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峰感觉自己是一具尸体。
感官在慢慢的回归身体,但却不能动弹丝毫。这让他想到了存在史前的一种下葬方式——木乃伊,用五根长长的布带将人层层裹住,一根布带封绝一个感官,让下葬者与人间隔绝长眠安息。
他想起了一句话“不要温柔的走入这良夜”,他不记得这是那个混蛋说的了,只是觉得很特么的在理。
陆宵峰动了动眼皮,温和的光芒出现在视线当中,接着,他腰身用力,想要坐起来,但剧烈的酸痛让他在床上拱了又拱,像一条咸鱼,却总也翻不起身来。
昨天的记忆像潮水一般灌入了脑海,他越发的激动,终于拱到了床边,扣着床沿爬了起来。
窗帘没拉,窗外是昏黄的天色,看样子时间要么是凌晨要么就是傍晚,不过路灯没开,估计是黎明。
再看向床铺,白色的床垫上有着一点殷红,还有一大片的湿迹。
陆宵峰手摸上了脸颊。
不好,脑袋滚烫滚烫的。
“不是…梦啊…”他的心砰砰的跳,逐渐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着的香味,那是晴儿的体香,或者是香水味,管它呢!昨天那不是梦,那不是梦!
可是她为什么又不告而别呢?就像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可是她来找我了,还留下了她珍贵的东西,我也该去找她。
陆宵峰翻下了床,但身体并没有跟上他,手一抓空,脚一软,脑袋磕在地上,撞得一声响亮。
陆宵峰又跌跌撞撞爬了起来,一把抓起外套,跑出了门去。
······
一片云彩挡在了日出的方向,阳光映射在天空上折射出类似铅铁的金属色。
路边长在排水渠沟缝里的小植物挂着几滴晶莹的露水,一只小狗趴在排水渠边上,浑身脏兮兮的粘着泥巴和一些不可描述的粘稠物,浑身散发着恶臭。此时的它正可怜巴巴的望着不远处的铁门。
铁门边一个少女一晃而过,远远的就看见了排水渠边的小狗。
小狗看到了自己的主人,立马站了起来,迈着短小的步伐欢快地朝叶子跑了过去。
叶子眉头一皱,小狗欢快的步伐立马一颓,委屈巴巴的转了两圈,就地趴了下来,乱糟糟的额发下露着两粒乌黑的眼珠,圆鼓鼓的看着叶子。
叶子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推开了铁门,走到小狗边上,一把撅起它的后颈,将它给拎了起来。
“馒头,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搞得这么脏,待会儿爸爸看见了又要被打。”少女拎着小狗边走边说,小狗发出委屈的呜咽声,瞪着两粒大眼睛看着少女。
馒头,这就是这只小狗的名字,那个人送给她的小狗。
半个小时后,天已经亮了,院子里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小狗站在一个小凳子上,而叶子则蹲在它的面前,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拿着梳子给小狗梳理着毛发。
“真是的,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叶子小声的说着。
小狗兴奋的跳了起来,伸出舌头舔她的脸颊。
“坐好,还没吹干呢!”叶子被馒头吓了一跳,向后一躲,双手却没有空,重心失衡,身体向后倒去。
意外的是她没有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一双手在背后扶住了她。
叶子向后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又赖皮的笑脸。
不自觉的,叶子嘴角向上扬,但那人一开口又让她的脸拉了下去。
“真是个冒失鬼,摔水里可要着凉了。”陆宵峰笑着,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中了奖了?这么开心。”叶子站稳了,说道。
“你看起来也很高兴啊。”陆宵峰耍着无赖,伸手插进了馒头长长的毛发中,将它浑身的长毛揉得稀乱。
叶子看着他,两只乌黑的眼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是因为见到你,所以才高兴啊!笨蛋!’
空气中满是洗发水的清香,馒头咧着嘴大声哈气,两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忽然,陆宵峰打破了这份安静,说道:“我打算升学了。”
“真的吗?太好了。”叶子用欣喜的语气说着,嘴角的微笑却抹平了。
“你为什么又想要升学了呢?”叶子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绷带,还有绷带上系着的一根粉色的发带。陆宵峰包扎从来都是马马虎虎,用绷带随意缠上两圈草草了事,但这个绷带却缠得像广告牌上的那么漂亮,还有那根显眼的粉色发带......
叶子将视线移开,看向了怀抱着的馒头,轻轻的用手将那些缭乱的毛发给梳整齐。
“我还是想去城里。”陆宵峰说道。
“...那也好吧,你可要加油,去了城里可别忘了我...们哦。”叶子的声音很轻很慢,像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还是没有追问他要升学的理由,就像她从来都不会说出自己的心声一样。
“当然,那我去上学去了!”陆宵峰没有注意到叶子的变化,兴奋的跳了跳,然后挥着手跑走了。
叶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河豚充气一样耸起了肩膀,似乎要鼓起勇气做什么似的。
僵持了一会儿,叶子呼出了那口气,垂下了眼帘,看着馒头晃了晃脑袋。
‘有些东西,不一定要有结果吧...’
······
上午的课讲的高等数学,是升学考试的必考项目之一。
课堂上,班主任张澄一眼就看到了抢到前排座位的陆宵峰,并向其投向了赞许的目光。
陆宵峰受到了鼓舞,整节课都瞪大了眼睛,认真听讲,然而,一堂课下来,他啥也没听明白,只觉得黑板上的字符像一根根套索,将他缠成了个粽子,怎么也解不开。
课后,陆宵峰找到老师。
“老师,我没有听懂。”陆宵峰说道。
“你哪里没有听懂啊。”张澄倒很有耐心,温柔的回复道。
“全都没听懂。”
“...”
放学后,陆宵峰留了下来,让老师专门给他补了些基础,但也仅仅只讲了些基础,面对那些题目他解起来还是毫无头绪。
傍晚黄昏,陆宵峰独自在昏黄的路灯下回家。
临走前,班主任张澄叫住了他,说道:“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一下做出了要升学的决定,不过既然你做出了决定就最好坚持到底。”
当然会坚持到底,他得去找他的晴儿,晴儿在城里,要在城里生活的话就必须要城市的公民身份,而他现在还是村镇公民身份。只要考上了城市的学校,就能升迁公民身份了,就算是为了见晴儿,他也要升学成功。
路上刮起了些小风,不知怎么的,这一天的温度降了许多,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肩膀,将脖子都缩到衣领内。
路上,陆宵峰忽然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嘿,黑胖子,今天生意怎么样啊。”陆宵峰凑上去打招呼道。
黑金抬头剐了陆宵峰一眼,笑道:“你小子还敢跟我打招呼?”
“那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挨了你一顿打吗,又没什么的。”陆宵峰甩了甩脑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听手下的小子说见血了,没什么大事吧。”犹豫了一会儿,黑金又说道。
陆宵峰抬起手臂来给他看,素白的纱布上透着一点嫣红的血迹。
“喏,没啥大事,就是差点得破伤风了。”
“哦,那还来我拳场打拳吗,你的拳套还给你留着。”黑金又说道。
“暂时应该不会了,我打算升学了。”陆宵峰回答道。
“升学...升学好啊,你要是以后愿意来打拳,还给你留着位子。”黑金点了点头。
“好,那谢啦。”陆宵峰说着,招了招手继续往家走去。
“等等。”黑金忽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黑金掏出一沓钱塞到他的手里,道:“手下有几个新来的,下手不知轻重,就当医疗费吧。”
“这...”陆宵峰还想说,那打假拳的钱不是当医疗费了吗,可黑金也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走了。
将钱揣进兜里,挠了挠后脑勺,继续回家了。
推开家门,发现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里是成堆的烟蒂,还有一只烟蒂还冒着袅娜的烟雾,盘旋着飘上房间那破烂的天花板。
“儿子啊,我觉得我该和你好好谈谈。”一见陆宵峰,陆晨新就开口道。
“说啥?”陆宵峰回问道。
“就是那个升学的事情,如果你实在不想要升学的话...”
“得了,打住,我又决定升学了。”陆宵峰打断他说道。
陆晨新显然受到了惊吓,一时间结巴起来:“那你,你...”
“行了,我回房间学习去了。”说罢,陆宵峰背着包就回了房间,随手就关上了门。
陆晨新呆滞的看着茶几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忽然又仰头喊道:“你这破小子咋又想通了!”
陆宵峰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其中露出半个脑袋来,说道:“一时兴起!”
接着,门又合上了。
陆晨新被这反复无常的儿子搞蒙了。一时兴起?哪门子的一时兴起?
但他还是笑了,无奈的晃了晃脑袋脑袋,又摸出来了一只香烟点了起来。
就这样,陆宵峰开始了好好学习的生活,早晨在叶子的烧饼摊买上两个烧饼,中午和晚饭都在学校里解决,也不再去地下拳场打拳或者到处闲逛了,倒是晚上回家时会遇见从地下拳场黑金,打上一两句招呼,聊聊拳场里又来了几个刺头,有时还会看见王晴的父亲在往酒吧的方向走,他犹豫要不要上去和他说上一两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和他说,父亲也将他的努力看在眼里,没有打扰他,只是时常会提前下班回家给陆宵峰做上几个菜,虽然很难吃就是了。
这样规律的生活过得尤其的快,转眼就到了冬末春初,寒假也没有休息,而是在学校办的升学班里学习,几门课程从最开始的摸不着头脑到如今也算是能写出个七七八八来了。但这样还远远不够,高等院校的录取标准可远远不止这点程度。老师也已经尽力了,但陆宵峰终究还是学得慢了点,随着考试时间的迫近,他也开始越发的焦急。
阳光明媚的一天,陆宵峰在肖老头的小屋里自习。
“最近学得怎么样啊,有把握考上了吗?”肖老头一边鼓捣着摆在房间里的机械零件一边向陆宵峰问道。
陆宵峰咬着笔头皱眉道:“差远了,跟班上那几个考下城区大学的都差了蛮远。”
“嘿嘿,之前干嘛去了啊,都是报应。”肖老头学着他咬笔头的样子叼着个改锥,笑道。
“哎哎哎,你可的给我考上啊,为了给你营造学习的氛围,我可都把游戏给戒了,你可不能辜负我啊!”赵开阳在他旁边捧着一本《机械化大生产》的书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你游戏机在祥胖子家里藏着,每天晚上都搁他家泡着。你给我一边去。”陆宵峰将他推了一把,又对肖老头说道:“喂,肖老头,不是又那种外接硬盘可以接到脑子上吗,你能不能给我也搞一个。”
这个外接硬盘是近些年出现的,有些地区的考试审核不严格,就给考生的脑神经外接一个硬盘,不用联网,在硬盘内安装一个自适应的考试程序就能读取考试的答案了,不过这外接硬盘需要做一套非常精细的手术才能完成,而那些给考生搞作弊的人才没那么厉害的技术,很多地方都有考生为了做这外接硬盘的手术而感染了脑膜炎死掉了。
肖老头一听,变了脸色,放下口中的改锥,走了过来,说道:“你可别动这些歪脑筋啊,先不说这外接硬盘手术的危险性,就是你做成功了,考试时候的全身环磁共振检查你就过不去。”
“好吧好吧,我也就说说,要是实在考不上大不了明年再考,明年应该就有把握了。”陆宵峰失望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肖老头挠了挠头,别起了嘴角,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明天来这里吧,带上你要学的全部资料,赵开阳你就别来了。”
“啥?为啥我不能来啊。”赵开阳从沙发上翻起身来道。
“看过武侠小说吗?知道‘传功’吗?这能有外人在吗?”肖老头骂道。
“看过,我不能分点您老的功力吗?”赵开阳连忙凑上来插科打诨道。
“滚滚滚,你小子要什么功力,就你那点破底子,输点功力你就炸了。”肖老头继续骂道。
“行,那我明天来。”陆宵峰道。
“好。”
“我也要来!”赵开阳继续抗议道。
“来你个锤子!”
望着两人扯皮,陆宵峰露出了个无奈的微笑,晃了晃脑袋,低头继续看书了。
……
······
水流被急速的气流打散,化作一片水雾随着空气流动。
王晴赤裸着身体站在洗浴台上,仰头感受着水雾的洗涤,她的前方的调温阀上是蓝色的数字,那表示这水雾的温度处在“冰冷”这一体感温度之上。
这种水温本该让人感到不适,可王晴却安之若素,闭着眼睛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玻璃墙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仪式。
王晴合上了水闸,将衣架上的浴巾给自己裹了起来,然后推开了玻璃门。
玻璃门外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
男人讶异于她的美丽,然后一把捧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房间里的大床上抱。
“好冷,你不冷吗?”一触碰到她的皮肤,男人就停了下来,她的肌肤温度接近冰冷。
王晴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到了床边坐下。
她看着那个男人,眨了眨眼。
“啊,受不了了。”那男人龇了龇牙,将她扑倒在了床上,大肆揉捏着她的肌肤。
女人看着雪白的天花板,鼻息悠长,似乎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大概只有刺骨的冷,才能在心里榨出一丝温暖来吧…’
小二注解:
源星的升学考试一般饱含三门必修课和一至三门的选修课,必修课分别是——高等数学、自然科学、纪元历史。评分皆为百分制,选修课为综合评分,总分也为一百分,联邦划线升学要求总分必须在240分以上才可以录取,但最终录取权由校方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