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的文才好，却不知我的文才源自我的悲伤。
阿路他们有消息了，年后初十正式上班。他路过市区准备回老家时给我打电话，说是聚一聚，我在电话里听到大头的声音，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康晓雯，回绝了。我思考着，该怎么说，为避免尴尬，只提到阿路。我们都是明白人，无论怎么，都会不舒服，但一定会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她放不下大头，她知道我想去海边。
舍长告诉我，在厂区附近，新建好二十几栋宿舍楼，过了年他们也会搬过去，这样上班会很近，不用起大早，想必阿路他们这一批也是如此。最近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招了很多在校大学生，东北的，北京的，唯独在唐山就招了阿路他们这几个。厂子已经布置点火出钢的时间表，变电站的高压电全部送到位，用不了多久就开始倒班生活，他说他不想上夜班。因为在已经开始倒班的老杨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即将倒班的状态。每天总保持着睡不醒的样子，除了床，对其他场所提不起任何兴趣。从北京总厂过来的老师傅，几乎每天拉着他一起喝酒，他不想去，但是在这种地方，他不能拒绝。他说，流氓可以在不用陪酒的情况下还能得到站长的赏识，几乎可以断定二期工程起来的时候一但原站长离开，流氓将是最合适的站长人选。大部分男生的酒量在参加工作后得到迅速的提升，还不到半年，上学时穿的衣服完全盛不下臃肿的身体。没人下了班还去篮球场打篮球，也没有人满世界找网吧。一个个被带进宿舍的女朋友，因为女朋友被赶出宿舍的单身汉。
老杨还有雷哥被安排到了港口做调度，他俩参加工作没几天就开始倒班了，舍长说那几天港口正好缺人。老杨说夜班他妈的还那么多船靠岸，一分钟也不能睡，他终于开始不再抱怨唐山的空气质量了。一群学高压电的，几乎每个站室或者二级站室都有同学，用流氓的话说，站里缺点什么，去哪个站都好用。
康晓雯与二奶发生了矛盾，因为房租远贵于市场价格，因为夜里上厕所总碰到二奶的男朋友。她们不想继续住在哪里，她们在实习结束后就决定搬出去。佳佳直接去了男朋友那里，我帮叶子还有康晓雯搬家，那是班里其他女生租的房子，在这学期最后的日子里，勉强挤一挤。我发现开始同居的女生不止佳佳一人。她在超市打了几天短工，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向路过的人提供免费品尝定量的酸奶，她说超市很冷，她说钱少得可怜。我买饭，然后在超市门口陪她一起吃，我等她，一整天在超市里徘徊。我在CD唱片区一遍又一遍听着打开包装可以免费试听的音乐，书刊区全是主流的文化消费用品，一点也提不起的兴趣。超市员工看出来以为是却不是的恋爱关系，竟然把员工休息室敞开让我们做短暂的休息。
她说，她要回家了。我问她过了年有什么安排，她却沉默不语。
原来妈妈背地里一直安排我的工作，她找过很多人，跟爸爸私下商量过很多次，直到大伯一天晚上突然来到家里问了我很多学校的事情后我才反应过来。我想能不能给康晓雯也找一个工作，好到足够让她留下来的工作，如果我们能在一个单位，这一定是让她留下来的最合适不过的理由。我忽略掉她只知道我跟赵莉的事，却不知我身边已经换做她人。
我很无奈，因为眼前一连串的事情我根本掌控不了，也许真的是我让生活过于放纵而造成的结果。我时常想起赵莉说过的我会后悔的话，我确实没有在意，我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不需要像金刚或者流氓那样未雨绸缪。然而我终究后悔了。我无动于衷，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总认为社会离我还很远，当身边的同学全部参加工作而独剩我一人后，我真的开始着慌了，我真的想有一个稳定的工作，进而把握住心里的这个人。也许，算作对已经失去的那个人的补偿吧。我开始变得自卑起来。
康晓雯短工结束后，我们去了阿路经常去的网吧通宵。那时网吧还会成为繁华地段的标配场所，尤其夜色下不论是闪烁还是常亮的“网吧”两个字总会盖过附近不管怎么招摇过市的各色霓虹灯的气势，还是需求带来的心里作用吧。需求，记得从前一伙人去打CS时网吧里还是一个一个隔离出来的位置，像极了学校里陈设。如今，成排的沙发座椅代替了简易的单人靠背座椅，一个个包装漂亮的而且紧密封起来的包间里竟然有年轻的女孩子陪玩，还有成片的双人沙发组成的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区域，这也是需求吧。那一年葛优舒淇主演的《非诚*勿扰》正在热映，那会网上还会流传各种电影的抢先版可看。我们找了个靠边的情侣区坐下，虽然只有一台显示器，却是市面上流行的宽屏大显示器，她找到《非诚勿扰》的抢先版，很模糊，一边打开，还一边说里面有一处场景特别有意思。
我：“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们拍了这样一部电影。”
她：“里面有一个相亲的场景，特别有意思。”
我：“要不，明天去电影院看吧，这会儿看也不清楚。”
她：“那不又要花钱吗。”
情侣区的沙发很舒服，虽然只有一台显示器，却留出足够的空间供两个人作乐，横向的距离足以容下一个人躺下并把头枕在另一个人的腿上。
很快就到车晓与葛优相亲时的段落。
她：“那女的原来是性冷淡，你看。有意思吧。”她学说了一遍车晓的话，我看着她笑，“我在介绍的短篇里瞧见的。”她今天显得很高兴。
我：“明天去电影院吧。”
她关掉页面，刚好车晓与葛优各自面向一方。
我静静的靠在沙发上看她打游戏，炫舞。
她：“你们男生都不玩这种游戏吧？”
我：“我确实不玩这种游戏，但还是有很多男生玩的，我特殊而已。”
她把显示器正对的位置让给我，她坐在我右边，然后找了几个简单的模式，我第一次操作，显得很笨拙。在尝试几次没有进展后，她直接半依着我的身体，把左胳膊架在我的左大腿上，整个上半身架在我的身前，用右手操作键盘。她斜着的肩膀和头部就在我的正下方，我能很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温度和体香，我们很近。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几乎不去在意显示器里的变化。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会后她说：“大头也有一个号，我们从前经常一起玩，他比我玩的好。”我从她的感觉世界中出来，开始想象她从前与大头恋爱时的过往。
她：“刚才我一上线，我发现他把我删了。本来，两个号想结婚来着。”她扭过头，看一看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们很近，此刻，若是有人从旁边路过，定不会怀疑我们的情侣关系。
我看着她，我知道她还放不下大头。
她突然起身，让整个身体面向着我，很严肃的跟我说：“你也建一个号，我回家了，咱们一起玩。”
说完，她躺下来，枕在我的大腿上，闭上眼，睡觉一般的模样。我不理会显示器，靠在沙发时，我的右手无处安放，就垫在她的左耳下，轻轻抚摸她的左脸颊，她顺势把脑袋偏向我放手的那一侧，并用她的左手抓着我的右手，而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会说话。
我很想像撰写《圣经》的那些人那样，把无数人的意念注入到那伟大的故事中，使他在历史的慢慢长河中永远被他的教徒铭记，赐予他们信念并使之成为一生的力量所在。我想，我想把我所有的意念也注入到这渺小的故事里，只为了能让她永远留在这浮华的世界中，即使她也不会被人铭记。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醒来时。
她：“几点了？天是不是快亮了？”
此时，情侣区的位置已经满员，灯火通明的网吧里，鲜有人走动，向远处的单人间看时，上空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十二月的最后几天，室内却异常暖和，大部分人会把外衣脱掉，然后专心于眼前的游戏世界。
我：“还早，刚过凌晨。”
她：“这么早，我有没有打呼噜啊，睡得还挺好。”
我：“安静的像婴儿一样。”
她:“你困吗？要不你躺下睡会吧，挺舒服的。”
她起身，一半的睡眠让她有些疲软，揉完眼睛后把眼镜戴上，定睛后认真的看着我。
她：“你一直也没动过吗？”我摇摇头。“你也睡会吧！”
我：“我还不困，而且，看着你睡觉，是一种享受。”
她：“切。”她也把头扭向一边，但不像车晓那样。
我：“没做梦？”
她扭回头，“做梦，没有啊，做什么梦？这么一会儿，哪有时间做梦。”
我：“高中的时候，学习累，有时课间睡觉，也能做梦，那会是真累。”她看着我，我停顿一下，我继续说：“我以为你会－－－”
她：“我会什么？”
我摇摇头。
她：“我发现你特别爱胡思乱想。”
我：“我跟其他很多男人不一样。”
她撅起嘴不说话。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她看着我，我略作停顿，“你去找大头，什么也别说，上来就脱衣服。”
她：“完事了她还不要我怎么办？”
我们互相沉默，我们互相定睛看着对方。
我被问住了。
她:“我怕他会吐。”
我沉默。
她：“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们和好？”
我：“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们和好。”
我希望你能喜欢我。
她：“我才不会那么傻去做那种事。”
她含情脉脉的看着我，那一刻让我感觉到将来会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她会喜欢上我的可能性。
她:“你又乱想了。”
我把位置让给她，她继续玩劲舞。我把头枕在她大腿上，闭上眼，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耳朵里只有她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我睁眼看时正在她的胸下。我把脸转向靠近她身体的一侧，紧贴着她的小腹。很暖和，因为温热的血液流遍全身。
说是通宵，却没有关注于电脑，从前宿舍里一伙人去打游戏，人多，热闹，更专注于电脑。而此时，有比电脑更能让我流连忘返的东西。
我:“你说，要是咱们早一点认识，会是什么样子？”
她仍然专注于电脑，“不知道，以前佳佳说过，就你长的还不错，你经跟唐山人一伙，我是张家口人一伙，也没交集啊！要是早接触了，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沉默一会，“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把咱俩拽到一起了。”
我同感:“月老吧。”
她“少来。”
我们又沉默一会。
我:“如果，最开始追你的是我，你会接受我吗？”
她想了一下，“这还真难说，如果早知道这结果，我一定会选择你。”
我:“即便是我一事无成，如现在这样呢？你也不会放弃我吗？”
她:“不会啊！你的路还很长啊！你不会永远都这样的。”
我:“赵莉却不这样认为。”
她:“也许，她只是想锻炼一下你。大头离开我后，我觉得我成熟了很多。”
我:“焉知非福。”
她:“睡会吧，明天还要买票去呢。”
我:“靠在你身上，特别享受，暖烘烘的，感觉特别好。”
她:“切，一般人哪有这待遇。”
我：“我们都是被剩下的人，你多好啊，离开一个，还能有一个补上来，我就惨了。”
她：“往好的方面多想一想吧，焉知非福。”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我：“能感觉到我喜欢你吗？”
她：“能啊，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是藏不住心事的人。”
我：“那你愿意也喜欢我吗？”
她：“如果我们在同一座城市，我一定不会让你伤心。永远也不会。”
我把脸贴在她大腿与小腹的夹角上，用两只胳膊，环抱着她的腰。
她:“你干嘛，还睡不睡啊。”她不反抗。
我:“再不占你点便宜，就占不到了。”
没过多久，她不玩了。沙发窄，容不下我们，只能侧着身体，曲着膝盖，像我们一伙人挤在出租屋的那晚，不同的是这次我在她身后，用胳膊环抱着她。
她:“咱们哪像通宵的，经睡觉了。”
我用额头顶着她的头，“我本来也不是通宵来的。”
她:“那你来干嘛？占我便宜。”我把抱着她的手从她的小腹上继续向她身体的上部分移动，她用左手抓回来，并死死的按在她的肚子上。
她:“老实点。睡个觉也不老实。”
夜，其实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她依然睡得很好，羡慕这种到什么地方都能睡得踏实的人，当她按着我的手不再用力时，我轻轻的在她的肚皮上游走，若是这会要非分之想一下，她一定感觉不出来。她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与我后身被外界侵扰的部分形成鲜明对比。有时，我能感觉到我们似乎散发着相同的频率，每当我们靠近时，这相同频率产生的共鸣总能让我瞬间温暖起来。此刻的网吧，甚是安静，没有入夜时嘈杂的键盘敲击声与接连不断的鼠标按击声，也许大部分人像我们一样不是为了通宵而来。我在暗自庆幸情侣区的空气要好于单人区，因为冬天里网吧牺牲掉空气的流通换来能让人燥热的温度，然而后半夜，我还是感觉到了些许寒冷。我把放置于我们身体之间的右胳膊，从她的脖子下穿过，环保于她的胸前，我略微把身体前移，紧紧贴在她的身后，用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她。她丝毫不为所动，我却完全没有了非分之想，我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用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去感受从她身上散发过来的温度。我也希望有人爱我，在与她们的交往过程中我体会到我也是缺少爱的人，似乎在每个男人从出生到长大成人，我们都必须是施以爱予人，可是我们也应该是被爱的那一个。
我起身，打开显示器，登录QQ，在心情里留下，“天底下最难为的事，教心爱之人如何去抓住她心爱之人的心。”我反复念叨着，总感觉拗口，想来想去，也只能将自己感动，索性，就把她删掉。接着我在搜索引擎里寻找萧亚轩与杜德伟拍的那个雪碧广告，从第一集开始，直到萧亚轩扮演的刘慧告诉告诉杜德伟扮演的张帆，我喜欢你。我反复看着，我也希望能有一个人告诉我，亲口告诉我，她喜欢我。然后我不再倒退，故事继续。公司派张帆到国外学习，当他告诉刘慧时，刘慧以为张帆从来不考虑她的感受，她离开。镜头一转，刘慧想通后，告诉张帆说：“我等你。”
她突然在我身后说到：“这个广告很久以前的了。”
我完全忽视她会醒来，“对，确实很久了，这里面男主也叫张帆，突然想起来的，打开看看。你不睡啦？”
她：“感觉不到你了，就醒了。”
我：“我实在睡不着，在陌生的环境下。”
她：“我一个人，我也睡不着的。没有安全感。”
我关掉显示器。
她：“我突然想起一个韩国的MV，特别感人。”她打开显示器，坐在我旁边，在搜索框里输入“因为是女子”。
天亮后我们动身离开，大部分时间都躺在一起的我们并没有多少困意，肚子却随着离开就开始叫起来。过于温暖的网吧与12月的室外反差很大，我们又冷又饿。我们在街道上找到一家煎饼小摊。时间已不早，天只是刚亮不久，即使繁华的街道，行人不多，大多忙于上班的人们。冬日里，人们在睡觉这件事情上一定是争分夺秒。马路上车流络绎不绝，我被寒冷激起精神，费力的把胸腔里的冷空气加热到身体温度。一个煎饼下肚，与刚走到室外时打冷颤的我判若两人。她告诉我，以前高中门口有一个老大爷，卖煎饼卖了很多年，特别好吃。我问她还冷吗，她说有一点，因为是女子。我骑车载她去售票处，时间早，买票会很容易。她卷曲成一团坐着我身后，我想去她高中的校门口尝尝老大爷的煎饼。
我:“回家，有打算吗？”
她:“只能去我家的餐馆帮忙，以前假期都是如此。”
我想象着，赵莉家开的超市，你家开的餐馆。
她问我会如何打算。
我:“我父母也在给我联系工作，那种需要很多钱，特别稳定的工作，我能做到只能等待，如果学校安排工作无果的话。”
她:“别担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你呢，如果，在这个城市，你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就一定会留下来了吧！”
她:“不知道，也许吧！”
我:“留下来吧！”
此刻排队买火车票的人会是一天当中相对少的时候，却因为年关将至，而多起来，一点也没有被寒冷影响到。
她依然站在我身前，排在前面的人减少的速度远没有身后的人增加的速度快。我们庆幸一早赶来，若是晚一点，在外经受寒冷的时间会大大增长。
瘦，单薄，使她看上去很冷。
她:“因为是女子。”
我一笑，看着这个被MV感动到依然在其中没有抽身的单纯的女子。
她:“但是我不冷，宣化比唐山低三度，都习惯了。”
当我们身前仅留下为数不多的人后我告诉她:“买两张票吧！”
她表情凝住，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继续:“我想捡起你丢下的火车票，我想感受一下宣化的寒冷，我想体会一下张家口的寒风，我想去看看阿路，我想尝一尝你高中门口的煎饼，还有你妈妈做的西红柿炒鸡蛋，我想你每一次回家都能有人陪。”
她打趣道:“你不写书就白搭了。”
我:“我确实想当作家。”
她:“坐在家里的坐吧！”
她果真买了两张票，当天20点20分。
我本以为，叶子会留下来，在B哥正式获得学校安排的工作后，即便那工作毫无技术含量。叶子没有留下来是康晓雯告诉我的，她说叶子跟着B哥回过一次家，之后就没有音讯了，她说叶子一回来就早早的买了票急急忙忙回家了。她遇见了什么东西，一定让她失望了。那工作毫无技术含量是B哥告诉我的，就在刚开始的时候做过专业的培训，却跟专业基本无关。当开始正式的工作时，才发现工作简单到会看安装蓝图，懂得英文字母就行。他说，每天就是去寻找蓝图上标定好型号的电缆，按照要求铺设到车厢的一头到另一头。整个工作里，稍微有些技术含量的便是把铺设好的电缆两头剥开，接在接线端子上。这还不需要他做。之后会有人用专门的设备进行校验，以免出现错误。他说那工作一学就会，跟学校里学到的完全不搭边。
我告诉他，他算不错的，老杨还有B哥竟然做起了海事调度，他们更冤。
事情永远也不会按照你想象的样子发展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