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窗外阳光正好，步入初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前阵刚下过雨，所以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让人惬意。
偌大的书房内，崔昭正埋头批阅公文，难得今天不需要抄录公文，桑青悄悄从袖中拿出小镜子百无聊奈地扯着自己那日被晒伤的死皮。
自从那次“浴桶案”之后，除了依旧是呼来喝去，节帅对桑青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虽然偶尔犯些小错，也只是小惩大诫。桑青非常得意自己当时的灵机一动，大概是自己的疥疮和痔疮那节帅对自己失去兴趣了，这真是因祸得福了！
“咳咳，节帅，小人昨晚寻思着，天气不是热了么，热了它就有蚊子，您办起公来也没有精神。上次我路过马场那边空地，那里正好有一大片薄荷，我寻思着去移植一些回来，不知道节帅您意下如何？”马场那边有薄荷不假，不过桑青更想去马场找卫戎，上次罚站时卫戎答应请他吃烤羊肉，以弥补他的鹰惊吓到他。
“快去快回，不要惹出其他乱子。”节帅抬起头，瞥了一眼桑青，淡淡地说到。最近桑青在书房也比较老实，抄录公文上也尽心尽力，上次因误会，无端晒了他三个时辰，倒是也可以让他出去放放风以作犒劳。
“是，小人一定谨言慎行，快去快回。”桑青恭敬地做完揖，转身朝马场飞奔而去。
卫戎正在往马厩内投放马料桑青蹑手蹑脚地跑进马场，躲在柱子后，小心翼翼地向马场边上的槐树上张望着。
“出来吧，今日我把鹰拴在了后院。”卫戎头也不转的说到。
桑青听了，方从柱子后出来，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卫戎身子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投放手中的马料，显然是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曹大哥呢，他还没有来么？”昨晚接到曹安平消息，今天要到马场吃烤肉，桑青兴奋到半夜都没有睡着。
“曹参将与我师傅一块去营外采买食物去了，估计快回来了。”卫戎投放完马料，转身面对桑青。略微黝黑的皮肤衬托出眼睛出奇地明亮，同时也深不可测，那眼睛里充满狡黠、神秘，好像草原中的狼，也像苍穹中的鹰，好像很危险，也有些致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破解他的秘密。
少顷，墙外传来了爽朗粗犷的谈笑声，不用说，自是那曹安平与卫戎师傅提着酒肉回来了。随着门推开，进来一个着粗布衣衫的清瘦老者，约摸五十岁上下，蓄着胡须，头发挽成高髻，用一根木钗固定住。看外貌与其说他是一名驯马者，不如说他倒像一名仙风道骨的隐士。此人正是卫戎师傅张啸廷，因在军中管理马场，人们都叫他张牧监，因而多数人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
待采集好薄荷苗，烤好肉，已是入夜时分。屋外繁星点点，晚风吹动营里灯笼，伴着槐树摇曳的影子，别有一番风致；屋内酒酣胸胆，觥筹交错，曹安平和张牧监喝得微醺。
“啸廷老哥，这么多年你当真是淡泊之人，不过这么多年我真的有个疑问，二十多年前为掩护主帅撤退，你带领一小队人马引开突厥精锐骑兵，一俘就是十八载，你有没有后悔过？”曹安平醉了，左手搭在张啸廷的肩上，含糊不清地吐出酒后真言。
二十多年，张啸廷在幽州营内任参将一职，前途无限，那时候曹安平正是里面的一个士卒。突厥屡扰边境，先皇下令幽州军营攻打突厥，不料战略失策，一行人遭到突厥强攻，节节败退，为保护主力部队退回关内，张啸廷带领一小队人马冒死诱敌，终被俘虏，汉有苏武牧羊，今有啸廷驯马，一俘就是十八载。直至太宗皇帝因中土大旱，向上天祈福，大赦天下，以交换战俘的形式才让张啸廷有幸回到故土。不过物是人非，当年立有赫赫战功的张参将竟沦为营中小小的牧监。
“人生如梦，功名利禄只是浮云，在马场，自在。”张啸廷目光闪过一丝波澜，随即平静下来。
“好一个人生如梦，来，干！”曹安平起身敬酒后，一饮而尽，以感谢当年张啸廷在营中的多番照拂。
烛火闪闪，曹安平和张啸廷都醉了，靠在桌上小憩。
桑青见卫戎走出屋子，翻到马场的墙上，也跟着翻了上去。今天的下弦月弯如金钩，不远处的北极星格外明亮，卫戎出神的望着北极星方向沉默不语，脸上似有哀戚。
“卫戎，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桑青好奇地问到。
“北极星那个方向，最北边，是我的故乡。”卫戎望着远方，目光如炬。
“你想你的父母和家人了吗？”
卫戎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半晌似自言自语地说到“他们......都不在了。”
桑青怔了一下，竟不知自己戳住了卫戎的痛处，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二人相对无语，卫戎从怀里掏出一支长箫，吹起了曲子，低沉悠远的声音回荡在广袤的天地之间，为月色染上一层孤寂。
桑青虽不知曲调内容，却不由地想起了“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这样的诗句，心中也不免生出惆怅。
这样的生活太憋闷了，何时才能找得到全身而退理由离开这沉闷的节帅府呢？桑青夜间偶尔也会想想父母、大哥，这是在这边世界最能给她幸福和温暖的人，21世纪的她的父母早已在一场车祸中离开了她，倒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偶尔也会想想顾炎，他是否也来到了这个朝代，他在此刻在哪儿？他在干什么？他们还能回到21世纪吗？
似乎一切都是未知，关在节帅府也是与世隔绝，桑青讨厌这样空落落的感觉。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不如乐观积极一点，“今朝有酒今朝醉”，活得没心没肺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