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没有摇滚乐,至少在今天之前,路遥是这么认为。
“师傅,咱们去宽荧幕,多坐一个人,我们在后面挤一挤”,哐哐关上车门,路遥和歪蜜的几位挤在一辆出租车上,他们要去龙城里一个叫宽荧幕的地方。龙城的房屋低低矮矮,从车里向外看,街上的行人一掠而过,一片模糊,很多年后路遥再回想起来,对于龙城的记忆基本上是空白。但是路遥一直都记着那个地名,宽荧幕。
宽荧幕是龙城一家年代久远的电影院,出租车弯弯转转,在一处地方停下。宽荧幕电影院在台阶高处,今天是周末,有好些人走上台阶去看电影,台阶下面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张哥,刘竞通过内蒙的吉他老哥搭线联系上的一位龙城吉他手。
刘竞走过去喊他张哥,张哥点了下头示意,走在前面带着他们,拐到宽荧幕电影院后面的巷子里,有一排水泥平房,这排平房只有门,没有窗,张哥走到最里面一间,打开门,他们也跟着进去。
打开门,阳光透进来在角落里。这是一间改装后的排练房,四面墙壁和顶上都被黑色的菱形吸音棉包裹着,一副鼓在角落里,几把架子上放着吉他和贝斯,几个空架子,一副双层琴架上放着一副键盘,两个大块头的双体式音箱,几个吉他贝斯箱,两两支有线麦克风,满地的插线板和连接线,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台调音台,旁边还放着几个啤酒玻璃瓶,一个掸满烟灰的烟灰缸。
张哥边用脚拨开连接线,边说“你这边现在攒了几个啊”,他走到键盘后面拿出几张折叠椅,路遥和阿麦接过坐下来,刘竞熟练地掏出一盒软中华递给张哥。
好久不见的博哥凑在张哥身旁站着,头顶着后面的吸音棉,极力控制着见到张哥本人的激动。好久不见的阿川蹲在门口的门槛上,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着的雪莲牌烟。
“我们whyme,还有隔壁财院的摇滚马里奥”,刘竞熟练地张哥点上火,“加上我们麒麟,还差几支”张哥点上一支,徐徐吐出一口。
“演出打算7点开始,10点结束”。
“行啊你小子,还挺有搞头的,龙城有多少年都没有时间这么久的演出了”,张哥咧嘴笑了,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乐队的吉他手,这样一张普通到可以说是有些朴素的北方男人的长相,只会让人误以为他是某个学校保卫室的保安,或者小时候街边卖冰棍的小贩。
张哥不仅背有些驼,还有些白头发冒了出来,他一只手手指动了动,嘴里自言自语“估摸着时间再给你凑两个,蓝天,恋男,卷笔刀这几个最近人都齐着,待会我问问,总之给你再凑两个乐队”。
“蓝天也来?他们的吉他solo我也狠狠扒过耶,”博哥凑头过来,明显进入状态,张哥笑了,露出黄牙,“他们最近才重组了,也正需要场地活动活动,让老骨头老腿都出来燥一燥”。
眼看着博哥要打开滔滔不绝的话匣子,阿麦赶紧插了一嘴,“跟张哥说一下啥时候演出”。
“哦对,张哥,咱们5月28日,两周后正式开搞,场地我已经拿到了,在我们学校一个报告厅里,很大,几百人的livehouse肯定可以。”
张哥吸一口烟,饶有兴致的听着,“设备怎么搞啊”他问刘竞。他们俩站在一起,只看外表特别像两个要去务工的蓝领,或者拿好钥匙即将开拖拉机耕地的土著,“张哥你有什么建议吗”。
张哥又抽了一口烟,徐徐地说“你去一趟利刃琴行吧,我给你他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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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琴行是整个龙省唯一家琴行,正对着龙城唯一繁华的河滨公园。和张哥在宽荧幕告别后,一行人又赶往利刃琴行,博哥之前为了给吉他买设备来过利刃琴行,不过那时候老板潘帅不在,潘帅,张哥临走的时候这么称呼他。作为唯一来过利刃的博哥,一马当先上去拉开琴行的玻璃门,路遥跟着阿麦阿川走进门。
这家乐器行真是把财大气粗都写在脸上了,装修得金光璀璨,地板和墙壁都是金色的,大白天的也开着金色的顶灯,两面墙壁上像风干的腊猪后腿一样密密麻麻挂了一排一排电吉他和电贝斯,最下面还挂着一排木箱体吉他。
博哥像酒鬼来到酒窖,走到哪都挪不开眼睛,嘴里振振有词的念叨着,“哇靠,gibson经典款式,这把不会是1987年出的全球限量款吧”,一向淡定的阿川,看到一把薄荷绿的FENDER贝斯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观赏。
再往里走,实木架子上像馒头一样堆堆叠叠着军鼓和通鼓,像煎饼一样累起来一摞摞吊擦踩擦,一个长长的透明玻璃柜隔成好几层,堆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单块效果器,像菜市场上售卖的彩椒。博哥看到这柜效果器已经语无伦次了,路遥觉得如果现在没人的话,他有可能会把这柜砸开抱起这些单块跑掉。
一个顶到天花板的铁质三层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单体音箱,角落里还有好几对十几寸进口双体音箱,一架深色雅马哈钢琴,钢琴旁边的多层琴架上放着包膜完整的键盘。一张黑色的真皮长沙发,旁边有个小书柜,摆着进口的音乐杂志,书柜上还有一台唱片机。沙发面前有个小小的圆桌茶几,放着潘帅没喝完的威士忌。
潘帅走出来,作为龙城土著富二代,潘帅人如其名,年轻时候也疯狂过,现在则像发了福的李健,身材有些走样,脸也有些肿了,但看起来仍然是神采奕奕的,头发也乌黑茂盛得如同中年费翔。
几个人被潘帅领到了地下录音室,本以为地上这层已经够炫富了,没想到这家琴行地下一层的录音棚才叫一个亮瞎,超大模拟控台,顶到天花板高的两个机架上摆满了经典压缩器,两个主控音箱嵌入到控台上方的实木壁板里,一架钢琴,一套鼓在隔音室内,整个录音室非常平滑,墙壁上还装置了移动隔音板和消声版,fender和orange的经典箱体,总之就是一个字,特别贵。
虽然潘帅人到中年,但和刘竞博哥聊起摇滚乐,喜欢的乐队也是滔滔不绝,聊起刘竞要举办的音乐节,潘帅颇为赞许,再听闻刘竞的来意后,潘帅如同所有的成功的大人那样熟练掌握各种让自己舒服的姿势,身体向后靠在皮质的沙发上,和之前并无二致的笑着说“没问题啊,这件事情我肯定全力支持,你刚说这个音乐节是叫龙城大学第一届校园音乐节是吗?”刘竞揣着双手用力点头。
“这样你看好不,设备呢,不论是音响,鼓,调音台,调音师我都免费给你提供,你这个音乐节的名字改一下就行,改成利刃琴行摇滚音乐节”,
刘竞愣了一下,说“潘帅,这样,改成龙城大学--利刃摇滚音乐节,行吗”,潘帅还是保持着舒服的姿势,微笑着没有说话,手里摇着一杯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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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川笑着说要出来透透气,把刘竞拉到店外,两个人就着火点燃两根烟,黄色的夕阳下,河滨公园的大门前人来人往,大人小孩,进进出出,好多推着车的小摊贩在大门前围成一圈,叫卖着臭豆腐,棉花糖,玩具水枪。沿着马路牙子下面有些烟屁股和垃圾,环卫工人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闲聊,临近夏天的黄昏,阳光是黄色的,风吹过来,也是黄色的味道。
抽完这根烟,刘竞折回琴行地下室,对等待的潘帅说,“潘帅,您看这样,设备钱呢,我还是出的,这场演出的名字我不想改,我还是想办“龙城大学摇滚音乐节”,这是第一届,后面我还要办第二届,第三届”。
潘帅翘起二郎腿,笑着甩了下头发,手里摇着威士忌的玻璃杯。
“你这,卖门票吗?”
“不卖”
“好吧,那我也卖张哥一个人情,收个成本价就行,我再喊个北京的调音师过来,就算送给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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