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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太后

及笄礼之后,紧随其后的就是嫔妃的册封礼,宋翎的名分算是正式定了。

容不得任何人怀疑,她现在就是宋妧妧,是礼部尚书的义女,也是祁帝的新昭仪。玉柳容还赐了一个字给这位新晋的昭仪——毓,聪颖灵秀之意。

说起来,玉柳容一直懒得在嫔妃的封号上下功夫,从来只是在礼部拟定的一堆吉祥字眼里随意圈几个,有时干脆不给,仅以姓称之。由此可见,玉柳容对宋翎的重视,整个后宫无人出其右。

这日黄昏时分,又是翻牌子的时辰了。张公公从龙案的侧面小心翼翼地踱步上前,呈上了嫔妃们的绿头牌。

玉柳容正执笔疾书,也不看一眼,只是懒散地问道:“毓昭仪的牌子做好了吗?”

张公公俨然是宫里的老人精了,有些事不用主子吩咐,做奴才的要提前心里有数,他早就令人加急赶制了毓昭仪的牌子。因为他摸透了皇上的心思,此时此刻除了毓昭仪,皇上是不会想要见任何人的,翻牌子也是走个过程而已。

张公公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恭谨地答道:“回皇上,就在您的手边。”

玉柳容放下笔,淡淡勾唇,似笑非笑地道:“还不摆驾?”

正当这时,从殿外进来一人,竟是太后身边的慧茹姑姑。

玉柳容当即收敛了笑意。慧茹姑姑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女官,常年陪伴在太后左右,轻易不会离开半步。她今日前来养心殿,定是太后的授意。难道太后有什么要紧的大事?不然她不会派自己最信任的姑姑前来。

慧茹姑姑请了安,没有旁的话,只说太后请皇上现在去颐宁宫说话。

太后亲自派人来请,玉柳容不敢怠慢,眼下顾不上去看宋翎,当即命人摆驾颐宁宫。

当今的祁太后是玉柳容的生母,她并非先帝的原配皇后,而是从一个普通的嫔妃一路晋升上来的,最后做了皇后。祁太后的人生经历能被所有的后宫女子奉为传奇。她本人固然是才貌并重、能力出众,深得先帝的宠幸,但最关键的是只有她为先帝诞下了一名皇子,也就是玉柳容。先帝没有别的儿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自然异常喜爱。玉柳容毫无疑问地成了太子,而他的生母自然母凭子贵,当上了皇后,如今又成了太后。说到底,生了这个儿子,这才是祁太后被称为传奇的所在。

玉柳容到了颐宁宫,暖阁的地龙烧得很热。从寒气颇重的外头进来,热气扑面而来,人的四肢百骸浸在暖意中,似乎都舒展开了。

祁太后坐在一张搭着狐皮的软榻上,身子微微歪向一侧的靠枕,脚踏上跪着一名敛眉垂首的宫女,正在不轻不重地为太后捶着腿。太后微闭双眸,似在闭目养神,暖阁里静悄悄的。

玉柳容进去的时候,弄出了一点儿响动,这是他身上玉饰环佩相击的声音。太后闻声睁开了眼睛,正好瞧见玉柳容进来。做娘的看见儿子没有不欢喜的,贵为太后也不例外。太后吩咐了身边人给皇上看座,又命人端上来热热的茶驱除寒气,这般殷殷之情,倒像是世间一对普通的母子。

祁太后已是近五十岁的人了,但是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白腻丰润的鹅蛋脸,蛾眉纤细,尤其是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水光潋滟,依稀可见当年冠绝六宫的美貌。玉柳容也是天生的桃花眼,眉眼的轮廓几乎跟自己的生母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

不过祁太后如今也渐渐显出老态了,当年随王伴驾的时候,她没有一日松懈半分,无时无刻不妆容明艳,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但是如今先帝驾崩了,她自己也当上了太后,作为一个女人能享有的尊荣到顶了,身体里绷了几十年的弦也就松弛了下来。人这一口气松了,多年来苦心孤诣维持的美貌自然一点点消逝了。

祁太后扬了扬手,示意那个正在捶腿的宫女停下,闲闲地起了一个话头:“好几日没见着皇帝了。”

因为是亲生母子,相处着也随意,玉柳容懒洋洋地反问了一句:“前儿个不是刚刚陪母后用了早膳?”

祁太后倒是先笑了:“皇上也说是前儿个了。”

玉柳容收起方才懒洋洋的表情,半开玩笑半讨好地说:“母后这话可是怪儿子没有天天来请安?儿子知错了,今后一定早晚都到母后这里问安,一日都不落下。若是漏了一次,母后就像小时候那样打儿子的手心。”

玉柳容尚不知太后请他来说话的用意,无论如何,先将自己的亲娘哄高兴了再说。其实先时看见慧茹姑姑亲自来请,玉柳容心里就隐隐感觉不对头了,太后让他过来不会仅仅是闲话家常。

自从当上太后之后,祁太后一直在颐宁宫过着深居简出、吃斋礼佛的生活,从不过问儿子的朝政,也不插手儿子后宫的大小事宜。与历史上那些热衷政治或是霸着后宫权柄不放的太后相比,这位安分守己又省事的祁太后,可谓皇太后当中的典范了。

但是玉柳容了解自己的亲娘,虽说祁太后行事低调,但不是闭目塞听、只求安稳的老糊涂,要不然先帝那么多妃子,其中也不乏绝色美人,为何偏偏是她坐上了皇后的凤座?

祁太后果然被逗笑了:“说什么傻话?你都是堂堂一国之君了,哪里还能像小时候似的打你的手心?”

在哄自己的亲娘方面,玉柳容有点儿心得,顺着这话就接上来了:“母后那时候教育儿子,也是为儿子好。”

祁太后微微颔首,似是感叹道:“母后当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今后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好。”

玉柳容表面上还维持着笑容,内心却笑不出来了。祁太后明显是话中有话,前面的那些话只是铺垫,后头该来的还是要来。

祁太后令左右服侍之人全部退下,因为慧茹姑姑是心腹,所以不用回避,直到暖阁中只剩下三人,祁太后才缓缓地开口道:“哀家听说皇上刚刚纳了一个新人。”

玉柳容虽早有预料,但太后明明白白地提起,他还是心中一震。

玉柳容神色坦然,不疾不徐地答道:“回母后的话,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也称不上刚刚纳的,她在儿子身边有一段时间了。”

祁太后含着一丝浅笑道:“照理说皇上登基之后还未举行过秀女大选,挑几个合心意的人充实后宫也是应该的,不然放眼看去都是当年东宫里的老人儿,皇上也没什么趣儿。不过……”说到这里,祁太后话锋一转道,“哀家听说这位新晋的毓昭仪似乎不大服管。”

玉柳容一挑眉,他就知道躲不过去。既然太后指出了是谁,玉柳容也不好再打马虎眼,但言语之中还是护着宋翎的:“毓昭仪进宫的时日尚短,不熟悉宫里的规矩。但请母后放心,儿子已经指派了四个教引姑姑给她,想必假以时日,毓昭仪会懂得宫中的规矩的。”

祁太后沉默不语。她先前还不太相信,这才一试探,儿子就开始为那人开脱,唯恐她对那位昭仪有不好的印象,可见儿子有多么看重这位女子。

良久,祁太后目光灼灼地看向玉柳容,开口道:“不懂规矩可以学,但是如果心都不在宫里,皇上能扭转一个人的心意吗?”

玉柳容有点儿心虚,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后,于是他耐心地解释道:“毓昭仪的性子是有点儿倔,儿子也头痛,但是现在册封也下了,封号也给了,一切木已成舟,她就算再倔强下去又能如何?到头来还是要认命的,她现在只是一时想不通,等她想通就好了。”

玉柳容的口气甚是轻松,仿佛在说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祁太后没有玉柳容这样乐观,不以为然地道:“要是她一根筋拧到底怎么办?”

“儿子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玉柳容说得信誓旦旦,目的还是摆平太后,但他有些纳闷。太后一向不过问他的妻妾之事,这次为何一反常态,只盯住一个人不依不饶?

祁太后对玉柳容的回答并不意外,自己的儿子一贯自信,只是这一回她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她右手拿着一串珠子有龙眼大小的碧玉珠串,珠串下的墨色穗子静静地垂在衣角。

祁太后捻了两颗珠子,似是无心地说起了另一件事:“哀家还听说皇上责罚了礼部尚书宋大人家的儿子。”

玉柳容闻言轻轻挑眉,不答反问道:“这等小事怎么传到母后的耳朵里了?”随即他又从从容容地解释道,“宋家的儿子在朕跟前无礼,朕只是施以小惩,不过就是让上书房的师父打了他的手心几下,面壁思过之后,就将他送回去了,并没有为难他。”

玉柳容将此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因为他从太后的言谈和神色中判断,太后并不喜欢宋翎,他不能再加深太后对宋翎的不良印象。

祁太后正色道:“当君主的替臣下管教儿子,这原本就不太妥当。就算他真的得罪了你,你难道不能将其交给臣子,让臣子自己去管教?你非要越俎代庖,插手别人的家事。皇上是生怕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看不见,还是生怕外头的言官们看不见?”

玉柳容极少见太后这般说话,有点儿愣住了。

“哀家听说尚书府的小公子才七岁,皇上是九五之尊,为难一个黄口小儿,岂不是有损天子的威仪?哀家还听说了,那孩子被送回去之后,吓得当晚就发了高烧,病了好几日。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折损皇上的名声?”

玉柳容颇为气闷,心里已在喊冤了。他当时是很生气,但并没有气昏头,真的只是让人打了几下那孩子的手心,没有再惩戒什么。未满十岁的孩子原本就多病,常常头疼脑热的,难不成都算在他头上?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说是说不出口的。玉柳容想着要先稳住太后,于是顺势认错道:“母后,是儿子太莽撞了,这种事只此一次,今后儿子行事一定三思而后行。”

祁太后并不满意这种看似真诚、实则流于表面的认错:“皇上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人而鲁莽了?”

玉柳容感觉有些不妙,太后今天显然不是点到为止,而是要穷追不舍了。

祁太后长叹一声,说道:“皇上不必再为你的毓昭仪遮掩了,哀家都已经知道了。”

玉柳容闻言,有片刻的沉默,但是想着既然太后已经挑明了,老是绕弯子也不是办法,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玉柳容问道:“母后跟儿子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告诉儿子什么?但请母后明说吧。”

祁太后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不仅眉眼跟她相像,心性也有几分像她,只要进入正题,就十分干脆利落,跟这样的人说话最爽快。

“那哀家就明说了。”祁太后神色郑重地说道,“毓昭仪不能再留在皇上身边了。”

虽说玉柳容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但是听到太后说出来,心还是揪紧了,他惊愕地问道:“母后何出此言?”

祁太后持着玉珠的手扶着额角,珠串上的穗子附在鬓发上:“皇上还要哀家解释吗?难道皇上心里还不清楚?”

玉柳容平日里强硬惯了,是说一不二的脾气,只是在太后面前还是免不得要稍稍收敛。他耐着性子说道:“母后,儿子不过是收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女人在身边,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祁太后原本不想把话说得太僵,母子二人都是聪明人,话只说三分,大家就能明白里头的意思了。天家母子毕竟要给彼此留点余地,但是玉柳容显然是执迷不悟,逼着祁太后动气。

“别的也就罢了,但是这个女子能影响皇上的情绪,左右皇上的判断,难道还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祁太后这是真动了怒,“皇上将她带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哀家一直冷眼旁观,从未说过什么。毕竟宫闱私事,皇上自己定夺就是了。但是皇上发觉没有,自从她到你身边之后,你为她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出格!”祁太后不给玉柳容解释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最初皇上执意册封一个昭人女子,哀家没有说什么,毕竟只是女人而已。当初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要纳一个商贾之女当侧妃,先帝不答应,还是哀家为你说服了你的父皇。再说回这个毓昭仪,你考虑到她昭人的身份不好摆上台面,为她找了义父、改了名字,又给了昭仪的位分,哀家也没有说什么。”

祁太后略略缓了口气,又道:“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后来皇上越来越离谱,破格令她住在养心殿的偏殿里,又给了她自由出入御书房的特许,为她冷落了所有嫔妃,就连柔妃有身孕了也不放在心上。”

祁太后久居深宫当中,通过种种反常的迹象敏锐地察觉到了大事不妙。君主可以滥情,但不可以专情,专情的君主等于有了弱点,这对他自身或者那个得到专情的女人来说,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这个昭国女子刚刚进宫,玉柳容就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将来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就怪了。祁太后在后宫是个冷静的旁观者,虽说轻易不出手,但一出手必然要掐灭这个危险的苗头。

玉柳容沉默不语,因为太后说的是事实,他实在不好反驳。

祁太后今日是有备而来,想必这一番话她已经酝酿许久了:“说了宫里的事,再说说宫外的事。皇上既然决心要了她,为何又准许她跟旧主见面?皇上是忘了嫔妃不准见外男的规矩,还是被她求得心软了?”

玉柳容不置可否。太后何等精明,将他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还不是最令人吃惊的,因为太后之后说出来的话,才真是令他错愕万分。

“哀家已经知道了,昭国的质子逃走了。”明明是大事,从祁太后嘴里说出来却很是平淡,“其中好像也有这位毓昭仪的功劳吧?”

最关键的一件事被太后点破之后,玉柳容的脸色才变得不好看起来。

祁太后冷声问道:“昭国的质子逃了,皇上为何不公开发出追捕令?这样可比仅仅动用自己的几个心腹要有用多了。”

玉柳容是无论如何都要嘴硬一下的,镇定自若地说道:“跑了质子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堂而皇之地发出追捕令,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看咱们祁国的笑话?再说昭国前来请求以城换人的使者还在朕手上,朕暂时不公开此事,是想要试一试昭帝那边的虚实……”

“罢了罢了!”祁太后落在玉柳容身上的两道目光锐利而明亮,容不得他说一句假话,“皇上说的也是理由,但是皇上扪心自问,你头一件想到的是这个还是单纯想要保住你的毓昭仪?皇上很清楚,协助质子逃跑是重罪,一旦公开,毓昭仪必死无疑,到时候朝廷内外给你施压,你想要她平安无事就难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玉柳容觉得任何掩饰和辩解都是无用的,但是末了还不忘苦笑着恭维一句:“唉,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母后的眼睛。”

祁太后要听的不是这一句可有可无的恭维,循循善诱道:“皇上适可而止吧。她在你身边的日子还不久,趁着心魔未深,你要赶紧拔除才是。”

玉柳容显然未被太后说动,当即反问:“母后为何这样说,她是儿子的心魔吗?”

祁太后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儿子又犯倔了,但她只能在心里发急,面上还是尽量平和地说道:“她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能一次又一次地影响你,这难道还不是心魔?万事都要防微杜渐,你今日为她改了后宫的格局,明日就能为她去改朝廷的政令。你会为她乱了心神,被消磨意志,最终变成一个缺乏判断、没有大志的皇帝。”

要不是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亲娘,玉柳容或许早就呵斥出口了。玉柳容一向自诩胸怀宽广、抱负远大,许下心愿一定要创下不世的功业,在青史上留下赫赫威名。他最见不得别人将他跟酒色误国、庸碌无能等字眼联系在一起。

玉柳容心里不服极了。他不过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一个女子留在身边,为何这事从太后嘴里说出来,就到了祸国殃民的地步?

知子莫若母,祁太后猜到了玉柳容的心思:“就说眼前的事吧,皇上罚了宋尚书的儿子。这说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皇上可知道,这事传到外面就会变成皇上为了一个女子责打朝廷大臣的儿子。人人都长了嘴巴,人人都添油加醋,还不知道最后这事会被传成什么样子。他们才不管真相是什么,到最后还是不利于皇上的声名。皇上初登大宝,最要紧的是笼络人心,培植死忠之臣,让他们在朝中占据重要的职位,令大多数大臣偏向你。这样皇上的帝位才能稳固,而不是弄出一件责打朝廷大臣之子的新闻,既寒了臣子们的心,又正好落了有心之人的口实。”祁太后说到最后,越发言辞恳切,“儿啊,娘是不会看错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祸根!”

此时玉柳容只能强忍着,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母后的意思儿子听懂了,但是这件事情还是交给儿子处理吧。”

祁太后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她说了这么多,玉柳容哪里是听懂了,分明就是委婉地告诉她,不要再插手他的事情。

“哀家知道在尚书府的那日你为何会生气,因为宋家小公子口无遮拦,当众说你的毓昭仪是‘来历不明的野丫头’。”祁太后气势不减,说道,“小孩子无心,但是不可否认,真的被他误打误撞地说中了。”

“母后……”玉柳容微蹙着眉心唤了一声,似是不愿意提起这事。

“皇上先前派了人去昭国调查她的身份背景,现在这些人早就回来了,皇上为何一个字都不提?如果她真的只是昭国皇子身边的人,倒也简单了,但事实证明她不是。那么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她姓甚名谁?有什么家人?这些皇上都知道吗?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身边,皇上真的放心吗?”

玉柳容感觉自己的眉心正在急跳,两边太阳穴似乎也有点儿胀痛。当初派出去的人的确已经回来了,带来的消息令他极为吃惊。昭国七皇子府上是有一个管家,但是他无儿无女,更奇怪的是府上根本没有一个名叫松子的随从或者侍女。除此之外,被派去的人也曾在郢梁城中多方打听,还是没能弄清楚松子的身份。

玉柳容依然试图说服祁太后:“母后,以前她是什么人不要紧,只要儿子知道以后她是谁不就行了?”

祁太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斥责道:“你现在为了这个女子竟糊涂到这一步,万一她是昭国派来的细作怎么办?万一她别有居心怎么办?这种事一向只能宁可枉杀,不可放过,能留在你身边的人必须是知根知底的,不然天长日久,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玉柳容被太后的那一句“宁可枉杀,不可放过”说得心里发冷。从太后异常坚决的态度中,他灵敏地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意味。太后平日里吃斋念佛,跟一个普通人家深居简出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给众人的印象多是慈祥和蔼、气质温润、心性沉稳的,这就是数十年打磨出来的涵养,她不会轻易让人看出自己的喜恶。

但是看似温和无害的太后同样有心思缜密、杀伐决断的一面,这恰恰也是玉柳容眼下最深的隐忧。如果太后决定出手……玉柳容越是细思下去,越是心惊肉跳。

“母后想对毓昭仪做什么?”玉柳容顿时警觉起来,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

祁太后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情真意切地劝解道:“儿啊,你如今是大祁的皇帝,大祁国内公卿世家的千金,甚至昭国、卢国的公主,只要你愿意,都可以进宫和你相伴。你又何必非跟一个女子较劲,还是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女子。”

玉柳容一时心乱如麻,根本不愿意听太后的劝诫:“母后能告诉儿子吗?您想要怎么对毓昭仪?”

祁太后笑容淡淡地道:“不是哀家要对毓昭仪怎样,而且毓昭仪今后会怎样全然取决于皇上。”

玉柳容默然无声。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暖阁之中一下又恢复到先时悄无人声的样子。祁太后身后的慧茹姑姑站得犹如一根木桩,仿佛不是一个有耳有嘴的活人,跟一个花瓶摆设没什么两样。

祁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皇上到底还是太年轻,年轻人就容易在某些事情上执迷不悟。

思虑再三,祁太后还是开了口:“皇上,有些话如今哀家不得不说了。关于毓昭仪,哀家只能给皇上两个选择,一个是杀了她,另一个是放了她。”

玉柳容听了这话,内心惊慌地道:“母后,您为何一定要逼儿子?”

祁太后是玉柳容的生母,若不是别无他法,怎么会为难自己的孩子?她似是无奈地苦笑道:“皇上,不是母后要逼你,而是你迟早要面临这个选择。一时的逃避又有什么用?儿啊,母后已经知道了,那丫头一直心心念念着昭国的七皇子。皇上你问问自己,容得下自己的女人心里总是挂念着另一个男人吗?再者,据说她是不肯当你的昭仪的,自从你将她带进宫之后,她就不断寻死。上次她闹得差点儿没命,也是因为喝了御赐的毒酒。人最怕的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只要她寻死的心思一日不灭,皇上你确定留得住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合谋放走昭国质子的事,迟早捂不住的,皇上你觉得到时候还保得住她吗?”

祁太后一句句毫不留情的发问,仿佛一枚枚带着寒光的锐利尖锥,狠狠地扎在玉柳容的心上。太后分析得在情在理,他无法反驳。他不是没想到这些问题,只是不愿去深想。他看待事情一向冷静、敏锐,但是事关宋翎,总能干扰他的思绪,令他不自觉地想要暂时逃避,只求能让她好好待在自己身边。

“朕也想她好好地活着,并不想伤她的性命,只是……”玉柳容喃喃自语道。

祁太后今日说了太多话,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情绪几番波动下来,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口气透着疲惫,说道:“皇上,你既然这般斟酌,不如趁现在放了她吧。她在你身边始终是不会安宁的,如今她整日想着寻死,不肯饮食,不肯服药,身体日渐虚弱,精神也不太好,只怕没过多久就会彻底被逼疯。皇上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或是疯掉,或是自尽身亡,或是犯的事东窗事发,死在大理寺或者刑场上?皇上扪心自问,真的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玉柳容深吸了一口气,紧闭双眸,太后的话一句比一句严厉,一句比一句切中要害,将他从自己幻想的安宁中拉扯了出来。这位年轻帝王的声音里难得透出一丝倦意,带着在最亲的人面前卸下了心防的惶恐和无助,他低声说道:“母后,朕只是想留一个喜欢的人在身边,为何如此之难……”他顿了顿,声音越发低沉,“朕长到二十多岁,从未这般喜欢过一个人……”

祁太后摇了摇头,说道:“既然说喜欢,皇上不妨拿出一点儿男子的胸襟和气概,放手吧,也是放她一条生路。如果皇上固执到底,那么她必定会死在皇上的固执之下。”

“真的是朕太固执?”玉柳容将信将疑地问道。

祁太后无时无刻不关注着玉柳容,他脸上每一处细微的神色变化都逃不过太后的一双利眼。她见玉柳容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攻城在望,自然不肯功亏一篑。她先是发动了一番亲情攻势,随后又娓娓道来一番道理:“世上哪有母亲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母后也不想为了一个女人的事为难你,但是母后不得不为你着想、为你考虑。除了亲娘,还有谁肯为你思虑到这个地步?主动做出选择,总好过被动选择,你现在放了她,不仅是为她好,也是为你自己好。”

玉柳容用手扶住了额头,虽说表面上勉强维持着镇定,但早已心乱如麻。

若是按祁太后的意思,要解决宋翎这个麻烦,直接杀掉是最为稳妥的,但是祁太后从最初的几次试探中敏锐地察觉到了玉柳容对宋翎超乎寻常的看重和深情。祁太后是个有决断的女子,当即退而求其次,只说让玉柳容放了宋翎,而且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意思是为宋翎的性命着想,目的就是弱化儿子的戒心,令他不知不觉地将她的话听进去。

祁太后深知自家儿子是一头顺毛驴,只有以柔克刚的法子管用,要是过于强硬,不仅毫无胜算,而且极有可能激起玉柳容的逆反心理,这样一来事情反倒无法挽回了。更重要的是,祁太后也不想为此伤了母子的情分。

此时此刻,玉柳容在内心进行天人交战,祁太后则耐心地等待着。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能劝的她也已经劝了,但是最终做决定的人还是玉柳容。

两人静默了许久,镶金镏银的鸱吻滴漏显示已是二更天了,玉柳容终于迟迟地开口道:“儿子听母后的……”

说完这句话,玉柳容仿佛被抽尽了力气,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地从座椅上直起身子,声音倦怠异常,告辞道:“母后若没有什么事,儿子就先回去了。”

祁太后见玉柳容终于肯让步,当然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当娘的心里又有些不忍。

“皇上要怪就怪哀家好了,不过……”祁太后道,“今晚皇上就去看看毓昭仪吧,这也是她陪伴你的最后一晚了。”

玉柳容闻言显然有点儿惊诧,没弄明白太后话中的意思。就算太后不说,他也打算去看看宋翎,既然太后给了台阶,玉柳容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告退之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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