辣的,脑子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有个人走到刘竞身边,跟他碰杯,刘竞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能走,要是在这里就走了,自己以前说的就都是大话,想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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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哥对自己刚刚结束的这个充实的公路巡演感到无比自豪,为了让自己更充实一些,从大同回家后,就火速自己配置了新的宿主软件,还去潘帅那里赊账了两块效果器,让自己的效果器终于小有规模的连在一起。趁着自己那股劲儿还在,博哥想趁热打铁给歪蜜再写几首歌。
可是不知怎的,坐在房间里面抱着吉他对着电脑,却么得感觉。博哥把窗户打开,又给自己开了听啤酒,把新单块捣鼓来捣鼓去,就是么得那晚上露营时候脑子里电光石火的状态。
博哥把手机里一路上拍的照片传到电脑上,一张一张翻看,人民公社酒吧,平遥城墙,在五台山翻飞的经幡下面的留念,自己偷拍的张哥给他老婆夹菜,大同那个低调的酒吧老板和自己的合影。
不过话说回来,阿麦作为一个在家里一口一个小姐的女孩,怎么会去那么偏僻的酒吧里打鼓呢,而且他们在阿麦家里待了好几天呢,除了那个保姆,也不见阿麦的爸爸妈妈露面,企业家们就这么忙么。
博哥的思绪已经从构思旋律弯弯绕绕飘到大同阿麦家里那个好几米高的关公像上,酒劲上来人有点晕晕的,双臂环在桌子上陷入沉睡。窗外的夜风吹动窗帘,清风吹到博哥脸庞,博哥这觉直接从下午睡到夜里,迷迷糊糊中被QQ的提醒消息震醒,脸上还有压的胳膊印。
是杨亚发来的图片,一个吃剩的鸡蛋?自从博哥和恋男他们分开,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杨亚给他QQ上发的照片,杨亚拍照技术不咋样,也就瞎拍拍,干掉的酒瓶,黄土地,阴暗的酒吧,调弦中的贝斯手。他们好像一路向西北巡演,三个人像三个流浪的乞丐一样,拖着大行李箱,向着祖国的西北角进军。
QQ邮箱里还有一封新邮件,是肖扬这个小子发给自己的。博哥揉揉眼睛点开邮件,肖扬这小子也不留言,只给了一个mp3格式的附件。博哥把附件下载下来,戴上耳机,是肖扬哼唱的一小段旋律,高亢的嗓子,明亮又迅猛。虽然只有十几秒,博哥却听得浑身充满了精神,对,就是这个感觉,歪蜜的感觉。顾不得擦掉嘴巴的哈喇子,博哥打开软件,就是干。
鉴于阿麦的鼓确实打得不错,张哥也夸阿麦鼓打的好,不输老鼓手,鼓的部分博哥编得比较华丽,双踩肯定是少不了,先这么编,等开学了再去让阿麦现场打了试试手再调。
最开始阿川的贝斯只是个根音战士,不过他组队后一直都在练习,没装空调之前那阵子博哥只要去排练房,都能碰到阿川在里面练习,衣服湿得透透的,技术肉眼可见的进步了。和阿麦两个人在一起后,配合的也越来默契,张哥给阿川也编了一些有点搞头的和弦段落。
对于自己和刘竞的吉他part,博哥也汲取了麒麟和恋男给自己的意见,自己和刘竞气焰过于旺盛,做不到收放自如,一直都是放放放放,导致旋律一直都向上,没个起伏,没个气口。所以博哥这次也给两个人的吉他在主歌的部分稍微收着点,到了副歌再打开,高潮的时候可以彻底放飞一下。
博哥编high了,天亮了都没发现,直到安排完最后一个G7到C的和弦,才心满意足的合上电脑,虽然脑子里还有火花,但抵不住身体的困意,睡得昼夜颠倒,下午才起来。再打开电脑的时候,又觉得好像这里要改改,那里要调调,又是改改调调到半夜。老妈喊博哥吃饭也充耳不闻,沉浸在创作的世界中,无以复加。
如果说肖扬给的那一小段旋律是肋骨的话,博哥的编排和配器就是给让这根肋骨长成有血有肉。改改调调好几天,midi版的demo虽然粗糙却已初见雏形。好几天没洗脸了,博哥洗了把脸回来,发现邮箱里又有肖扬发来的邮件。除了发邮件,肖扬整个人都处于神隐状态。虽然博哥很讨厌肖扬的嘴碎,但不得不说,肖扬在音乐上简直和自己神同步。
博哥觉得自己这个暑假充实得不行,这种废寝忘食的状态就连高考也没有过。握着四首滚烫的demo,博哥的心情迫不及待,恨不得马上就开学,让其他人都听听,上手试试,集结歪蜜的力量再修改调整,就算是要重新推倒重来,自己也毫无怨言。
看看日历,再过几天就开学了,博哥雀跃的拿起钥匙,出门觅食,晚上十点多应该还有宵夜啥的,今晚要奖励自己,可以多喝几瓶。
才走到楼下就接到刘竞的电话,博哥接起电话兴奋地喊“我和肖扬搞了四首歌,我迫不及待的想给你们听听我呕心沥血制作的demo”。
“嗯,你发我吧”,怎么刘竞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博哥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继续道“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张哥去世了,已经下葬了。据说已经病很久了,所以他才想办这次公路巡演。”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张哥去世了,据说已经病很久了,所以他才想办这次公路巡演。”博哥接收到刘竞电话里说的第一句话,确认了不是他说错了或者自己听错了。
博哥的耳朵听不清后面刘竞说的这些,脑子里只是回现着,张哥跟自己说,不要只是放,这样的摇滚只是在发泄,回现着,最后那天晚上,张哥给他老婆夹菜时的样子,张哥站在舞台上唱《走出矿上》时候的样子,原来,那是张哥的最后一首歌了吗。
原来,那居然是张哥唱的最后一首歌。
那是他唱的最后一首歌。
夜里的微风送到脸庞,小区里广场舞的鼓点还隐隐约约,明明这些记忆,还是热乎的,好像不过才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原来夏天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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