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吩咐手下调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放弃官道,改从一条小路缓缓下山。
辎车较重,山路崎岖,又兼是在夜间,无法走快。突然一辆马车行到路基上,咔的一响,车轱辘卡在路墩上。那马长声嘶鸣,跳了起来。赶马车的喽啰慌了神,大叫道:“不要跳,畜生,你别跳!”马笼头已脱手,那喽啰一筹莫展。
卫双青高飞而下,从山道中间直奔向下去。喝道:“连头畜生也驾驭不了,要你何用?”啪的一响,一巴掌扇在那赶车的喽啰的脸上,顿时又红又肿,那喽啰捂着脸,委屈得要哭,却又不敢吭气。
卫双青一跃而起,双腿一夹,夹在马背上,使一个千斤坠的功夫,全身上下仿佛多了千百斤的力道,硬生生将那马压落下来。那马四蹄屈下,跪到地上。极力挣扎,却半点起不来。嘴里喷着白气,累得全身流汗。
看到他显露这一手功夫,瞬间制服烈马,众喽啰大声喝彩。卫双青神色自得。道:“别光站着,把车轱辘推过来。”十来个喽啰伸手推动车马,一齐出力,将车轱辘推过路墩。卫双青便放松劲力,让那马平稳站起。这才将马笼头扔到赶车的喽啰手中。道:“对付畜生,就要像我这样。不让它痛,它绝不屈服,知道了吗?”
那喽啰接着马笼头。厉声道:“知道!”
卫双青又道:“对付敌人,更加不能有半点心慈手软。明白了吗?”
那喽啰发狠喊道:“明白!”跨上马车,紧握马笼头。只要那马稍微走偏,便将马笼头紧紧一收,致使马嘴吃痛,不敢偏离。他仿佛第一次偿驯服烈马、当了强者的甜头,不由得沾沾自喜,得意非常。
卫双青驯服了烈马,又转到后方,秦桑之旁。王志和道:“卫兄,可也真有你的。他不过是去年才上山的喽啰,入道既浅,下不去手也在情理之中。你何必一定要他学得像你这么狠毒?”
卫双青道:“如此孱弱,连匹马也驯服不住,倘若官兵杀到,还能指望他杀官保银吗?”
王诗艳道:“卫老伯言之在理,便须在平常时候训练出他们的狠辣与刚劲,待到临敌之时,他才会挥刀就砍,绝没半分犹豫,才能保得稳操胜券。”
卫双青嘿嘿一笑。道:“你这小妮子竟能说出这等狠话,你若生成男子,当更厉害十倍。”
王诗艳道:“老伯过奖了,我说这些,是为提振士气。官兵早晚会来,这一战避免不了,如果不磨练他们的意志,官兵到来之时,便只能任人屠戮了。”
秦桑接道:“我们平常也有训练,等官兵追来,便是检验他们的时候。可说句实话,我不想跟官兵对抗。”
卫双青道:“咱们人手众多,寨主何惧之有?”
秦桑道:“不是害怕。哎!”秦桑若有所思,先前王诗艳不经意间的一句‘好人’,使他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他当年离家出走,甘愿舍弃锦衣玉食而沦为贼盗,泰半是受他父亲严厉要求所致。一口气堵在心间,无法舒展,便负气远走,任意而为。十多年来,每干一件坏事,便觉得向自由迈出一步,心所受的气便消除一分。十多年来,他干不少违背正道之事,坑蒙拐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没一样他没亲自试过。在任意施为上得到极大满足,也不在有任何的拘禁。当听到王诗艳无意夸他是好人之后,他才忽然觉得他所能想到的坏事都已经做尽了,仿佛坏到了尽头,不能再坏了。当听得有官差阻路之时,他毅然选择绕道而行,他心底下有个模糊的想法,不愿再造杀戮,但这想法还只是一点影子,并未明确成形。
卫双青道:“寨主!这可不像是你一贯的作法。自从你率领大伙成立秦家寨以来,你可从来没怂过。以前你率领大家拦路抢劫,无论多卑鄙的手段,你都用得出来,怎么现在遇到官兵,你却要绕道而行?”
秦桑愀然变色道:“我意已决,勿复多言!”
正在这时,前方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大部队无法前进,在山腰之间停下。
众强盗均是一惊。秦桑问道:“前方何事停歇?”
传信喽啰匆匆赶来。道:“回寨主。前方兄弟发现,山脚下有大队官兵排开阵势,弯弓搭箭,正对着咱们呢。是冲杀下去,还是怎么办,请寨主示知。”
卫双青怒道:“什么?他姥姥的,又遇到官兵啦?”他怒喝一声,转头又道:“寨主,杀下去!咱们居高临下,不要白白浪费了这好地势。”
秦桑沉吟未决。向山脚下一看,但见火把通明,上百名官兵弯弓搭箭,守住下山冲要。
秦桑向那传信喽啰道:“可知山顶上有官兵吗?”
那伟信喽啰道:“山顶上也有一路追兵。便是先前我们遇到的那十二个人,可能后来又增调人手了。他们自后追赶,上山的路也被堵死。我们上不得,也下不去了。”
卫双青道:“哎呀!刚才我就说杀死那十二个官兵,走大路。现在好了,放虎归山,致使上下都有追兵,卡在山腰里了。”他话中隐隐责怪秦桑不听自己言语,致有上下围攻之祸。
王志和道:“寨主,我看官兵是有备而来,如今进退不得其便,不防趁我们占据有利地势时,冲杀下去。只要过了这关,回到山寨后,立即修书其他绿林好汉,请求结盟,得其他山头的朋友相助,官府便不敢轻易围攻咱们了。”
秦桑缓缓道:“官府是有备而来,莫非他们事先得知此事?却是谁人透露出去的呢。”
王志和道:“事在燃眉,我认为寨主当应速作决断,率领大伙与官兵拼死一战。至于是谁透露的风声,待劫难过去后,再详加查询。”
王志和用了‘劫难’一词,意在提醒众人,这次受官兵上下夹攻,人人自危,没人能照顾得了旁人。只有进不能退,须得人人奋力死战,才能保得住自家性命。
秦桑踌躇未决。只听山脚下一人高声喊道:“秦家寨众贼听着。尔等贼寇,不思忠君报国,不体父母生养之恩。却自甘堕落,背国命,弃父母妻小,身入草野,谋财害命,屡犯官民。尔等所为,上负君国之旨,又违父母之命,不忠不孝,重罪加身,虽万死难辞其咎。兹有我后唐明宗圣德和武钦孝皇帝,英明神武,逢战必胜。选兵择将,有廓清中原之志。量尔等草野鼠辈,何敢与天兵抗衡哉?今我主宽恩达于四海,仁厚泽及九州,念上苍有好生之德,不意生灵涂炭,特赦免尔等所犯之罪。识大体的,速将官银上交,投降认输,朝廷赦你等无罪,既往不咎。”
黄继业向那山脚下看去,但见火光烛天,照得通明。上百名黑甲军士扣着箭弦,蓄势待发。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站在王晖身旁,手拿一纸榜文,正在诵读。而此时强盗所站之地,离官兵只三十来丈。想必等那人读完榜文,强盗若不投降的话,便要放箭。
陈双认出读榜文的正是振兴镖局的总镖头张勋。心中暗想:“张总镖局不知如何舍弃镖局,做朝廷的跟从来了。哎!”
众强盗抓耳挠腮,不明所以,不知该怎么做,一齐看向秦桑,待他发号施令。
王晖高声说道:“秦桑听到了吗?你们已被包围,若弃械投降,交还那二十万两官银,朝廷宽恩大德,便绕过秦家寨众人性命。如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定叫你们全部都死!”
卫双青道:“寨主,我们杀下去吧!”
王志和应道:“容我等商议片刻,再作决断。”
王晖道:“给你们半盏茶时分考虑。”
秦桑不禁低声问道:“卫二当家,王三当家,你们意下如何?”
卫双青道:“寨主,朝廷向来狡诈,他是想不费一兵一卒,诓骗我们投降。若我们放下兵刃投降了,到那时他们是杀是剐,我们拿什么来反抗?只有挨刀份了。”
王志和道:“寨主,我跟老卫一致,都主战。朝廷要的是银子,我们分头杀下去,冲散官兵,将一车银子撒了,官兵们见到银子,必会来抢夺,我们便可趁乱逃走。回去后,与各寨修好,结成联盟,才是长久之计,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是万万降不得的。”
秦桑黯然不语,缓缓转头看向王诗艳,他对王诗艳颇为信任。王诗艳道:“但凭寨主决断,我誓死跟从。不过我们要是投降的话,以后就会更艰难了。”
秦桑微微一惊。他心中暗道:“当年我被逼着做好人,可我死也不肯。如今我想和朝廷修好,却已势所不能了。”秦桑道:“卫二当家,你负责押送一辆马车,从左路冲杀下去。王三当家,你负责押送一辆马车,从右路掩杀下去。我坐镇中路,一到山脚下,便打开另外两辆马车,分散官兵的注意力。我们冲散官兵后,再到马家庄聚齐。”
卫双青问道:“寨主,你要将两车白银还给官兵吗?”
秦桑道:“一边拿一半吧。他们得了一半官银,回到朝廷也能交代了。量以后必不会再来跟秦家寨为难。”
卫双青和王志和默默点头。各自调派人手,冲杀下山。
山脚下王晖高声说道:“时辰已到,众贼不肯投降,给我放箭!”但听得嗖嗖嗖的一阵急响,数百只雕翎羽箭急风暴雨般射向众喽啰。有喽啰被射中受伤的,叫出声来,山林中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叫声。左路卫双青、右路王志和高声喝道:“生死在此一战,要命的,随我杀下去!”众喽啰虽受箭伤,但有树木阻挡,却未致死。听得号令,俯冲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