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宜纵马急奔,但觉耳旁风声呼呼而鸣,身旁的山林树木不住倒退。奔得一阵,转过两个山坡后,盐帮帮众的吵闹声已不再听到,总算摆脱了。
黄宜放马缓行,四下里探望,却没见到刘紫绮和李惠兰二人,正想两人到哪里去了。
只听身后的蓝衣少女说道:“多谢大侠仗义相救。”
黄宜回道:“不必谢我,我也不是大侠。”寻思:“‘见血封喉散’是她的毒药,她会不会是杀害李师伯凶手?”
只听那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宜吱唔道:“我叫黄宜,你叫什么名字?”
只听蓝衣少女道:“你叫黄宜,我叫石丛蕊。你今年多大?”
黄宜道:“我二十五岁。你呢?”
石丛蕊道:“我二十一岁,你比我大,我叫你黄大哥好吗?”
黄宜心头一怔。暗想:“倘若她真是毒杀李师伯的凶手,我就该要杀了她,为李师伯报仇。此时若与她扯上关系,要再翻脸报仇可就为难之极。”
心中正犹疑不决,只听石丛蕊又道:“你不说话,就表示认可了。黄大哥,你真勇敢。”
黄宜道:“你叫我名字吧,我不是你的大哥。”
石丛蕊心中微觉诧异。又道:“你不爱人家叫你大哥吗?”
黄宜道:“不是。”
石丛蕊道:“那我叫你大哥,你怎么不答应?”
黄宜不善撒谎,吱唔了几句。道:“我有些事要问你。”
石丛蕊听他口气郑重,不由得紧张了几分。道:“你想问我什么?”
黄宜心中迟疑了一阵。心想:“这要一件件问起来,也真够啰嗦的。罢了,我直接单刀直入,也省得绕圈。”黄宜勒住马。道:“你下马!”
石丛蕊不明所以,担心盐帮帮众跟在后面,这时候停下来,盐帮帮众赶上来后,又要捉拿自己。但黄宜的话仿佛不可违拗,只得下了马,竖耳倾听。没听到有任何异响,稍觉宽心。道:“黄大哥,你要干什么?”
黄宜下了马,向石丛蕊看了一眼,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见她娇美秀气的脸上透着一丝惊恐,眼神中露出几分惧怕的光彩。忽然向石丛蕊的头顶虚击一拳,石丛蕊浑没想到黄宜会忽然攻击自己,尖叫了一声,忙举双手往上去格。
黄宜手腕一翻,拳到中途,变成了擒拿手,五指张开,抓拿石丛蕊的手腕。这一下变招由拳变爪,招式虽然奇特,但毕竟主攻对方上三路,胸膛上露出了极大的破绽。如果石丛蕊此时变招,向黄宜的胸膛猛拍过来,或是使点穴手法,来封黄宜胸前的穴道。黄宜就非回手自救不可,那么攻向石丛蕊上三路的招式也就不攻自解。
可是没有想到,石丛蕊竟然不来攻击黄宜的胸膛,反而想要缩手退回。黄宜手掌顺势下拿,顿时扣住了石丛蕊的命脉。
石丛蕊脸上花容失色,怔怔地道:“黄……黄大哥,你……你要干什么?”
黄宜经此一探,心想她的武功及不上我,那就更加不是李师伯的对手。又想:“我要问她是不是杀人凶手,这事关系重大,可不能有丝毫心软。”面色一沉。道:“你老实交代,白马帮帮主李梁栋是不是你杀的?”
当他看到石丛蕊被盐帮帮众围攻之时,看到石丛蕊娇弱的神气,急得要哭时的楚楚可怜模样,心中想着的是石丛蕊的柔弱,不把她当作杀人凶手。可左思右想,只有石丛蕊会使‘见血封喉散’这种毒,如果真凶不是她,实在很难会是别人。不由得疑虑陡增,言辞也不禁严厉起来。
石丛蕊见到黄宜义正辞严的神色,心中害怕起来。手腕被黄宜扣住,黄宜虽不欲伤她,但这时心中焦急,却捏她手腕疼痛。
石丛蕊眼里泪水打转,强忍住不流出来。道:“我不认识什么白马帮帮主,他死了吗?为什么死的?多大年纪了?黄大哥,你……你别吓唬我,好不好?”
黄宜见到她娇弱可怜的神情,不禁暗起愧悔之念。心道:“我如此逼迫一个小姑娘,算什么英雄好汉?”可是这件事关系实在重大,不问清楚难以释怀。只要怜惜之意一起,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再也无法问出真相来了。只得狠起心肠。质问道:“你当真不认识李梁栋?”双眼盯着石丛蕊的眼睛,希望从她的眼神中,看她有没有撒谎的嫌疑。
石丛蕊眼也不眨。道:“我真的不认识李梁栋,我发誓,如果我认识李梁栋,或是我使毒害了他,叫我身陷万毒窟中,身受万毒噬咬之痛。”
黄宜听得她赌咒发誓,态度坚决,再不怀疑,松开了她的手,口气也松了下来。道:“你不认识就不认识,发誓作什么?”
石丛蕊道:“我不发下这毒誓,怕你不相信我。”黄宜心想:“我相信你有什么好处?值得这样在意?”转过了头,暗暗沉思起来。
石丛蕊道:“黄大哥,李梁栋是你的好朋友吗?”
黄宜道:“不是,他是我的师伯。”
石丛蕊道:“难怪你这样在意,你刚才的样子好凶恶。”
黄宜道:“我……我不是有意的。”转头一看,只见石丛蕊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印痕。叫道:“我……对不住,你伤得怎么样?痛不痛?我出手不知轻重,捏伤了你,真是该死之极。”想到自己刚才如此狠心捏伤他的手,心中的愧悔之情又更深重了。
却见石丛蕊笑道:“只要你不再怀疑我是杀人凶手,我就很开心,这点伤痛不算什么。”
黄宜见她眼里泪水莹然,但脸上却笑靥如花。这分明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少女,又哪会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小妖精?然而,她为了获得自己的信任,竟然不怕痛。因为获得自己的信任,捏伤她手腕之后,她竟然没有半点怨恨。黄宜的心中不由得怜意大起。道:“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如果有谁怀疑你,我……我就去杀了谁。”
石丛蕊心花怒放。道:“也用不着杀人,只要你心里信得过我,就比什么都宝贵。其他人信不信,哼!我才不在乎呢?”
石丛蕊轻嗔薄怒,更增秀气。黄宜心中一呆:“她其实比刘姑娘李姑娘都秀美得多。”见那二人迟迟不来,又不禁感到担忧。
石丛蕊道:“黄大哥,你师伯是被人害死的吗?”
黄宜道:“我师伯是中毒死的,他死的时候,也是七窍流血,双眼暴突。与我们在路上看到的盐帮帮众的死相一模一样。我听到盐帮中人说他们的帮众是被你用‘见血封喉散’毒死的,所以……。”话到嘴边,忽然觉得要是再说出怀疑石丛蕊话来,未免是亵渎了她。
石丛蕊接道:“所以,你就怀疑是我毒杀了你的师伯。”
黄宜点了点头。又道:“我师伯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我刚才试过你的武功,你连我那几招浅近的拳法都挡不开,就远非我师伯的敌手了。我师伯是白马帮帮主,他为人精明,他既然与你素不相识,又怎会对你毫无防范?是以,我想就算你有毒杀他的心思,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就算你真有毒杀他的机会,当他察觉你下毒害他之后,你也不可能能得全身而退。所以我断定你绝不是杀害我师伯的凶手。”
石丛蕊道:“原来你是根据这些推断,才证明我不是凶手的,倒不是真心相信我。”语气中竟透着失望自伤之意。
黄宜道:“其实我见到你之后,我就已相信你不是凶手的。只是这件疑案一直悬着,迟迟找不到真凶,我才会犯起糊涂,以致误伤了你。不过,石姑娘,我虽然怀疑过你,试探过你的武功,但我对你却是一片坦诚的。”
石丛蕊道:“黄大哥,我相信你没有对我隐瞒什么。”
黄宜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份无法言喻的平和之感。只觉得在这姑娘的面前,什么都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又道:“你真的使毒杀害过盐帮帮众吗?”
石丛蕊道:“不是我要杀他们,是他们见到我之后,要来抢我的手镯,我出于自卫,撒出‘见血封喉散’勒令他们退开。可是那些人根本不拿我的话在意。不但不退,还变本加厉,十分放肆。黄大哥,我绝不会主动杀人的,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黄宜亲耳听她诉说这事,想着盐帮中六十多名帮众围殴她的场面,想着那些人在想到土工推进的法子时的狞笑,在即将胜利之时的得意。他们既不以以多欺少为耻,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顾及。道:“我明白,好在他们并没有迫害到你。”
黄宜说了这句话之后,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总觉得像石丛蕊这样一个纯洁怯弱的女子,尊重怜惜则可,却是万万亵渎不得的。盐帮中那群王八蛋不怀好意,实在是死有余辜。他对盐帮的人不太了解,本来也说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只要想到盐帮的人曾有过对石丛蕊不敬的意图,那就该死之极,比犯任何大错都不可宽恕。
石丛蕊道:“他们没有迫害到我,反而自己撞到我撒下的毒粉上,死了十多个人,因此他们十分痛恨我。黄大哥,你说你师伯的死相与盐帮中中毒而死的人是一样的,那你的师伯也是中了‘见血封喉散’而死的吗?”
黄宜道:“我想肯定是的,石姑娘,你的‘见血封喉散’是从何处得来的?”
石丛蕊道:“‘见血封喉散’是我炼制的。”
黄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你会制毒?”
石丛蕊道:“配制‘见血封喉散’很容易,毒龙岛的后山中种有一大片见血封喉,每年春天,见血封喉开出红灿灿的花,很漂亮,但是这种花很毒,尤其花蕊最毒,等到花开之后,把花蕊撷取下来晒干,捣碎成花粉,那花粉就是‘见血封喉散’了。”
黄宜道:“毒龙岛?那是什么地方?”
石丛蕊道:“毒龙岛就是毒龙岛啊,我从小就住在那里,岛上有珊瑚,有琥珀。有许多毒蛇毒虫毒花。黄大哥,那些毒蛇虽然剧毒无比,但如果你不去捉它杀它,不去捣毁它们的窝,不去威胁它们的生命,它也不会咬你。如果你和它们作朋友,它们还会帮你呢。”
石丛蕊轻嘘一声,那五条血红斑斓的毒蛇从她的包里跳了出来,护在她的身前。她嘴里吹着调子,韵律悠扬,五条毒蛇随着韵律盘旋起舞。忽然调子转高,那五条毒蛇立即作出警戒之态。石丛蕊轻嘘一声,调子转低,五条毒蛇又消去警戒之态,摇摆着头,显得很温顺。
石丛蕊见黄宜满脸紧张。轻嘘一声,五条毒蛇便钻进她的包里,显然那五条毒蛇是她驯服了的,已颇通灵性。石丛蕊道:“这五条毒蛇是我五岁生日那天,红姑捉来送我的礼物。从小和我一起玩到大的,我这次出岛来,不忍心丢下它们,就带着一起来了。”
黄宜看得心底发凉,脸上的惊惧之情还没完全消退。道:“蛇是冷血动物,虽然很听你话,但……但……你身上时刻带着这样吓人的毒物,还是不大妥当。”
石丛蕊笑道:“有时候我也烦它们得很,黄大哥,你既说不妥当,等我回到毒龙岛后,我就放了它们。”
黄宜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又道:“见血封喉这种花只有毒龙岛上有吗?”
石丛蕊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恐怕中原也有的。”
黄宜道:“中原有吗?那除了你之处,还有谁懂得炼制毒粉的方法呢?”
石丛蕊道:“还有红姑,我会的她都会。岛上就我们两个人,那天我醒来之后,就找不到红姑了,我想红姑是离开毒龙岛了。我一个人在岛上不好玩,正好见到有艘船从岛旁经过,我潜水潜到船上,躲在后舱,就跟那艘船一起来到中原了。我到处找红姑,到处问人,但没人知道红姑去了哪里,我找不到红姑,想要回毒龙岛,那天见到路边有花,与岛上的花不一样,我就停下来观看。盐帮的人就来问这问那,又想抢我的手镯,我才撒‘见血封喉散’吓他们的。后来,他们追着我,一直追了十二天。直到你来救我之后,我才逃脱的。”
黄宜道:“照这样说,真是盐帮的人不对了。石姑娘,你爸爸妈妈呢?”
石丛蕊道:“我从来就没见过,我很小的时候,就只有红姑和我。”
黄宜叹了口气,大致有了些眉目。心想:“原来她自小就住在海外孤岛上,从没到过中原。”他本来心存指望,希望从石丛蕊这里打听出凶手的讯息。然而从石丛蕊这里只得知‘见血封喉散’的炼制之法,确信李梁栋是死于这种剧毒。但是毒杀李梁栋的凶手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觉更加的迷茫。
黄宜心道:“刘姑娘十分聪明,又善于推断,我想不出,或许到了她的手上,就可迎刃而解。奇怪!刘姑娘和李姑娘怎么还不来呢?”
突听马声嘶鸣,大道上两匹马急驰而来,黄宜迎上前去。见来人正是刘紫绮和李惠兰。喜道:“刘姑娘,李姑娘,你们可算来了。”
李惠兰先说道:“黄宜,你怎敢私放嫌疑犯?”说完,跃下马来,挥剑往石丛蕊的头上砍去。
黄宜叫道:“使不得,李姑娘!石姑娘不是嫌疑犯,你快住手。”他知道石丛蕊武功差劲,怕被李惠兰误伤。抢上前去,挥肘往李惠兰的手臂中撞出,同时五指成爪,去抓拿李惠兰的手腕。这一招‘缚虎擒龙’,拳中带爪,爪随拳出。确是八卦神拳中极高明的招式。
李惠兰咦的一声,她当然知道如何拆解这招,只是没想到黄宜会向自己出手。当下向后退了一步,避开黄宜的一抓,横剑刺出。
黄宜向左急闪。叫道:“李姑娘,石姑娘不是嫌疑犯,我已经问过了,你不可误伤好人,快收起长剑吧。”
李惠兰道:“她不是嫌疑犯,谁是嫌疑犯?你既然要一心护着她,我就连你一块杀。”说完,迅捷地攻出三剑,黄宜意在劝开她,一来不想和她真打,二来也不相信她会真打。因此出招之时,总留着三分余地,否则刚才那一招‘缚虎擒龙’已能击伤李惠兰。
黄宜见李惠兰攻势迅猛。急道:“你快停手,别乱来,听我说好不好?”他一面分心说话,退避之际,便缓慢得多。但李惠兰心情激动,出剑极快。只听嗤的一声,李惠兰的长剑已刺中他的右臂,划下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只听刘紫绮、石丛蕊都尖叫了一声,李惠兰也是呆住了。道:“你……你怎么不躲开?”
石丛蕊道:“黄大哥,你伤得重不重?”李惠兰见到石丛蕊,顿时想到父亲的大仇。喝道:“我杀了你,为我爹爹和两位师兄报仇。”
刘紫绮忙拉住李惠兰手腕。道:“惠兰妹妹,别莽撞。”李惠兰道:“刘姐姐,连你也要挡着我报仇不是?”
刘紫绮道:“黄宜既说这位姑娘不是凶手,我们不妨相信黄宜一回。”又低声在李惠兰耳边说道:“先制住她,慢慢审问,总要她招认了才是。到那时你再报仇,黄宜便没脸再拦你了。”
李惠兰缓缓放下长剑,突然伸指往石丛蕊的肩头点去,石丛蕊气血滞塞,上身麻痹,动弹不得。道:“你想干什么?”
黄宜扯下衣襟,包扎了伤口。道:“李姑娘,石姑娘真不是凶手,你别为难她。”
李惠兰道:“她是不是凶手,我们自会审问清楚,你担心什么?”
黄宜道:“我……不是担心,石姑娘是个孤儿,她其实很可怜。我是希望我们别误伤好人。”黄宜想要为石丛蕊说些话辩解,但是心中慌乱,不够理直气壮,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突然,只听东北方传出一阵野马奔腾的响动,大队人马正向这边奔来。内中一个粗矿的声音嚷道:“黄宜那小子搭着小妖精,负载过重,他们定然跑不远。兄弟们,加把劲!捉到这两个小贼,拿回总舵请赏!”
这声音分明是吉达的,没想到他们竟已追来了,黄宜等人吃了一惊。石丛蕊道:“盐帮的人只是为了抓我,与你们无关,你们快走。”
黄宜道:“石姑娘,盐帮死了二十多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一起逃。”
刘紫绮道:“石姑娘身陷嫌疑,李师伯的死与石姑娘有莫大的关系,石姑娘不能落到盐帮的手中。惠兰妹妹,我们先逃走,李师伯的事慢慢计较。”
李惠兰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紫绮道:“石姑娘,你来和我同骑一匹马,如何?”说话之际,已解开她的穴位。石丛蕊道:“那可多谢姐姐了。”刘紫绮道:“这有什么?你长得像花儿也似,难怪会有人起坏心。黄宜,你说是吗?”两人跃上了马背。
黄宜脸上一红。道:“我对石姑娘敬重还来不及,不敢有任何坏心。”
刘紫绮哈哈一笑。道:“我又没说你,你干么抢着不打自招?”黄宜道:“刘姑娘,你别取笑我了。时机紧迫,你们快走。”黄宜在马背上一击,只想让她们赶快走,免得落她取笑,那三人骑马急驰而去。
黄宜跃上马背。寻思:“我先挡一挡盐帮的人,再去追赶她们。石姑娘虽遭李姑娘怀疑,但刘姑娘向来行事公道,有她相劝,想来石姑娘不会吃亏。”又想:“我为什么担心石姑娘会吃亏呢?哎!石姑娘怯弱,对于弱者,多了几分同情又有什么不对吗?”
只听奔马之声越来越近,突然间,数十号人马驰到跟前。黄宜大笑道:“各位仗势欺人的大英雄们,别来无恙。山不转水转,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