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讲了很久,大概快一个小时,应该也讲了很多,虽然陆宵峰没怎么听,但班主任那茶杯里的水都被喝了个精光,想来也是讲得口干舌燥了吧。
下午,陆宵峰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学校里上课了,课上讲了些什么他也心不在焉,只是盯着窗外发了一下午的呆。
他不太擅长回应别人,不论是关心还是期待,这也许是他这么多年来再没有交新朋友的原因。
踏着下课铃声,陆宵峰追上了前方一个壮硕的身影,那是李玉祥,最近几年他一直断断续续的想减肥,但每次都没有坚持到最后,虽然多少还是瘦了点,不过既没有胖的时候圆滚滚的可爱也没有精瘦的帅气,就像陆宵峰说的,夹在两头中间,奇蠢无比。
看着陆宵峰追了上来,李玉祥忍不住的皱起了两撇小眉毛,道:“你来干什么啊?”
“被班主任训了一中午的话,没吃中饭,去叶子那里买几个饼吃。走快点,我饿死了。”陆宵峰说着,从李玉祥的身边超了过去。
李玉祥出了两口粗气,追上了陆宵峰的步伐。
走了七八分钟,两人就赶到了叶子的小摊。
“我要糖烧饼,五个!”陆宵峰气喘吁吁,向叶子伸出五根手指。
叶子马上从炉子里拿了几个出来,陆宵峰也没注意,抓着烧饼就往嘴里送。
“小心烫。”叶子连忙喊道。
陆宵峰充耳不闻,口却被烫得直跳脚。
李玉祥抽空插到了叶子面前,说道:“辛苦啦,今天生意还好吗?”
叶子将视线从陆宵峰身上移开,回答道:“还好,就是每天这样杵着有点儿无聊。”
“等我毕业了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其他的工作。”李玉祥忽然说道。
他那还有些圆嘟嘟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淡粉色,以往他总是帮叶子收摊,那是他能为叶子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但这一次他鼓起了勇气,想要真正的帮到叶子。
“真的吗?”叶子看着他的眼睛。
李玉祥脸上的淡粉色变成了鲜红色,他说道:“当然可以,我可以带着你和我一起做生意,边做边学点东西,学好了你就可以做分店经理了。”
“要在你爸爸的店里做事吗…”叶子声音带着一点抗拒。
“不不不,你就跟我学点东西,也可以出来自己开个小店。”李玉祥慌乱地解释道。
“嗯…”叶子低头答应道,李玉祥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脸上的肉褶子一抖一抖的。
“那个,我就先回去了。”吃完了烧饼的陆宵峰插嘴道。
李玉祥头都没回,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就当是告别了。
陆宵峰欲言又止,终究觉得是插不上什么话,转身离开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李玉祥的背后,叶子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正哀愁地盯着他的背影。
天色渐晚,陆宵峰一路晃荡回到了家中。
踢掉脚上捂了一天的臭鞋,将外套往沙发上一甩,然后压着刚丢上去的外套躺在了沙发上。
衣服的金属拉链凸起膈着后背一阵痛,陆宵峰在沙发上又扭了扭,将凸起的那块移开了。
陆宵峰仰着头,呆滞的望着家里的天花板,多年没有装修打理的天花板已是一片斑驳,暗黄色的鼓泡和一些复合材料剥落的残余不规则的在天花板上遍布。
“以后该怎么办呢?”他脑子里想着,似乎得准备升学考试了,似乎还有时间,似乎没多少时间了,似乎自己不想升学,似乎......似乎什么都不准确,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仿佛雾里看花。
没由来的,心里生出一股燥热,似乎有汗出来,身上痒痒的。
就在陆宵峰发呆得心烦时,门开了,陆晨新拎着一袋重重的工具包进了门。
哐的一声,是工具包落地的声音。
“回来啦。”陆宵峰躺着说道。
“嗯。”陆晨新应了一声,沉默着走到了他的面前。
“干嘛?”感觉到陆晨新站在自己面前,陆宵峰随口问道。
“干嘛?你干嘛了!”陆晨新的声音严肃,将一块显示屏扔到了他身上。
“怎么啦。”陆宵峰皱着眉头坐了起来,捧起手中的显示屏,一看,竟然是自己在底下拳场打拳的照片,图片中的陆宵峰赤裸着上身,满脸的血流而下直到腰间的裤带。
陆宵峰摆正了坐姿,滑动屏幕,一张张的照片出现在了显示屏上,全是他在地下拳场的照片,右上角的时间戳从他开始打拳开始直到今天。
“该死的黑金,不就一场假赛没给他打好吗,这么搞我。”陆宵峰在心里暗骂道。这些图片显然是拳场监视器的位置拍下来的,地下拳场的监视器画面可不是陆晨新和他那些工友所能接触到的,显然是有人故意将其传了出来。
“我今天去联系你们班主任,你们班主任也说你就没怎么去上过课!”
陆晨新大声呵斥着,陆宵峰别着脑袋,盯着地面,想把这些声音屏蔽掉。
“我说你,你以为我这么费心给你找关系是为了谁?!别人想去大城市里读大学都没得门路,你说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
“是,我忙,没空给你做饭,没空给你辅导功课,我赚钱还不是为了给你攒学费,我辛辛苦苦不都是为了你...”
陆宵峰忽然一下抬头,一双愤怒的眼睛打断了陆晨新的训斥,那双眼中似乎燃烧着烈焰,光看着就能感觉到那烧灼般的温度。
“什么为了我,你不是为了跟同事们炫耀,为了能养老多舒服一点...你有想过我怎么想吗,就说为了我,你就是为了...你自己!”陆宵峰咆哮道,仿佛这些天积累的压力和情绪都化作了尖锐的话语动口中吐了出来。
陆晨新愣住了,他从未在儿子口中听到过着样的活,可他偏偏没法反驳,因为这些都是他希望儿子升学的原因,也许并不是全部的原因,但也是一部分的原因,所以他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陆宵峰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来。
两人僵持了半分钟,终于,陆宵峰站起身来,一路跑出了门外,反手重重摔上了门,震得楼直响。
秋季的的夜晚凉得透骨,陆宵峰抱着自己的双臂在路上随意的走着,出门没有带上外套,双臂裸露在空气中,冷得他直哆嗦。
脚下忽然被拌了一下,他的双手环抱着,没法挥动来调整重心,就这样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尽管他努力的抬起了头,但被打伤的鼻子还是随着脑袋一起撞在了坚硬粗糙的水泥地上。
“啊啊啊!”陆宵峰哀嚎着,双手捂住鼻子在地上打起滚来。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捂着鼻子坐在地上,就这么呆坐着。
没由来的,心里那团刚熄灭的火焰又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了。
“艹!”陆宵峰狠狠的骂了一句,又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地下拳场的方向用力跑去了。
入夜才是地下拳场最疯狂的时候,一些做流水线的工人下完班吃个饭再到这里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大部分人的娱乐方式就是在这拳场赌个几场拳赛然后去对面的酒店招上一个女人过夜,有的过得简谱点的就不赌拳了,光看。就这样,门票收益也不菲,擂台下簇拥着人群,拳场上嘶吼得撕心裂肺,台下也叫嚷得热火朝天。
陆宵峰在台下找到了黑金,他正一个人抽着根雪茄,满脸写着不高兴,看样子是没从早上陆宵峰那档子事中缓过劲来。
“你还敢来?”黑金眼角抽了抽,人群中钻出来几个壮硕的汉子来,将陆宵峰围在了中间。
“怎么不能来了?我来打拳。”陆宵峰没心情再和他套近乎,黑着脸就怼了上去。
“好,有胆子,下一场你就上。”黑金点着头,不知道是威胁还是单纯的气得发抖。
一场打完,陆宵峰护齿都没戴就走上了擂台。
对手是一个和他一般高的人,一身精壮的肌肉,双目囧囧有神。
他是黑金特地找来教训陆宵峰的,当然这是后话了,陆宵峰也顾不上什么战术,拎着拳头就挥了上去。
······
月光照亮了灰蒙蒙的天,流云浮动,天色又暗了下去。
少年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的走着,脑子里还回响着对手卡着自己的脖子说“认输,不然就死”的话,但他非但没有认输,而是狠狠地咬了对手一口,最后被打得半昏厥被抬下了擂台。
得回去好好休息了,回的当然不是那个自己的家,要是被父亲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估计还得被训叨一番。
自从在地下拳场挣了点小钱以后,他就在外头租了间小房子,有时和父亲吵架时,他就会一个人来外面住,还有像今天这种情况他也会在外面住,对父亲就说通宵去上网了,或是到哪个朋友家住了,也省得麻烦。
少年扶着小巷的墙壁,踩着地上的积水缓缓地往前走。
肋下隐隐作痛,腿也有些麻木,但好在不是什么重伤,忍忍就过去了。
小巷子有些阴冷,秋季夜晚的凉风冻得刺骨。
要是以往打完拳赛当然不会觉得冷,这一次实在是挨了太重的打了,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身子都凉了,自然就觉得冷了。
走过这段小巷,到了一只路灯下,陆宵峰靠着灯柱休息了一会儿。
再走个几百米就到住处了,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就好了。陆宵峰想着,视线中却闯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几个来势汹汹的家伙,正是黑金的马仔。
“喂,你个家伙,别以为那么简单就放过你了!”为首的男人叫嚷着冲了上来。
陆宵峰注意到了他们手里的木棒,也懒得逃跑了,就势蹲了下来,双手抱头躺了下来,背靠着墙壁,小腿蜷曲挡住柔软的腹部,双臂护住了脑袋。
几个黑金的马仔冲了上来,一时间也顾不上蹲下来拆解他的防御姿势,就势用脚踩了起来,时不时挥两下手里的木棒,然后发现木棒并不怎么好打躺在地上的目标,于是便专心用脚踩了起来。
陆宵峰蜷曲着身体,这样的姿势并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只是感觉上会很窝囊。
其实他一直都很窝囊不是吗,从来没有什么能力去做什么事情,只是一味的发脾气,不是有个什么词叫作无能狂怒吗,他觉得这个词挺适合自己的,一天到晚都在生气,生别人的气,生自己的气......只是偶尔生气生累了,就会缩起来,当这么一个乌龟。
他在外面租的那个房子也是,那不过是一个龟壳罢了,他不愿意去面对父亲的期望和诘责,所以躲了起来。
好一会儿,黑金的马仔们打累了,骂了几句,离开了。
他们没有真的想把陆宵峰怎么样,黑金平时也和陆宵峰关系不错,只是这一次陆宵峰坏了规矩,怎么说都要惩罚给大家伙来看。
陆宵峰松开了守备,小臂上传来了剧痛,仔细一看才发现有根木棍上带着钉子,钉子刺进了肌肉,血液涓涓流出。
难怪他们没有打太久就走了,估计是见了血,觉得差不多到位了就走了吧。
陆宵峰站了起来,咬住牙,一口气拔掉了钉在小臂上的钉子,掰过手臂来看,是一个豆大的血洞,暗红色的血止不住的往外涌。
他将衣服撕开一条,随意地将伤口缠了缠,继续往回走了。
之后的路段里没有灯光,简单的布带止不住血,黑夜里他也看不出来究竟流了多少血,只觉得视线中布满了雪花纹,一阵阵的疲惫涌上大脑,像浪潮。
一想到浪潮,陆宵峰忽然想起自己还从未看过海洋呢,明明生活在垃圾海中,却从未见过真正的海。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终于在一个拐角,他脚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太累了。
他想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明明只要再走两步就到了家门口,可他却鼓不起劲爬起来。
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再回去,回去洗澡,包扎,睡觉……
微弱的意识开始逐渐消失,陆宵峰缓缓闭上了眼睛。
……
“宵峰哥哥…”
朦胧的声音响起,轻柔温暖,像是梦一般。
“宵峰哥哥?”陆宵峰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然而那个声音在脑海里汇聚成的形象却越发清晰。
晴儿?……这是梦……
“宵峰哥哥!”
瞳孔骤缩,陆宵峰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面容虽然有些变化,但轮廓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女孩。
一瞬间,他清醒了过来,疲惫,朦胧,一齐都化作了云烟,此刻他的面前只有他的晴儿。
……
……
浴室里飘出氤氲的水汽,少女蹲在他的面前,淡淡的发香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飘进鼻子中,少女一头栗色的头发,淡粉色的发带将那头柔顺的长发收拢起来编成一个好看的形状,陆宵峰数着她的头发,而且津津有味。
王晴耐心的用绷带轻轻地将他腰间紫青的部位包扎起来。
陆宵峰其实不用包扎的,除了小臂那个伤口以外都没出什么血,只是少女替他包扎时,那温热柔软的手指会触碰到他的肌肤,每一次触碰都心跳不已,所以他非但没有阻止少女,反而乐在其中。
“你在哪学的包扎啊?”陆宵峰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话题,连忙抛了出来。
“嗯,护理是我们专业的必修课,只是我是班上最笨的一个,总包也包不好...”王晴轻声说着。
“没有啊,我就觉得你包扎得很舒服。”陆宵峰连忙补救,王晴只是微微一笑,依旧细心的替他包扎着伤口。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浴室里传出滴水的声音,床头传来时钟的滴答声,似乎一切的声音都在这间房中放大。
陆宵峰连忙收住自己的呼吸声。
“你的手。”最后,终于包扎到了陆宵峰那伤得最重的手臂上,王晴向他伸出手来。
陆宵峰将手递到她的手上,肌肤的触感让他心跳慢了半拍,紧接着又快了三拍。
伤口没有流血,一层透明的胶体封住的伤口,透明胶体下是一层血色,边缘泛着病态的惨白,伴随着泡水还有一点儿肿烂。
“你这里有药吗?这个不好好处理的话会要感染发炎的。”王晴轻声道。
陆宵峰赶忙从医疗箱里翻出了外伤药来。
“忍着点哦。”
王晴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用镊子轻轻揭开了伤口上的透明胶质。
“嘶。”
剧痛让陆宵峰抽了一口凉气,王晴抬头又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装作没事的表情回了一个微笑。
接着,王晴用手指沾了一小块药膏,在手中抹匀了然后将手指点在了陆宵峰的伤口上。
这回陆宵峰没有再出声,只是手臂细微的痉挛。
王晴都看在眼里,带着药膏点在伤口上的手指却停住了。
‘满身伤痕的人...原来不只有我一个...太好了...’
她将药膏抹匀在了伤口上,再用绷带好好地缠紧了。
“好了。”她轻声说道。
陆宵峰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意犹未尽,但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他该把手放回来了,但王晴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唉?”陆宵峰疑惑地看向她。
王晴一用力,将陆宵峰拉向了自己。
她用力的吻上了他的唇。
陆宵峰瞪大了眼睛,震惊之后慌乱的推开了她的肩膀,刚想要发问,却看到了王晴那双迷离的双眼,带着泪水,仿佛迷路的小孩,迷茫而渴望。
王晴再次吻上了他的唇,这回陆宵峰没有反抗,两人热烈的拥吻着。
‘不可以...你不可以...不可以...’
陆宵峰抓住她的手,双眉微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陆宵峰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正是他想对她说的。(?)
陆宵峰松开了她的手。
王晴看着男人手足无措的模样稍稍的笑了。
忽然,不经意间,陆宵峰似乎听到了她的抽泣。
他连忙抬头看向她?
王晴解开发带,长发如金色的瀑布一般散开,她摇了摇头?
陆宵峰懵了......问题好像很明确,可却是那么的难堪,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是。”他回答道。
女人笑了,又抽了抽鼻子,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我好想你,宵峰哥哥...”她在他的耳边细声低语道。
“我也好想你...”
......
小二注解:
显示屏,相当于我们现世的手机,不过更加坚韧、轻薄,可以伸缩,为标准化生产的产物,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