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任跟随先生来到一间书房。
这是一间两倍教室大小的建筑，棕红色的书柜上陈列满目的数据，整整齐齐归类。
最深处发出微微光亮，似乎有人在内看书，不时翻动书页。余继任瞧去，烛光中只看到书桌上的书简打开，看不清人影。
先生带着余继任穿越有些拥挤的书架，来到另一边，一道门映入眼帘。
没想到这边居然别有洞天，先生推开门，最先看到的是一张桌子上摆放着贡品，天地字眼的挂轴在清香袅袅中颇有神秘的味道。
“孩子是哪里人？”先生问。
“小子余继任，”余继任连忙恭谨回答，又苦笑道；“我连此处是何地尚且不知，又怎么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呢。再说小子无依无靠，从小随着世叔周转九州各地。如今世叔不在，小子一人谋生，不曾有家。”
先生追问世叔是何人，余继任谨记世叔嘱托，并没有告之。
“无家无国。你可愿意跟随我读书，把家安与此地？”先生有些喜欢这个看着老实，又极为聪慧的少年，想要收为弟子。
余继任猛地抬起头双眼发亮看着先生，旋而又暗淡下去摇了摇头。
“为何？”
“镇上也有蒙学，小子虽然没有去过也听说过六礼束脩，入塾费、拜师费、谢师酬金等等。小子连购买书籍纸张这些用度的钱都没有，又哪里会有多余的钱拜师啊……”
“先生我不是那些不得志只能教书养家糊口的穷酸！亦不是那些沽名钓誉的清士！你若愿意跟随先生，我不收你费用！”先生更起了爱才之心，佯装恼怒。
余继任头也不抬，“那更不愿。我见林三若是有求，必然前倨后恭，殷勤巴结林太爷。父子之间还需这样，先生此时收我为弟子，怕是以后我会因此回报更多。”
余继任在市井摸爬打滚几年，若是没点防人之心恐怕早就饿死街头，自然不相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自己好。
哈哈哈哈哈，这时门口传来一人轻笑。
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顷刻又释怀，有些心疼少年，又轻声道：“你一人谋生，想必渔樵烹饪自然会，浣衣端茶也见过，我身边缺少一学童。你侍奉我左右，我教你读书可好？不限制你自由，何时何事你想离去便去，我不拦你。这样你我可不相欠，如何？”
看到着才点头同意的少年，先生大喜。“你且去吧，等你伤好回去料理后便自来。”
余继任向先生缓缓欠身，出门口带上门。
这时才看到一身墨衣的青年男子朝自己比了比大拇指，眉宇间与孙安有几分神似。
余继任回以一礼，便出了书房。
这时想起因为自己被先生责骂的少年，走近发现他仍旧趴在只剩一人的教室，余继任有些歉意挠了挠头。
虽说对先生那般态度他不觉得有错，但是对于把自己捡回来的曹振铎来说，他还是有些亲近的。即使少年大大咧咧，言语有些……恶毒，但是他能感受到少年内心出的善意。
想到已经过了饭点，其余学子应该用餐后，他去向门房借了厨房去为少年做些吃的。
不一会，两盘香味四溢让人食指大动的芹菜炒腊肉和韭菜炒鸡蛋便做了出来。
余继任又想了想，从水缸里捞了尾鱼，熟练的去鳞掏脏，最后一锅清淡的鲫鱼汤撒上小葱便大功告成。
余继任先送了两碗饭菜端给先生。食物放下后先生不客气的摆了摆手，让余继任出去。
“振铎起来吃饭了……”曹振铎抬起头，双眼红肿。余继任吓了一跳。
“滚！”
余继任尴尬愣在原地，有些犹豫后又把饭菜端放书桌上，“你还要抄书，吃些饭吧……”
一听到罪魁祸首还敢提抄书，少年大怒，把一盘菜打翻在地。“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捡回你个白眼狼！”
余继任也不生气，把饭菜用筷子扒起，就是有些忧伤喃喃，“我是有错，可饭菜也不曾招惹你。打骂冲我来就好，何必浪费粮食呢？”
曹振铎看着把饭菜从地上捡起不觉得脏，吃地还津津有味的余继任，觉得有些惊异，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打翻了饭菜比打在身上骂在心里更值得难受。
“你也应该是从小锦衣玉食吧，自然不会懂。从小与猫狗抢食长大的穷人。饿到眼冒金星，吃树皮的流民，吃光树皮草根后吃土，因为不好消化肚子肿大，可还是饿。饿得不能行走，只能窝躺床上，死后收尸发现被子只剩张破布得贫民。你可知棉絮哪里去了？”余继任平和说。
曹振铎不禁畏缩打了个冷战，猜测，“不会是吃了吧？”
余继任不回答，又陷入沉思。“破庙前一群眼冒绿光、衣衫破烂的人看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老人不知是害怕还是饿得没站稳，一群人便冲起抬着老人丢向庙门后的锅里，老人发出毕生的力气大呼，我还没死！我还没死！
觉得一个人吃不饱，或是老人的肉不鲜嫩，他们中有人又瞄向一个儿童……”
“那个儿童不是你吧？”曹振铎被他的故事吸引，有些担忧的问。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愿意浪费粮食的原因。”
余继任见少年已经有些松动，还是没有动筷子，心里明白这是放不下脸面当着自己面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快点趁热打铁吧。另外不用收拾，以后我留在书院给先生做书童，你的起居饭食我也可以一并照顾。就当作你救我一命的回报的利息。以后你若有难，我也必以命报之！”
“大爷有手有脚，还需要你这种山民做小厮！”却发现余继任早也不在屋内。
曹振铎有些犹豫，桌前的饭菜的香气不断诱惑着自己，吞了口口水。心里暗骂，不吃不吃！这小子放这么近干嘛！摆明想讨好自己！自己不能被那种粗鄙不讲卫生的小子看不起！
又揉了揉咕咕作响的小肚子，发出了生无可恋的长叹。先仔仔细细把芹菜挑出，规规矩矩放在一边，端起小碗就着腊肉小口吃，很是享受。吃了些有觉得咸，尝了尝鱼汤，意外鲜美，满意的点了点头。
曹振铎拍了拍有些软润的小腹，轻声打了个饱嗝，又觉得有些不雅，紧张的看了看四下无人，又放松起来。
狐疑的看了看那盘被自己打翻的韭菜炒鸡蛋，想想味道也不会差，最终还是夹起一块要试试。
“呸呸呸！居然还有沙土！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吃！”一阵胃逆想吐的曹振铎还是吐会碗里。
躲在一旁的余继任知道自己应该出现了。
“刚才我说的你可愿意？”
“愿意什么？哦……平时我是不收小弟的，看你这么勤快殷勤的态度上……嗯！再考察考察你！”曹振铎有些倨傲道。
“好，好，小人明白。”
“什么态度嘛？是你求着我要做我小弟的！”看着有些敷衍的余继任，少年又有些不乐意。
貌似有个小弟也不错，尤其是做饭比得上自家的厨子的小弟。少年的嘴角上翘，先前受到的委屈早也不知忘到哪去。
少年站起舒服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向外冲去大喊，“余继任！你把剩下的菜饭弄哪里了？”
“哪里？五脏庙里！我不是说我不会浪费粮食的嘛……”余继任看着手指微颤的少年，有些疑惑道。
少年的脸红了红，“你怎么能吃呢！都沾上我口水了……”
余继任不解的回答，“嗨，都是男的，我又不嫌弃你……”
“都是男的，可我嫌弃你！”
少年有些无奈，觉得又不想要这个小弟了。
