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张哥安排的路程,一路北上,先去平遥,再去五台山,最后一站是雁门关。演出收门票,除去油钱住宿,大家平分,虽是这么说,但乐队的人都心知肚明,这趟能不倒贴就已实属奇迹了。
从清晨出发,走走停停,在路边小店吃了豆浆油条作早午饭后继续赶路。在那之前,没有哪个夏天像这个夏天一样,由疾驰的面包车,低矮的房屋,黄色的土地,荒秃的麦田,脏兮兮的天空构成,乡间土摇文艺汇报演出拉开序幕。
双闪都不亮的破烂面包车被当成宝贝,为什么男人会对开车这么感兴趣?全都抢着开,从早上出发到现在,挨个上去开了个遍,走走停停的,三个小时能到的路硬生生被拉长一个上午,路遥不晕车都快被颠吐了。
被迫欣赏了博哥的民谣弹唱,被迫目睹了龙省的田间风光,即使是在夏天,这里的绿色植被简直比钻石还稀缺,偶尔看到一条凝滞着黄土的沟渠,低矮的房屋,屋顶覆盖着黑色的煤灰,就算是夏天也是如此,那煤灰不会随雨水被冲刷掉,因为那雨水就混着煤灰一起落下。
阳光暴烈,路遥把脸遮到宽檐帽里,一只胳膊抵在车窗边沿,旁边是新婚燕尔,手拉手肩并肩,堪比连体婴的阿麦阿川,前面是自弹自唱的博哥,给博哥伴奏的恋男鼓手,肖扬把持着方向盘和恋男的主唱正热烈讨论着x8效果器。
路遥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在就近的火车站下车,但是此时不在这里,此时的她又可以去哪里呢。在这之前,没有哪个夏天像这个夏天一样。
刘竞在张哥那辆车上,张哥跟他提巡演的时候,刘竞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本来暑假到了自己也要攒歪蜜合练的,上次演出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有消褪尽,总是忍不住想原地起跳,大吼一声。
不过张哥还是提前给刘竞打了预防针“巡演可没有利刃的现场配置,要啥没啥,说不定还要倒贴”,“没事儿,跟着张哥,涨点见识”。
对,这趟除了巡演,还有就是想从张哥这里掏些干货。虽然解散是肖扬放出去的烟雾弹,但上次来了好些麒麟的铁杆乐迷。刘竞想从张哥这里取取经,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乐队做成呢,什么时候歪蜜才能有自己的歌迷呢。
------
终于,面包车摇摇晃晃开进这座明清古城灰色的城门。4月到10月是平遥旅游的旺季,车窗外面的石板路上,是背着行囊,五彩缤纷的游客。很好区分,原住民就算是在夏天,也还穿着灰色的长袖体恤,他们分享着这座古城的底色。
车子开过热闹的明清一条街,这条街上聚集着来平遥旅游百分之99的游客,昔日的票号钱庄,如今成为卖沙棘汁和平遥牛肉的杂货铺,兜售着全国绝大多数景点都在同步发售的拨浪鼓和牛皮钱包。
拐进背巷里,只容得下一辆车的路宽,散布着低矮的,砖块,或者泥土砌成的平房,还有豢养的牲口栏。路遥和一头正咀嚼的骡子对视了几秒,它耷拉着的眼皮看起来居然有些酷酷的。
拐拐绕绕,博哥握着方向盘,跟在张哥的车后面拐进一处院子中,三间窑洞模样的平房,“哇哦,真酷”,肖扬推开车门,跳到地上,踢起地上细细的黄土,双手踹在裤兜里,还未等里面出来人招呼,自顾自的先推开门进去了。
“来卸货啊,别看了,这就是人民公社酒吧”
张哥招招手,招呼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弟过来搬设备。
“这就是张哥职业的起点,是一块风水宝地”
“对,张哥就是从这里驻唱开始的”
------
人民公社酒吧,由之前废弃的人民公社改造,因此得名,三间窑洞,一间作为酒吧营业,一间是仓库,一间用来收容各种喝大且无家可归的醉汉。张哥是第一个在这个酒吧驻唱的人,在这里驻唱了两年,在这之后也有几个人来短暂的唱过,但都没有张哥的时间长,据说人民公社酒吧的熟客都听过张哥唱的歌。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此时正好是12点半,午饭的时候,路遥觉得有点儿有点尴尬,毕竟一下子霍霍两车人下来。路遥提起后备箱里一个小音箱,走向正中间的窑洞,推开玻璃木门,还真是人民公社的范儿,四方木桌子,矮脚低板凳儿。
褪了色的柜台摆着啤酒,最上面一层摆着汾酒,“66度的汾酒,好喝”,张哥走过的时候说道。舞台也很easy,直接用窑洞里的大通铺土炕改造了一下,博哥个子比较高,站上去头都快顶到房顶了。
迎接两辆车人的是老板管师傅和他的老婆,管师傅嘴里叼着旱烟袋,脸上的皱纹沟渠纵横,喜欢挽起裤腿蹲在墙角。车子快开进来的时候路遥看见管师傅蹲在墙角下面晒太阳,还以为他是这里的放牛的农民伯伯。管师傅端着瓷碗喝茶的样子总能让路遥想起那副著名的油画,此时他正招呼大家放下设备去他家吃饭。
管师傅的家就在人民公社酒吧隔壁,一墙之隔,一层两间小平房,还有个厢房用来堆杂货。有个小院子,架着稀疏的葡萄藤,有几只鸡在悠闲地吃米。管师傅拿出来他家最大那张桌子但还是显小,于是一半人围着桌子吃,师娘把卡车上用的防水油布铺在地上,另一半人和管师傅一起蹲在地上围着油布吃。
管师傅话不多,但管师娘特别热情,她很丰满,头发挽成一个小小的髻,用手揩围裙面带慈意的样子让路遥想起乡下的婶婶。感谢管师娘,让路遥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饭,刚才没有跳下车跑掉真是明智的,有牛肉,现宰的鸡汤,过油肉,炒青菜,莴笋炒蛋,撒着葱花肉末的栲姥姥,碗饦子。
小时候在外婆家,每到暑假都妈妈便把路遥送回到外婆家,到了午饭时候也是这样,端出小桌子和小板凳,一小碟凉拌黄瓜,一小碟炝土豆丝,配上八宝稀饭,里面有外婆一颗一颗剥的莲子。
路遥夹起这筷子青菜,头顶的葡萄藤蔓延,小时候的记忆浮现在眼前,自己上一次见外婆是什么时候了呢,只记得最后一次和外婆通话的时候,她在听筒那头一直在说些什么,而自己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
------
虽然管师娘一再拒绝,但是路遥还是留下来帮管师娘收拾厨余,其他人都回人民公社那边为晚上的演出试音去了。
管师娘有些不好意思,抢过路遥手里刷碗的洗洁精,只让她扫扫厨房的地。刷着碗,管师娘脸色红润,抑制不住地感慨起来“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张还真的带着乐队回来了”。
“我们都管他叫张哥了”因为这份如同婶婶般的熟悉感觉,路遥对于管师娘也有些亲近。
“是的哦,当年来我们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如今也有白头发”。
——
——
——
(每周五周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