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天去了趟州府,接下来的日子中,就没有再见面了。林川在房中不出,闭门苦读。
考试那天,三人在入场前相遇。互相勉励一声。
“今天之后,大家一起在京中喝酒。”白和对二人喊道。
“承你吉言。”万涛说了一句。
“行”林川应了一声,验过身符,便挤身进去。
州府的试场比县城里要更大,满地都是类似汉白玉石的白砖堆砌,处处隔间小舍。正中是一块自留地,为五阶登高而上的一处石台。
林川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位置,他的地方比较靠中心,在石台的附近。
开门进去的时候,有些奇怪。林川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不过他也没多想,还是进去了。
在他的不远处,有位黄衣的女子也跟着进了隔间。
石台上的露天议事厅中,有位身穿青色官服的汉子,一指下面进去的林川说道:“刚刚那人就是林川。”
“还真是一表人才呐!模样才华都还算入眼。要是入宫服侍圣上,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得到重用的。”有个略显尖锐的嗓音响起。
余行心里一阵恶寒。旁边的青衣儒生倒是开口说道:“你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跟你们一样想当太监呐。”
“哼……”王公公也不说话了,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这个叫沈渭的家伙,虽然现在还是国子监授学。但是,迟早能靠人进学魁院。他不想在这些小事上,与他白费力气。
石台场地之中,有好几方特殊的白玉地砖,在地面微微突出。
自从学子们全部入场,开始考试之后。渐渐的,便至下午时分了。
而场地之中,在那玉砖之上浮空三尺处。有团团雾气,变化多端,就没有停下来过。各方争艳,夺人眼球。
属于林川的那团气,也是稍有变化,与之前在秋考中有些不同。
早上,在林川进去后不久。砖上三尺的一角,便出现了一条小白龙,看起来威风凛凛,鳞爪可见。
余行笑着对二人道:“二位可曾见过这幅景象?此人不愧是我府中的麒麟儿啊!差点忘了,二位可能还没见过他写的文章吧,也是我事忙忘了,见怪见怪……哈哈。”
州牧大人故意这么开口,就是想看看二人的反应如何。
青衣儒生的胡渣脸上,还是第一次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不过他又马上收了回去,冷冷道了一句。
“那又如何,诸如此者,在今年的国试中,将犹如过江之鲫,也无甚出彩之处。”
“话也不能如您这般说吧。据说,沈博士您当年,可是凭一纸青文……才位列同进士的。可惜了,却是个末位啊!要是此子当年就出现,恐怕……连您的末位也保不住啦。”一旁那道尖锐的嗓音,带着阴阳怪气的语气响起。
青衣儒生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开始在玉砖周围行走,并且指指点点。
“这上面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值得说道。不谈这大大小小数十青团,便是这里的朦胧青白,加这里的白毫大笔。还有这边的一方珠盘,这边的一纸白砚。难道这些就被尔等无视了吗?”
“终究是不如神龙威风啊……”王公公慢慢道了一句。
沈渭有些生气了,坐于一边,不再说话。只是双眼死死盯着那道白龙文气。恨屋及乌,他开始对白气的主人也有些不满了。
这次是王公公借势拿下一局,他知道这家伙因为自身的缘故,一般都不喜欢文气出众的家伙。这次落他脸面,只是他背后的内侍宦臣体系,小胜了清学文官体系的一次博弈。
王公公此时是开心的,只是不曾在脸上表现出来。
心里却喜道:“这些人官不官,学不学的,也能有入三院之中的机会?一天到晚就会揪着我们九监的尾巴不放,谁让我们最好欺负呢。无非是藉此来彰显自身,表现清学的与众不同,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但是,却又舍不得放下一顶官帽。若是人人致学求圣,心怀天下为朝廷,圣上也不会挨太傅大人的痛批了。”
王辰内属九监,为皇帝近侍,权力大小皆来源于皇帝。
沈渭为科举进身,却没有直入学宫书院的资格。渐渐的,曾经下层同为进士的官员之流,便在下面自抱取暖,称为清学。
他们不是时不时在一起,感叹怀才不遇,表达自己为浊世清流的看法。就是喜欢勇于谏言上奏,但是又上官不惹,下官不犯的。不参文武贪吏,只捡些软柿子来敲打显功。
不过,要不是背后有依仗,他们也不会这般放肆。
这次州府会试,一州少则一人,多则二三人,全是这些人来着。就因为圣上一句“让他们出去以后,见识见识天下的新才俊也好”。王辰心里是不懂的,不过圣上既然这样做,肯定是有他老人家的深意在里面。做宦侍的,只需遵从皇命便可。
自打中午开始,林川的文气就发生了变化。原本腾空跃起,突然变得有些萎靡不振。渐渐地,它身子俯下,匍匐于空中,如同趴在地面一样。
“文气化龙又如何,一样不是长久之辈。这是自身文道理念冲突了吧,哼……果然算不得什么人物。”沈渭在旁边淡淡的暗讽道,他这次算是找到机会了。
王公公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忍着。打算等林川的文气盛时,再计量说辞。
隔间之中,林川自上午至下午,已经飞快地做完比县试之中更多的卷子。
会试之中,易经的考试内容,已经是处于推演变化。算筹也已经是算经上的天文历法,与方程难解。贴经的范围与内容更大,就连墨义,也不满足于仅仅一种回答。
但这些都没有难倒林川,第一次让他停步不前的是策论。那第一问是:君处绝地,无粮无援,作何论处。
他思付半天才写上:成人之所能成之事,尽可用之余力。若战已败,则死战。若战能胜,可立逃。
但第二题,他就怔住了。题问:两军对奕于山,各据山腰以为垒。兵卒相同,水草不断,如何拔坚。
他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能缓缓填上:顺风干燥天时,以火攻取之。
林川所学为文道贤道,写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没能注意,他的文气势头,下降了一截……
之后的问题层出不穷,他一一填上对应之策。他没有发现的是,自从他第二问下笔开始,自身的文气,答一问便掉一层。
同时,场中的白龙也开始在空中翻滚。并不是遨游入云的那种,而是看上去如同在咆哮一般,痛苦不已。
这个变化,将三人都震惊到了。
“文气反噬,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府牧大人惊声叫道,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事。
这么多年了,监管了这么多次,多少万的学子来来回回。今天这是第一起,让他看到了传说中的情景。
就连场中动笔的学子中,都有几人感应到了变化。
开始有道文气强健异常,与他们同列,甚至隐隐胜出。从刚才开始,那道文气的气机开始极速下滑,已经远远不如前。
离林川不远的一处隔间内,有位黄衣女子不再写卷,放下了笔。她抬起头望向石台,眼中尽是疑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文气反噬与文气化龙这两种景象,任意一种都难见到,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这是只有自身的文气信念,与文道意志相违背,剧烈冲突之后,才会发生的反噬现象。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咦?怎么比我还强的那家伙,文气弱了好多阿?是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吗?”另一处隔间之中,有个华丽锦袍的年轻人,眉宇间很是不解。他的桌上放着算盘,正压着写好的试卷。
“那小子该不会是答不出来了吧……哈哈,气势都弱成这样啦。”最靠近外围处的隔间里传来笑声。里面有个神色上尽显得意,满脸欢喜的年轻人。
还有一间隔房之内,有个身穿淡灰色羽衣与众不同的少年,提笔只顾自写。虽然他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机,但他并没有太多关注,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卷面。
同时,近于中心石阶前,成直线相连的三处隔间里。三位青年神色前后一变,三人精气神同时凝至顶点。
在那白龙文气下降之后,它下方有三处浓青之色腾起,化为白色。
三色耀于玉砖之上,一时之间竟挤下林川,场上顿时如有七星横空一般。
这些都是林川不知道的事,他现在正看着自己的卷子。
下一题处他提起笔,写出“乱世当处重典,以儆效尤”时。
石阶上空的白龙咆哮之后,仰天长鸣。之后便坠地不动,似无了气息。
这个突然的变化,再惊台上三人。
“这龙……不会是死了吧?”连沈渭都有些惊疑不定,向二人问道。
“不知道……”州牧余行有些担忧,这是他黄龙府中出现的麒麟儿。要是生了什么大事,对整个王朝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这些人,以后可都是真正的大齐栋梁啊!
“这到底是发生了?”府牧心里暗暗道。
要不是不合礼制,他现在就想冲进林川的隔间之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龙倒下再无气息这一幕,很多学子都感应到文气的变化了。就连白和这样寻武再习文,不通文气的人都能感觉到些许。
前方前进的路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快刀可斩乱麻,立诛之”
那条已无气息的白龙又生出变化,不动的四肢自动脱落,爪牙化为三尺青锋。青峰回转于场中,对准了场上的原身。
寒芒极利光映折,剑出破灭斩白蛇。
白龙不再,只有冷冽的青光,还立在空中。
“不计一时之得失,不以一处之成败”
“重刑若不罚,后人以往纷效之”
“先发制人,利在催锋”
这些字句逐渐出现,写在林川的试卷之上。
白玉台上,文字之后。那青锋开始柄断剑折,寸寸崩坏。
三人好像隐约间,都好似听到了如同炒豆子一般的声音。
自从林川中途动笔开始,他的文道境界,一再下滑。一句一阶,句句落阶。最终,便一阶也没了。
时间渐渐过去,林川翻开了最后一道文章。上面写有“喻物”二字。
他暗自腹诽,这些个题目可真有意思阿。上次写人,这次写物,那下次是写天还是写地呢?写物也没说是活物死物吧?那我写个什么好呢?
林川在隔间中思索,还不知自己已文境全失。
渐渐地,他想好了文章,便不再停留。一气呵成迅速动笔,直至书完。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大几千里,化而为鹏鸟。余读南华,惟鹏鸟者,吾恨不见。
鹏者,有凌云之志,山岳之形。发乎沧海,越乎北冥。
海运水击而上,背倚太虚,嗤之苍溟,不屑之雷霆。张羽盖天门,身高超昆仑。
纵有蝼蚁轻志,不改其向,负泰山敢叩天问:天为道乎?吾今与汝比肩之。
有千难不弱其心,万险不退其行。为道者,将为此矣。
鹏之过野,朝阳失色,皓月无光。翠霞为之清散,云气为之浩漫。四海为庭,挥毛如雪。千云收于羽底,万气尽藏身间。
天地之大,仍觉乎小。青冥无迹,身可同行。
以北荒将南图,于南天前扶摇。过烛龙口,天昏地暗。趋金乌下,天狗来焉。
呼则天气收腹,吸则四海见渊。抟身混沌散,疾风摧仙山。钓叟罢钩,大羿徒叹。
…………
吾以其雄姿为志,将学鲲鹏之神俊,就有道而正焉。江山易改,我心不变。
若得造化所钟,于出水之鲲鹏,有不测之神功。
当奔千山,赴万壑,除妖邪,扫人间,当天地,称世贤。
天为我战栗,地为我胆颤。我要江不解渴,海不够看。
大鹏同风而起,青云直上,九万里而去之。
吾不为大鹏,九万里,觉天低。”
写完之后,天还未黑。
隔间有扇小窗,依稀可见昏沉。而窗外,貌似有种快要下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