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的时候,管师傅和管师娘在后视镜里站着,一直到拐弯后消失在路遥的视野中。车窗大开着,穿过平遥的主街,就算是在稍显繁华的主街,这样两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和塞满车厢的不洗澡的臭男人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目,因为这里是龙省。
面包车往北开,跟随着橘色的黄昏一路向北。记不清是哪本书里说过,橘色是幸福的颜色。车厢里恋男的主唱,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是像寻常工科程序员一样的男生,昨天一路上和歪蜜几个人叽叽喳喳,聊这个聊那个的,不知道怎么,今天上车以后却一直保持沉默,车子开出平遥很久,他才开口,“我昨晚失眠了”。
肖扬打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说“是博哥,博哥的呼噜声太大了,我替他跟你道歉,嘻嘻。”博哥朝肖扬的头嘣了一下,大呼无辜,昨晚的呼噜声那是好几重唱好嘛,怎么能只怪自己呢。
恋男的主唱没有加入肖扬和博哥的拌嘴,他转头望着窗外橘色的黄昏,从路遥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刚好框在黄昏里。坐在副驾上的刘竞开口,“你是不是在想昨天张哥最后说的那句话”。
“以前有个唱片公司想签我们,他们觉得我们的外形太普通了,一点也不朋克,让我们剃成莫西干头,给我们买了骷髅铆钉的衣服,画上红唇眼线,还要贴上名校毕业的标签来宣传我们。我们三个,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我们有自己理解的朋克,不需要别人来帮我们定义,”
远处有烧麦秸的味道,原野上,片黄昏与黑夜交替,“我们以为,只是拒绝了一家唱片公司而已嘛,可是再也没有唱片公司找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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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也算是被博哥耳濡目染过的摇滚新人了,知道放弃签约对于地下乐队来说,相当于自断口粮的行为。地下乐队很难签约,偶有走运的被买方市场挑选,签下霸王条款,要不然就是在奔波中演出。
有演出还是好的,至少大家都能站在舞台上演奏出自己的音乐,台下只要有一个观众,那也是躁的。而且有演出就能挣到生活费,保证最起码的生活。最怕的就是没有演出,没有演出干练,干练很容易疲倦,疲倦了很容易就想离开,去干个什么不好,跑跑黑车,盘个铺面卖卖香烟,讨个老婆什么的。
“我们已经这样跑着演出三年了,三年前一无所有,三年后还是一无所有”
“最近我在想,我们就这么唱着自己的朋克,会唱到哪一天呢”
“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该去买一件扎满铆钉的皮夹克”
夜色淹没了黄昏,夜色让周遭宁静,听得到远方铁轨上的汽笛声。博哥突然猛的双手抓着恋男主唱的肩膀,“你是在和自己战斗,好吗?一旦开始了除非死亡可以结束,其他都不可以。”
“说得好!终于听到博哥说了一句人话,为博哥鼓掌,你快坐好,前面有交警”,肖扬带头,按了几下车喇叭,车厢内其他人都举起手,响起不太整齐,却在一片宁静之中,稍显响声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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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早上进山,今晚在招待所落脚。在夜幕完全垂下来的时候,车子停在山下一个小招待所,开了4个单间,每间60块一晚。招待所后面的坡上有两家店,一家火锅店,一家涮菜店,一行人放下设备,在夜色下走上坡,进山之前要吃顿好的,心照不宣的就决定用剩下的钱吃顿涮菜,火锅么太贵了,涮菜实惠些。
不知道谁问了一嘴“为什么要去五台山呀?难道张哥在那里出过家吗?”
“害”麒麟的鼓手是个胖子,和张哥是老搭档了,爬坡比较困难,抓着别人的胳膊,喘着气说“五台山那里有个大剧场,平常演印象五台山用的,剧场的人是张哥老朋友。这几天印象五台山出国演出去了,剧场空着,他说可以免费借我们演出,你要知道,在龙省找一个能演出的剧场,那可比上天还难呢”。
不过五台山不是佛门圣地吗,路遥心中打了个问号。
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进门,纷纷拿起塑料编织盆,拉开冰柜拿菜,荤素五毛一串,比龙城便宜点,大荤单点,除了串串还单点了七八份荤,一份扎啤,用剩下的钱勉勉强强包住了。十几个人挤在一张圆桌上,都是男人,抓起串串拔掉签子扔进锅里,也不等涮没涮熟就一筷子夹起来送进口里,像饿狼扑食一样。
路遥看着就觉得自己好像不饿了,去柜台旁边的开水壶倒了一杯水,喝水就行。随后阿麦也加入了自己的行列,她凑到路遥耳朵边上悄悄说“等回去了我们煮泡面吃”,路遥立刻用眼神表达了赞同。
经费不足,人头过多,每人只分到一杯啤酒,恋男的主唱端起啤酒,站起来走到张哥跟前,“张哥,啥也不说了,这杯我敬你了”。
麒麟那个新加入的键盘手,缩在角落里,突然怪声怪气的说了一句“哦呦,这么崇拜张哥,也没见麒麟出唱片了”,说完仰头一口喝完塑料杯里的啤酒,站起来踢开椅子,大摇大摆的推门走了。
“他咋了”
“没上炕表演呗,心里不舒坦”
“炕上有什么好的,站在下面还更宽敞呢”
“年轻人啦这是”
张哥握着一杯开水,他这几天都没有喝酒,他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有些疲倦,笑着说“没事儿,年轻才是好事”。
坐在张哥旁边的光头鼓手嘴里塞着肉,嘟嘟囔囔的说,“明天上剧场演,剧场大,让他在上面裸奔都没问题”。涮菜店里发出爆笑,在小小的山脚下,这笑声传得很远。在人变少的地方,声音就会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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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招待所旁边的面条馆吃了豆角焖面配咸菜做早午饭后出发进山,五台山海拔三千多米,由五座山峰环绕,得名五台山,五座山峰环绕着中间有个小镇,叫做台怀镇,台怀镇上有个五台山大剧场,就是今天的目的地。
上山的路上,在稀疏的山林里,峭壁上,偶尔有寺庙的飞檐出没,还没到台怀镇,衣衫褴褛的信徒三步一跪,五步一叩,膝盖和胳膊肘缠着一层一层的布片,鼓成小包,手上绑着长方形的木板。
到了台怀镇附近,山坡,山峦,山峰,峭壁,悬崖,山顶上,遍布着寺庙和喇嘛庙,自驾车和公交车在唯一的主路上来来往往。台怀镇上游客很多,来参拜的信徒也很多,时不时有青布衣衫的僧人和红衣黄帽的喇嘛走过人们身边,有人就会跪下来。
都说五台山是避暑圣地,清凉之所,身处山中确实比山下凉快一些。路遥和几个人下车了用脚走的,台怀镇不大,走一会儿也能走到大剧场。
博哥对于山上的空气非常满意,兴奋的说“虽然我是龙省人,可五台山我还是第一次来呢,来都来了,我们是不是找个寺庙里面参拜一下”,
“你这种来都来了的态度,菩萨会嫌弃你的,你还是不要去了”,对于博哥说出的话肖扬都能见缝插针的怼回去,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精准狙击博哥就算是随口说出的话呢。趿着人字拖的肖扬在博哥旁边比博哥矮了好多,又那么瘦,头发还乱糟糟的,简直根掉在地上粘了灰的金针菇一样,
“得了吧,你穿着拖鞋走进五台山也算亵渎了佛门圣地了”阿麦nice,飘飘地留下这句,挽着路遥的胳膊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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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的经幡在微风中翻飞,海拔几千米的山间,阳光更加充足,沐浴在阳光下,或者该说是,沐浴在佛光下?顺着山坡拐弯拐弯再拐弯,就来到山坡上的五台山大剧院。
这座剧院外面被红墙包围着,如果不是提前问人,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五台山众多寺庙中的一座。两辆面包车停在剧场门口,后备箱开着,阿川蹲在角落里,麒麟的乐手们站在剧场外面,还没开始搬么。
剧场门口还有个易拉宝,上面写着【麒麟/恋男/歪蜜龙省摇滚五台山站】,没错呀,不就是这里嘛,怎么都不进去呢?路遥正想开口问,张哥,刘竞,麒麟的鼓手老许,还有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士从开着门的剧场中庭走出来,
“老张,我真的对不住你,我真的是想帮你的,你看,”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士抓着塑料易拉宝“我连海报都给你们做好了”
“哎,你想帮老张也是真的,你这海报帮倒忙也是真的”老许手里夹着一根烟连连叹气,
“怎么着都不行吗?”刘竞好像还在争取,
“怎么样都不行,我今天就为了你们不干这差事了,也不行”。
“怎么回事呀”阿麦问阿川,他刚刚是坐车过来的,原打算和麒麟的乐手们一起先搬设备的,他起身把手里的烟掐灭,
“台怀镇上的干部,走过的时候正好看到海报了,说剧场演出要申请演出许可证,我们没申请,不让演”
“那去申请不就好了吗”
“人家说五台山大剧场演的是高雅艺术,申请了也不给我们批”。
“额”路遥一时之间语塞,“那怎么办,难道不演了吗?”
“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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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停在半山坡上,车门开着,后备箱开着,那些设备应该不用再搬下来了吧,这个剧场不欢迎它们,没有人上去合上后备箱,麒麟的键盘手烦躁的用脚踢了车轮。
打破僵局的是张哥,面对老同学的歉意,他照单接受,乐手们的失落,他和他们一起承担,张哥走到面包车后,准备合上后备箱。
“张哥”恋男的主唱上前拉住了张哥的胳膊,“我们刚才走上来的时候,看到那边有个露天的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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