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纵马如波风似的急驰而出,黄宜只觉得山风过耳,身旁的树木不住往后倒退。黄宜骑术甚佳,冲到了最先前。他心中挂念着石丛蕊的安危,巴不得立刻就见到。
去往南方的大路上落满了马蹄印,驰出近五六十里地时,黄宜心中疑惑起来:“这些马蹄印是什么人留下的?和石姑娘有没有关系呢?别要追错了方向,南辕北辙,可就遭啦。”
黄宜心中打不定主意,勒住马。不多时,刘紫绮和李惠兰才赶上来。座下之马奔出五六十里地后,都口喷白气,马背上汗如雨下。再跑下去,马会累死。三人缓下来,正好让马歇歇气。
黄宜问道:“刘姑娘,石姑娘会不会不是走这条路?”
刘紫绮心中也起了疑惑,到底石丛蕊是不是走这条路,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刘紫绮道:“有可能不是。”
黄宜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是故意引我们走错的?”
刘紫绮道:“你急什么?错就错了,有什么要紧。走错了,就当游山玩水。”
黄宜急得差点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忙抓紧马缰,才又稳住。道:“游山玩水?我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李惠兰插进话来,啧啧说道:“哟!说得倒像个大忙人似的,也不害臊,我就没见你做了什么事?”
黄宜道:“哎!我人不忙,但是心忙吗?”
李惠兰笑道:“心忙?嘿嘿,你可真会编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心忙这说法,挺新奇的。”
刘紫绮笑道:“黄宜,我就说你的脑袋本来不差,你看你这一用脑子,都能想出心忙这样新奇的用语来了。”
黄宜等两人笑声停止后。道:“石姑娘为了救我,才会给王老六砍伤的。如果不是她及时将我拉开,在万氏盐庄的时候,我恐怕已经死了。她是为了我才受伤的,她如今下落不明,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于心何安?”黄宜眼眶一红,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刘紫绮和李惠兰见他说得赤诚。心中都想:“黄宜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石姑娘为他挡了一刀,于他有恩,他因此念念不忘,也难怪他着急。”两人收起取笑之心。突然间两人的心中都突发异想:“为什么给他挡刀的是石丛蕊,而不是自己?如果是自己给他挡了那一刀,那他念念不忘的人就会是自己了。可是挡刀有什么好,说不定会死人的。”又想:“再说,当时那种情况下,尚无暇自救,如何能分身去挡刀?”
刘紫绮和李惠兰难得的沉默了下来。突然间,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之声。一伙黑衣人纵马急驰而来,那伙人来得十分迅捷,黄宜、刘紫绮和李惠兰都让到了路边。心中暗想:“什么人?竟来得如此猛恶。”三人虽非好事之徒,但也不禁感到奇怪。
那伙黑衣人从三人的身旁急驰过去。奔出十来丈后,一个身穿花大褂的中年妇人纡马返回,走到黄宜等人的面前。中年妇人长得并不瘦,相貌倒也美。她勒住马。朝黄宜问道:“敢问小哥,你们可曾见到一个中年白衣文士吗?那人衣服洗得铮亮,像是要洗破了似的,下颌留一部短须,背上背着一个黄布包袱,包袱里都是画册。”
当黄宜听了她的问话之后,蓦地地里想起一个人来。心道:“她说的这个人和大街上买画的施常珍怎么那样相似呢?”黄宜道:“米有见到。”
那中年妇人道:“打扰了。”勒转马头,急驰而去。
黄宜心想:“她问的人很像施常珍。施常珍不过是个穷酸秀才,考试不第之后,四处买画为生,不像是武林中人,这些人问他做什么?这可奇了。”
刘紫绮问道:“黄宜,你说这伙人要干什么呢?”
黄宜将这番想法说了出来。刘紫绮和李惠兰也都纳闷。李惠兰道:“照你说来,施常珍没理由得罪这伙黑衣人的。”
刘紫绮道:“也有可能他们追问不是施常珍,而是另一个与施常珍长相相似的人。”
黄宜道:“我看他们要找的应该就是施常珍。我那天在宿迁城里见过施常珍的,他正在街边买画,我还从他那买了一副画。”
李惠兰道:“什么画?”
黄宜从包袱里拿出那副画来,慢慢展开卷轴,指点画中的那个苍莽汉子。说道:“据施常珍说来,这画中的人名叫黄巢,这首诗是他写的《不第后赋菊诗》。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他屡试不第后,起兵反唐,率军攻破了长安,应了诗中‘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预言。后来被李存勖等率军围攻,他敌不过对方人多,撤离了长安。”
黄宜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人也算是一代豪杰。”
李惠兰道:“他起兵造反,是个反贼,怎能算豪杰?”
黄宜道:“可是我相信他起兵造反是有苦衷的。他原本是个读书人,只求科考中榜,只要能得到一官半职,吃得饱饭,他的理想便不致落空了。可是连这个基本愿望都没法实现,他的出路几乎已经被堵死了,我相信他定是伤心失望到了极致,才决定起兵反唐的。”
刘紫绮道:“他和你同样是姓黄,因有同宗之谊,难怪你偏袒于他,帮他说好话。”
黄宜道:“不错。我和他同样是姓黄,但我说这些话倒不是为了偏袒他。那天在宿迁城遇到施常珍之时,施常珍给我提到了黄巢的故事,可惜狂师叔催促,我没能得听完整,就离开了。”
刘紫绮道:“黄巢都过世很久了,他还为黄巢画画。可能他对黄巢崇仰得很,你是受到了他的熏染,也跟着崇仰起黄巢来了。”
黄宜道:“哎!崇仰倒不至于,黄巢起义反唐虽有苦衷,但他杀戮太重,并不足取。那天临别之时,施常珍对我说,他住在宿迁城北望辰书斋。他说我如果对黄巢的故事感兴趣,可去望辰书斋找他,他能一一解释。我本来是打算去春熙院先救出陈金花,然后去望辰书斋向他请教的。可当我和师叔赶到春熙院的时候,碰巧你们赶来,说陈金花已被盐帮的人转走。后来,我们一起出了宿迁城,去了南效万氏盐庄。哪想到石姑娘会突然失踪?我就一直没空去望辰书斋了。”
刘紫绮道:“反正这里离宿迁城还不远,你也可以再返回宿迁城,去望辰书斋找施常珍的。”
黄宜摇了摇头。道:“如今石姑娘下落不明,不找到她,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又哪有什么心思去听施常珍的瞎掰?”
李惠兰道:“原来你心里明白得很,分得清楚哪头轻哪头重,这很不错的。”
黄宜道:“李姑娘,你就别安慰我了。我最开始是答应刘姑娘,和她找她父亲,后来又答应你,去寻找毒杀你父亲的凶手。然后我们说要救出陈金花,这些事情没一件做到过。哎!我不得不承认,我算不个很失败的人。”
李惠兰和刘紫绮都沉默下来,过得一会儿,李惠兰才叹了口气。道:“黄宜,你也别自责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是认真去对付的,就算办不到,我们也不会怪你,我和刘姐姐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黄宜的心中涌起一阵温暖,他想自己行走江湖以来,可还没像样地办成过一件事。虽然他性格豁达,无半点急功近利之想,也总难免不会感到失败。李惠兰向来刁钻,这时竟一反常态,说话来安慰自己。黄宜感动不已,心中的自责之意,愧疚之情顿时舒缓了许多,眼泪差点便要掉出来。
正在这时,突听后方又传来一阵马蹄的响声。一伙身穿灰衣的大汉纵马奔来,从黄宜等人身旁经过之时,黄宜只见这伙人人人拿刀带剑,都是武林中人。
那伙人走过之后,一个满脸儒雅之色的中年男子折马返转。朝黄宜说道:“小兄弟,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身穿白衣、下颌留一部短须、身上背个黄布包袱的中年文士?”
黄宜心道:“这伙人也在寻找施常珍。”道:“没看到。”
那人抱了抱拳,转过马头走了。刘紫绮道:“又是打听施常珍的。奇怪?”
李惠兰道:“这事真让人莫名其妙,两伙人都在打听施常珍的下落。”
刘紫绮又道:“黄宜,据你说来,施常珍当真只是个很不起眼的买画秀才吗?”
黄宜道:“他穿着寒碜,一件白袍洗得像要破了似的,而且他的画摊之前几乎没人过问,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刘紫绮道:“奇就奇在这里了,两伙人都在找他。一个穷酸秀才,何以能惊动这么多的人?这事肯定另有隐情。我们不妨赶去瞧瞧热闹。”
李惠兰道:“刘姐姐,这件事与我们没有关系呀,我看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我们不如走别的路,一面寻访石姑娘,一面打听盐帮的消息,一面寻找青衣十八楼的人。”
刘紫绮道:“算了吧,你我都不会分身之术,哪能同时去做这么多事。倒不如去凑凑热闹,就当增长见识好了。”
李惠兰道:“我不想长什么见识。”
刘紫绮道:“惠兰妹子,说不定我们只把眼光盯在这几件事上,心思太过专注在这些事上,既放不开,还越陷越深,反而把自己弄得忧思满腹。与其这样,不如把这些忧心之事全部抛开,且去看看热闹再说。黄宜,你的意思呢?”
黄宜道:“也说得对,就去瞧瞧热闹。”
李惠兰顿了顿。道:“那我们走快些。”
三人绕过一个山坡,却见适才冲到前方的那伙灰衣人就在眼前。放眼望去,一条大江横阻于前。原来三人这么兜兜转转之后,竟然来到了长江边上。
江水浩渺,望去白茫茫的一大片,江水虽然平缓,但江面宽阔,却也无法通行。
三人绕开那伙灰衣人,在一排绿柳旁边勒住马。那伙灰衣人分成两排,静立江边,阵势齐整,简直比军队还更守纪律。竟然没一个人转头来看黄宜、刘紫绮和李惠兰。
三人为了不引起那伙灰衣人的注意,也不拿眼光去看那伙人。
过不多时,只见大江上游飘下一艘大船来。
那伙灰衣人中,为首那文秀的中年汉子朗声说道:“船家,请将船划过来,搭载我们一程。”
船头上一个纤夫说道:“我们船已有买家租啦,你们搭别的船。”
那人说道:“我们情愿多给钱,请老哥行个方便,搭载一程,不耽搁你做生意的。”
那纤夫与另外一个纤夫商量了几句。回道:“好,我们最远只到南海,再远可是不去的啦。”
文秀的中年人说道:“我们到不了南海,要不了多远,我们就下船的。”
那纤夫说了声好,唱个大诺,吩咐水手将舵转向,将三张大帆收起了,转向岸边行来。
不多时,大船靠岸泊着,那伙灰衣人付了钱,纷纷踏上大船。纤夫们转过舵,扬起大帆,正好顺风顺水,往下游飞速飘去。大船的影子越来越小,不一会儿,便只见到一点帆影,
黄宜道:“他们走了。”
刘紫绮的双眼却仍看着江面。忽道:“你看,那里来了一条小船,我们坐小船追下去。”
黄宜转眼看去,果然一条乌篷船慢慢向下游划来。道:“好啊!”招手大喊:“船家,请划过来,搭载我们一程,我们情愿多给钱。”
只听小船上一个声音说道:“我这船上已有客人了,不便多载,你们改搭别船。”
黄宜远远望见划船的是个青年汉子。道:“小哥,行个方便嘛。”
那划船青年说道:“不是我不肯行方便,实是船身过小,又搭有客人,请见谅则个。”
只听船舱中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小哥,不妨也带上那三位客人吧。说不定他们有急事赶着去办。急人之难,那是做好事。别人有难,你去帮助别人,山不转水转,等你急难之时,人家才愿意帮你。”
那青年道:“既是女侠吩咐,我还能说什么?只是船身有点小,恐怕容纳不下。”
那声音道:“船小不怕,坐挤点也行。”
那青年道:“既是女侠为他们说情,我照办就是了。”青年转过风帆,摇着撸,向岸边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