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夏夜晚风,小饭馆里不多的桌椅座无虚席。除了酒菜,每个人收10块钱的演出费,相当于花了两瓶啤酒的钱看一场现场。歪蜜这两天一直在仓房里捣鼓排练,又找路遥调整了下歌词,肖扬拿着话筒,满头大汗,衣服湿透,
“各位父老乡亲,刚才演奏的几首,不知道大家伙儿听着感觉如何,今晚我们歪蜜的最后一首,是我们的新歌,虽然是新歌,但其实也就是这几天才赶出来的,我们演一段,给大家听个响”。
埋头苦练两天,成果耳听为实,明亮锋利的失真riff堆叠出旋律,鼓和贝斯托底的节奏很稳,两把吉他也终于不再是疯狂在失控的边缘,刘竞和博哥掌控着旋律,而肖扬的声音,像是在这燥热的夏夜里飞翔着,白色的闪电。
作为初演奏的片段,有些部分的编排有点粗糙,有些乐句还有点抢拍,但是,这是属于歪蜜的感觉。是的,这是新的,从歪蜜体内迸发的音乐。肖扬浑身上下,迸出闪耀的光,他攥紧收音不太好的话筒,奋力地唱着:
【龙城小武,你还要在荒原等待许久
当你准备出发,不要道别,我想我会知道】
还记得钢琴老师每次都会点名路遥,说不需要不必要的情绪,钢琴要整齐,要恰到好处,这样才优雅,才好听。
“那路遥你想弹奏什么样的音乐呢”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弹钢琴啦,但总觉得觉得,好像就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差了点什么呢”
“总得打动人心才行吧”
打动人心是什么样的呢,这个夏天,所有的事情。
在龙城大学里无所事事,在垃圾堆小香港里吃喝拉撒,在一米九的单人床上睡到昏天黑地,举办违背校风校纪顶风作案的演出。
这里是如此的一无所有,因为贫瘠已被彻底流放,甚至风暴也不愿光顾。
世界是怎样,我们又会怎样,启明星在哪里。
我们并非活在人间地狱,也并非荒原上的困兽。
或许,我们只是,荒原上一粒冰凉的石子,在那无人途径的寂静里,沉默残败着。
然而,在微风吹过时,细雨降临时,我们会有所幻想,暴雨倾盆时,奋力一搏,向着心中的启明星,漂流到,很远的,那不曾见过的地方。
奈奈,我觉得我好像在这里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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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蜜大汗淋漓的下场,博哥激动万分,蹦到路遥身边,“怎么样怎么样,你录像了吧”,
“录了录了,你先把汗擦擦吧先”。
有人挤到肖扬身边问,“谁是你们的队长?”
“他他,找他,他是我们的队长兼保姆,”肖扬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恋男的演出,指着同样大汗淋漓的刘竞喊道。
“你们是来自龙城大学的乐队啊,我也是从龙城来的,”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拉住刘竞热乎地说,“我也是个热爱摇滚乐的老炮儿,你们的现场很棒啊,这是我的名片,等回到龙城,你可一定要联系我啊”。
刘竞接过名片,上面写着【纷河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蒋友挺】
“我还有事回龙城,我先走了哈”这位叫蒋友挺的中年男人拍了拍刘竞的肩膀,挤了出去。刘竞把名片塞进裤兜,从博哥手里抢下啤酒。
张哥出来的时候,下面都在起哄,路遥不知所以,肖扬凑到路遥身边神秘兮兮的说“因为,今晚张哥的老婆也来了哦,就是站在我们后面,店老板旁边那位”。
路遥装作不经意的撩起头发,顺便眼睛瞟了一下,张哥的妻子,那位被张哥踩到鞋子,一起看《四郎探母》的年轻姑娘,已经成为微胖,眼角爬满皱纹的阿姨,她腼腆的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台上的张哥,眼睛里还是爱意。
人群里面有人大喊“麒麟!我这一路都追着你们的巡演!!!”张哥朝这位狂热的听众打了个手势,接下来就是最后一首了,麒麟从不安可。
路遥混在人群之中,和张哥对上眼神,张哥笑了一下,裂开了嘴,露出黄牙。路遥知道,这应该是,张哥的最后一首演出了吧。路遥微微握紧了拳,她不能告诉身边的肖扬,博哥,刘竞,阿麦,阿川,这就是张哥的最后一首演出了。
【给我力量好吗我要看透那真相】
【给我希望好吗我要抓住那光亮】
这是张哥最后的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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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最后一晚,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闭店后,张哥的妹夫兼厨子给大家做了一桌菜,张哥腼腆温柔的妻子也在后厨帮忙。
张哥这一路都没喝酒,今晚本来拿起了酒瓶想和大家碰一下,又被老许拿走,“来来来,老张戒酒了,我替他和大家碰一个,这一路呢够带劲,别的也不说了,走起”老许把啤酒瓶在桌子边上敲得哐啷啷响,其他人都跟着敲,这架势看起来像要打架。
老许又在饭桌上说起了张哥和他老婆的初次相遇,顺便把自己美化了一番,说自己是他俩的月老,老张的女儿必须跟自家的儿子娃娃亲不可,
“老许你可拉倒吧,老张也算老来得子了,女儿才上小学啊,这你都惦记着,你还是人不”。
“三井寿你别说啊,老张的女儿,那以后就是我老许的女儿”。
张哥的老婆从后厨出来,还系着围裙,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旁,也不催老张。快10点了,老张起来,“我得走啦,骑电动车,回去没灯,太黑了”。几个喝红了眼的拉着张哥不让走,老许站起来一一摒过,“走吧,路上注意,到了给我们打个电话”,
“好,那,哥们几个,这趟,老张我就不谢大家了”,杨亚带头又拿起啤酒瓶又是一阵敲得乒铃乓啷。张哥披上外套,回头又拍了下路遥的肩膀,说“路遥,尤其是你,以后开心点,有啥的,别跟自己过不去”。
张哥的背有些佝偻,角落里腼腆安静的阿姨跟上张哥,张哥拉上她的手,走出店门。老许突然站起来.
“老张!我们再给你唱首歌!就唱那首《今夜还吹着风》”,说着从小饭馆的墙上拿下那把老旧的手风琴,麒麟的几位很默契的,跟着手风琴就吼起来,趁着酒劲,越吼声音越大,这声音在微风中。
【无论你怎么看,
生活不能给你带来诗
你说甜蜜生活里有脏东西
可在生活里
那就是甜蜜
今夜来来打入
这乍富的时代曲
我们代表太平里
最风骚的小酒窝
疲惫的朋友
我们都是天使
我们都是天使
在今夜的微风中】
张哥听完了,他没有回头,朝着大家,打了个手势。
张哥拉着他妻子的手,走到小电瓶车旁边,开了车,他的妻子默默坐在后座上,抱着张哥那略微发福的腰。
靖公主,你的杨四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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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路遥还是,时不时的会回想起,从办公室打车出来的高架上,夜里失眠打开床边小台灯之后,在商场的密闭电梯里短暂上升的几秒空档中,
会想起,肖扬那晚的嘶喊
【龙城小武,你还要在荒原等待许久】
想起很多
想起打动人心
想起张哥在台上的最后一首
想起阿麦递给自己的那瓶冰镇玻璃可乐
想起刘竞把蒋友挺的名片,随手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想起张哥最后那个手势,想起那把掉色的手风琴
关于那个夜里的声音,物件,气息,连带微风一起,片段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何种时机,哪里的角落,就浮现在路遥的眼前,
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原来那个夜里,路遥以为那是橙色的开始。
期待是终结的倒计时。
路遥想过,如果刘竞不收蒋友挺的名片,后来的一切会有所不同吗。
不会的,这个答案,路遥在未认识他们之前,就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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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五周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