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对姐妹,她们出生在一年中最长的那个夜晚。
那不是一个庆祝新生的夜晚,而是一个与死者离别的夜晚。这就是它被称为放手节的原因。
接生婆们想要尽早把这对姐妹带到这个世界上。失败之后,她们又想要推迟她们的到来。
但仿佛挑衅一般,女孩们在午夜时分降临到了世界上。
第一次尝到生命的味道,大多数新生儿都会恸哭,都会害怕,都会需要母亲的安慰。
但两姐妹没有哀号。她们静静地来了,抱着彼此,就仿佛她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只需要彼此,就仿佛只要她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这也不算奇怪,接着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情。
正是她们的母亲戴丝塔注意到了这一点:如果一个女孩哭泣,另一个女孩就会安慰她。要是她们都哭了,花园里的玫瑰都会死亡。戴丝塔意识到,如果一个女孩发起了脾气,另一个女孩就会让她平静下来。要是她们两个都发脾气,窗户就会损坏,镜子就会破碎。
似乎要是她们心往一处想,世界就会屈服于她们的意志。
戴丝塔问两姐妹,是谁弄坏了镜子,其中一个会告诉她:“不是我们,妈妈。是低吟。”
“低吟?”她问道,“那是什么?”
两个女孩盯着她们的母亲。
“一种温暖又明亮的东西,就像一根绳子连接着我们。难道你和爸爸之间没有吗?”
没有,她和她们的父亲之间没有。但是戴丝塔把这件事告诉她的丈夫之后,他只是耸了耸肩,就仿佛那只是花了太多时间待在一起的孩子们的狂野想象。毕竟,两姐妹玩在一起,学在一起,睡在一起……她们甚至从不分开。
“让她们交些其他朋友会比较好。”他告诉妻子。戴丝塔同意了。她写信给她的老朋友阿米娜。她的儿子达克斯每年都会在他的学业上落后一步。
他的教师已经放弃了,称他是文盲,根本没法教,阿米娜急坏了。戴丝塔让她的朋友夏天把他送到歌家族这里。
戴丝塔认为,也许这会治愈我女儿们的这种低吟,她已经厌倦了她不断死亡的玫瑰。
也许,如果她们有其他朋友,她就不需要继续购买新镜子了。
二
没有人能够理解罗阿和埃希之间的纽带。事故发生之前,人们认为她们之间的这种连接很奇怪,甚至令人害怕。但是对罗阿来说,事情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她不知道要是没有这种连接该怎么办。埃希是那个把这种连接命名为低吟的人,这就是它的感觉:深沉而响亮,就仿佛一首歌,在她们体内振动。
事故发生后,低吟声变了。她们无法阻止彼此的思想感情的传递,尤其是痛苦。
她们成了一个人。
在将近八年的时间里,埃希一直在罗阿的脑中,而罗阿也一直在埃希的脑中。
所以她妹妹的沉默才让人感觉这么不对劲。
也许她回了歌家族的大宅,罗阿想。罂粟花刺耳的喘息声充斥在夜晚的沉默中。
罗阿把目光锁定在远处的锯齿状山丘上。一座座小丘从地面升起,每一个都投出一片蓝色的阴影。在它们的上方,半月升起,在平原上铺上一层银光,让罂粟花身上的汗水闪闪发光。
偶尔有阴影从头顶飞过。
罗阿知道,那是龙。
从前,这里有很多龙。之后,达克斯的人民曾骑着这种凶猛的生物穿过天空。但在他祖母的统治下,龙裔开始与龙对抗。曾经的盟友成了针锋相对的敌人,直到达克斯的妹妹阿莎结束了那腐败堕落的统治。
从那以后,龙一直在回归。
等她回到歌家族那熟悉的马厩,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马用轻柔的喘息声和甩动着的尾巴迎接了她。畜栏在入夜前已经被清理干净,罗阿可以闻到干燥的泥土和新鲜的草料的气味。
罗阿迅速解开了罂粟花,沿着小巷走到了房子那边。除了中央大帐那会亮一夜的桌心火,歌家族大宅里所有的灯光都灭了。
“埃希?”她喊道,依旧在寻找平常那清晰的低吟声。
只有两条狗——诺拉和宁——回应了她,在她走近的时候,它们吠叫了起来。等弄清楚来的是谁之后,它们立刻跳了过来,舔着罗阿。罗阿从它们身边溜过,穿过一排排榕树,走进了房子。
一片漆黑。罗阿用双手摸索着满是尘土的石墙。石头,这与王宫石膏粉刷的墙壁截然不同。相比王宫精心切割、镶嵌的马赛克瓷砖,罗阿更喜欢她家的泥土地面及简单凿出的窗口。她更喜欢烟气和金合欢的气味,薄荷和酸橙的气味。
这里是一个不同的世界。这是她的世界。而她将在明天将这个世界抛下——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再次呼唤她的妹妹。
她再次没有得到回应。
埃希不会在不告诉罗阿的情况下自行离开。她们是不可分割的一对。明天早上,罗阿将和她不爱的丈夫一起穿过沙漠,回到一个不是她家的城市。她不能一个人去。罗阿需要妹妹留在她的身边。
在她和达克斯房间的门口,她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惊慌。
她只是因为我在逃避而生气了。她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想让自己相信埃希早上就会回到罗阿的枕头上,回到她平时所待的地方。
罗阿赶走内心的不安,走进她的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铺上。
一张空荡荡的床。
她并不感到惊讶。罗阿像躲避疾病一样躲避达克斯的床,与此同时,达克斯也会去寻找其他女孩的床。
她的家人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知道费尔嘉德的宫中满是这样的传言:她的丈夫每天晚上都会和不同的女孩睡觉。
通常罗阿不会在乎他睡过多少人的床,只要达克斯远离她的床就行。这让与他结婚这件事变得容易了一些。
但是今晚呢?也许是因为妹妹不在,她太着急了,也许是因为已经在他手上受了五天的羞辱……空荡荡的床就像是一种侮辱。
这是她的家。屋顶下的每个女孩都和她有亲戚关系。
这让罗阿想要砸掉什么东西。但那样会唤醒她的家人,他们会问出了什么事。因此,她来到床脚下的木箱前,抬起象牙镶嵌的盖子。这箱子是她母亲送她的礼物。
她脱掉了亚麻连衣裙,迅速将一件睡衣拉过头顶。在确认了绑在小腿上的刀鞘里刀子还在之后,她开始扣起了扣子。那把刀是埃希的,罗阿答应她要带着。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大厅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声音低沉而柔和,但罗阿可以确定其中一个声音属于一名年轻男子,另一个声音属于一名年轻女性。他们像喝醉了一样咯咯地笑着,然后安静了下来,虽然罗阿无法分辨出这些声音属于谁,但她还是猜测了一下。
他们走到了她的房门前。
罗阿握起了拳头。她有一些希望打开这扇门的是他。她想要一个理由把妹妹的刀拔出来等他过来。但是她体内更加疲惫、更加不幸的那部分低声说道:跑吧。
她便那样行动了。
拉开窗户,就在声音来到她房间门口的时候,罗阿爬上了窗台。还没来得及看到达克斯是与谁在一起,罗阿就落进了花园。门打开的那一刻,她已经往莉拉贝尔的房间走了过去。
她整个星期都和她朋友一起睡。再来一个晚上又能怎么样呢?
在埃希发生意外之后,爬上莉拉贝尔的床成了她的一种习惯。知道有人躺在身边,知道贴着自己的还有另一颗跳动的心脏……这能够平复罗阿的心情。
罗阿知道,未来将有一个晚上,达克斯会来取她欠下的东西。这几乎无法阻止。国王需要继承人,罗阿是他的王后。她有责任让他得到一个。
但那不会是今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