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上下,杨佑禅年龄最小,入门也最晚,大家都叫他小师弟。穆柯虚长他两岁,自然也当了师姐。不过这师弟的功夫实在比她好太多,自己都觉得面上挂不住了。
她私下里观察杨佑禅,他不苟言笑,给人不好相与的感觉,一直独来独往,不与众师兄弟亲近。如此不合群,众人亦避而远之,日子久了,大家也都了解了他的性子,倒也相处和睦。
年关将至,每年这个时候庄里都会举办比武大会,旨在让大伙儿切磋武艺。一来激励斗志,勤学上进,二来大家也能知道自己的不足,有的放失的修习才能事半功倍。
为了此次比武,穆柯练功更加刻苦认真,天没亮就起床,夜未深便不睡,连吃饭睡觉都想着剑法招式,天寒地冻,她却不以为苦。傅君山几次劝阻不成,便也由着她去,暗暗叹息一声:真是个倔丫头。
穆柯这般用功并非想出风头,她只想让爹娘高兴,得到他们的认同,不愿丢他们的颜面。
夜深人静,寒风呼啸,凛冽如刀刀刀刮在人脸上,月儿冷得躲进了云层之中,穆柯仍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剑,一招一式,一刺一挑间皆透着认真与坚毅。
穆归云踩着悠然的步子走进她住的院子,似笑非笑道:“姐姐你如此勤奋,让云儿好生汗颜哪!不过,许多事并非努力就有收获的呀……”
穆柯眉头轻蹙,利落收剑,回头淡笑:“妹妹说得是,可不努力就一定没有收获。”
穆归云目光陡然加深,继而又笑了,如花容颜夺人心魄:“好姐姐,你也不晓得好好打扮打扮自个儿,瞧瞧你这……”话留一半又上上下下扫视她一番,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穆柯微愣,眸中倒映着面前美丽的倩影,低头瞧瞧自己,因练功而发髻散乱,一身臭汗,她本就不注重这些,也没精力注重,以前为生计所苦,如今虽衣食无忧,却不必从前压力小,也无心于此,确实没有多少女儿家的娇柔。比之眼前的如花美人,自己着实太过寒碜,一念及此,却也不甚在意:“我觉得挺好。”
穆归云神色微异,却又不好发作,咬牙道:“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你练功了,希望你比武之日不会输得太难看才好。”言罢拂袖而去。
穆柯看着她走远,面容沉下来,这穆归云可真是两面派,人前对她故作亲昵,人后对她冷言冷语,越发无所顾忌,竟这般会演戏!她只觉哭笑不得,该怨该恨的人不是自己么?毕竟她穆归云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父母的疼爱,衣食无忧的生活……当穆归云被捧在掌心里呵护时,她却日以昼夜地练功,日日担惊受怕,忍饥挨饿,看尽世间冷暖……有些时候她都不敢去细想这些,怕自己会不甘,会怨恨。
冷风呼呼地吹,她方才出了身汗,此时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深吸了口气转身,恰好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她微愣之后,不禁苦恼地揉了揉额头,他站在这里有多久了?是否看到自己方才那失落的模样?想到这儿有些恼火,口气不善道:“月黑风高,你不声不响站在别人后面干什么?想吓死人么?”
杨佑禅上前几步,开口道:“你不也没吓死么?”
她噎住,看怪物似地瞪着他,他是那个怪胎师弟么?瞪着瞪着,眼前的少年竟笑了!穆柯呆住,这厮的皮相也太好了,他总是面带寒霜,这样一笑,似冰雪消融,化作涓涓溪流,如三月春风,吹皱一池碧波,叫人心里都是暖融融的。
穆柯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有多傻,她只知道少年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眉眼间尽是欢喜。这一春风化雨的笑容将多日来他在彼此间竖起的高墙击垮了,这一夜,有什么东西在少年心中悄然生变。
按照惯例,比武大会定在腊月二十三,当日天清气爽,日头早早出来了,虽仍是冷了些,却不影响大家高涨的兴致。台下众人皆是兴奋不已,磨拳擦掌等着一展身手,连厨房烧菜的王师傅与张嫂以及几名帮工都来凑热闹。
穆昭然一身墨色正装立于高台之上,神情亦是喜悦,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才朗声道:“今日比武的目的在于让大家互相切磋,互相学习,点到为止,切勿伤了同门之谊!若有违规者,为师定不轻饶!现在比武大会正式开始。”言毕向身后的傅君山点点头。
傅君山起身步至台前,目光在台下众人间流转,最后落到穆柯脸上,眼神透着鼓励,穆柯回以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傅君山扬手一挥,高声道:“第一场,王平对许松。”
此二人上场,相互作揖之后,各自摆开阵势展露拳脚,台下众人不时加油喝彩。
穆柯盯着台上二人,神色紧张,不自觉皱紧了眉头,杨佑禅站在她旁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只用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莫非在害怕?”
穆柯心无旁鹜,无暇理会他,此刻场上已分出胜负,傅君山的声音又起:“许松胜,第二场,周涛对莫卫廷。”
穆柯看向不远处,秦婉若正抚着穆归云的头发,神态温柔,殷殷嘱咐着什么。穆归云则是乖巧地点头,母慈女孝,多么温馨的画面,她眼中闪过落寞:“我怕让爹失望。”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杨佑禅却听懂了,他寻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蓦然黯淡:“凡事只要尽力了就好。”
她缓缓笑了,颊边梨涡浮现,美好静谧。少年本停在她脸上的目光猛然调开,不敢再看,心跳快了好几拍,一种莫名的情愫让他措手不及,心间淬不及防被埋下了一颗种子,蠢蠢欲动。
比武一场接着一场,众人情绪高昂,已近正午,比试也近尾声。轮到杨佑禅上场时,见他神态自若,仿佛成竹在胸,他的身影在台上飞扬旋转,三尺青锋握于手中,或挑或刺,手法稍显稚嫩,却还是棋高一招,险胜。他不自觉看向穆柯,那飞扬的神彩,自信的眼神才终于有了十几岁少年的模样……
最后一场,穆归云对穆柯,此时日头正胜,穆柯眯了眯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跃上高台。穆归云衣袂飘飘,秀发风扬,眼中更是自信满满。台下众师兄弟饶有兴致地讨论着,无非是谁赢谁输,而结论似乎都是一边倒的偏向穆归云。
如此一来,穆归云气势更盛,对穆柯抱拳道:“姐姐,云儿便得罪了!”言罢飞身过来,剑尖直逼穆柯面门。
穆柯凝神静气,专心应战,自旁边错开,穆归云运剑横扫过去,穆柯旋身险险避过。穆归云招招凌利,她免强招架,不免沮丧,想她近日勤学苦练,却还是只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的余地,临时抱佛脚果然没什么用!
穆昭然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动向,秦婉若面色是极为复杂,一双美目亦紧锁两个女儿的身影,也不知是为谁担忧。杨佑禅眉头紧皱,盯着那略显狼狈的身影,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剑,而傅君山竟失了一贯的淡然,略显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